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给你一个前程

“你去死不就成了?

“这样我就不是别人,我还是我。”

——你去死不就成了?

展昭目眦欲裂。

仿佛有个恶鬼寄居在他脑海,蛊惑他心生恶障,好像只是一个眨眼,耳边突然炸响一声十分急促的“兄长”,醒过神来,杜槐就已半死不活。

展昭茫然半刻,再一张阖双目,终于神色清明。

他没即刻说话。

展昭垂目看青年为防他后招从后拦上来的双手——这个姿势很像拥抱。

才低声道:“五弟。”

白玉堂狐疑地看他。

方才展昭突然发难,一拳击中要穴就令杜槐重伤昏迷,将他吓了一跳,展昭那副样子委实可怕,一副要将杜槐碎尸万段的深仇大恨模样。

自然不敢轻易放开他。

虽说展昭要是有心挣脱只凭白玉堂一个也束缚不住。

他正犹疑展昭是不是清醒,但展昭已不愿意等,突然转过身,没等白玉堂松开手,就抱上来。

十分热的一只手掌,扶在白玉堂的后脑上将他往自己肩上扣。

很盛的汹汹气势就这样温和下来。

展昭晓得那一刻自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杜槐是朝廷命官,展昭自认目下杀了他还不能全身而退,他能拼一时意气,但在这之前,是不能。

……

怀里的人还没有喜欢上他,还没有真正同他在一起。

所以他得更强大,直到杀一个杜槐也不能撼动他。

隔着几层衣裳,白玉堂能听见那一边的胸膛内非常匆促的心跳声,又骤又疾,仿佛下一刻就要力竭至死。他察觉到展昭不大对的情绪,深沉厚重得让他一拨下去全是泥沼般的迷雾,一时不能明白展昭是怎么了。

何况对方还只字不语。

想了想,给他出主意,“进来时许多人都看见了,兄长想杀他,得换个日子。”

“……不杀。”

展昭很久才说。

他松开白玉堂,虽没有笑,但神情已是很温和的样子,“你出去等我片刻。”

白玉堂就看了看他。

大约是在掂量展昭能留理智的几率是多少,但最后还是拖着那个都知与逻卒转身出去。

门扉重新掩闭。

展昭脸上的暖色陡然掉下去。

目光触及不省人事的杜槐,有非常不可思议的冷意。

他抬手松了松襟领,颈项发出清脆的声响,朝杜槐走去。

十月初的一日,一个消息震惊汴梁。

杜槐——皇城司使的杜大人,被开封府的展昭打成重伤。

杜府闭门谢客仨月多,官家那里下了圣旨,两个朝官斗殴,一个念在重伤,惩罚稍轻,只罚俸半年,另一个就没讨到什么好,停职思过一个月,罚俸一年。

这消息传遍朝野时可谓震惊百官。

一是没想到展昭此人人不可貌相,竟然能因一点口角同人打架,二是展昭竟然打了杜槐,三是皇城司使竟然被打得不成人样。

“听说是展昭自己个儿到官家跟前自首,也不知是什么恩怨。”

十月开初,日头正好,相爷下朝走在前面,白玉堂落在侧后方,就听见后方有几个文官在说话。

前面这个起了一个头,就有另一个说:“都说是两个偶遇,互看不顺眼,又因为一点旧怨,就大打出手。”

别个非常疑惑:“我怎么听杜府上传出消息,说杜槐是在私宅被打?”

传言有许多版本,总是没有佐证,一来二去就变得十分离谱,也不知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稍远一点是两个武将,只因耳朵灵敏听见这些,便嘲笑:“那杜槐小儿,报应来得不迟。”

别个得不到真相,白玉堂却是能的,回府后径直去找展昭。

展昭正在练剑。

这样说又不太准确,比起练剑,更像在武剑,不拘什么招式,专挑顺手的剑势走,剑气纵横凌厉,巨阙一把钝厚的铁剑在他手中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江湖人说,南侠的剑是剑阵,看着全是规律,迎战时却像同多个十分陌生、性情迥异的高手对阵,瞧着是重剑的招式,迎击时骤变成软剑,纵使将招式琢磨得再透彻,临到头也仍要一败涂地。

从前没什么体会,目下来看,传言不是没有道理。

白玉堂头一遭夜探开封府那回,虽与这男人过了几招,但对方仗着巨阙在手断他雁翎刀,是十分讨巧的法子,因此白玉堂对此没什么切实认知。

直到此刻。

能让心高气傲的江湖人尊称一声南侠,横竖不会只有一点本事。

白玉堂在墙上看了半刻,有些技痒,但他方才过来没带献卿,因此只好这么看着,等展昭收了剑势朝这里看过来,他就先拊掌说:“兄长好功夫。”

展昭本来硬朗的眉眼就带了点温柔的神色,虽然没有笑。

“刚回来?”展昭问着,朝墙这里走过来。

这个时候天光很暖,秋来木棉萧瑟,不比夏日茂盛,阳光漏下来,仰头看过去时,青年沐在光里,平素冷冷的眉眼被晕染得柔软,让人没法挪开眼。

他是真的生得好。

展昭想。大抵他是逃不脱时下人说的肤浅两个字的,对眼前这青年,情爱始于才智、耽于美色,然后逐渐沉沦。

白玉堂看着展昭向这里走近。

男人生得非常高大,这墙有一寻的高度,他一抬手就轻易超过——展昭从他肩上拿下去一片焦黄的枯叶。

白玉堂就伏在墙头跟展昭说话:“那日兄长打了杜槐后进宫去了?”

那天展昭先支走白玉堂,因此他不知道后面自己去了哪里,如今听他问,晓得大抵是听到了传言,就道:“嗯。”

又问:“外头说什么?”

白玉堂听得不多,便只拣早上听见的,“说你偶遇杜槐,两个大打出手……”

展昭神情就有点奇怪,低咳一声说:“你进来。”

他这分明是要隐瞒什么,还带着点尴尬的样子,白玉堂双目一眯,唇角就挑起来非常戏谑的弧度,“旨上说欺君,兄长,你骗了官家什么?”

展昭假装没听见。

那日面圣,皇帝拨冗一见,不知究底毫无戒心宣他,骤然听展昭说:“微臣失手打了皇城司杜大人,故来请罪。”

就在奏章上抖下来一点非常突兀的朱砂。

皇帝难得失态,这话在脑中滤了几遍,终于得出一个事实,“你打了杜槐?”

皇帝是真的非常震惊。

倒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这展昭素日不声不响的,竟然将堂堂皇城司使给打了。

这一刻由不得皇帝不多想,从记忆里繁冗的政务中依稀拨出来一点八月时的旧事。

当时杜槐居心叵测邀约白玉堂于茶楼一晤,最后展昭也是去的。

而这一月,杜槐做了什么?

煞费苦心想方设法接触白玉堂。

杜槐用意,皇帝只一想便懂了,初知杜槐曲解他的话,皇帝只觉得好笑,便也由着杜槐去,端看他几时醒悟,但此刻听到展昭说的,真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那时展昭能为白玉堂同杜槐对上,如今自然也能。

殿中展昭正解释因由:“只因与杜大人素有旧怨,今日不巧遇上,微臣一时激愤,下手不知轻重伤了杜大人。”

这话说的,半个字都不值得信。

皇帝不知是不是与杜槐近日所作所为有关,左右不会只像展昭说的这样浅薄。

但看展昭,又滴水不漏,神情十分沉静。

皇帝便更不信他说辞。

哪里有领罪的惶恐样子。

可最终还是说:“既如此,罚俸半年,卿可有异议?”

这结果是非常轻的,展昭心生意外,面上仍然平静谢恩。

待他一走,皇帝声音一沉,问说:“怎么回事?”

殿中暗影一闪,就跪了一个人,对方呈上刚收到的传书,陈林代为转呈,那人才道:“只因展大人修为高深,甲一不敢靠近,因此不知内中详细。”

皇帝展信看罢,气得发笑:“好个杜槐,朕还真是小看他了!”

堂堂一司主事,竟让人找上门来一顿打。

想想又说:“只罚俸半年真是便宜他了。”

这展昭,竟然堂而皇之欺君。

不巧遇上?还真是,巧遇到人家杜府里。

赵祯又好气又好笑,批了几道朱砂,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罢休。

天子要降罪,何愁没有罪名。何况展昭还真有罪证被他亲自呈过来。

“拟旨。”皇帝光明正大地秋后算账,“展昭欺君昧上,重伤同僚,停职在府禁足思过一月,罚俸一年。”

圣旨是当天宣的,原先没几人知道,后来越传越广,旨上分明提到欺君,责罚却这样轻,委实让人费解。

帝王心深似海,哪里是寻常人能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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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一个晴冬。展昭刚从校场回来,吞海服侍他更衣时秉道:“爷,白大人早些时候着人来传话,您回来如果得空,请您过去一趟。”

展昭意外地抬眼。

简单沐浴后展昭就去了泗水院,白福不在,是另一个叫鸿雁的小厮候着,请去右次间。展昭上一回来还是几个月前一道饮酒那一回,他没想到这里又变了一个样。

向南的那面墙本来只有两扇窗,这一回来,他进门就看见一整扇隔断墙的花窗。

非常高的模样,在西南那角有个直达天顶的大橱柜——不过展昭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鸿雁上去在 “柜门”上敲了两声说:“五爷,展爷过来了。”——也是的,比起柜子,那更像两扇门,一丈来宽,暗棕色漆,屏扇上面雕山水,非常灵秀。

鸿雁话落,那两页门就从里拉开一页。

“哟。”视线对上的时候,白玉堂打里面与他淡漠打个招呼。展昭的视线随之黏在他身上。年轻人穿着非常宽松,是很随性的装束,展昭看他转头示意鸿雁:“去取来。”

鸿雁领命下去。

展昭看见了里面全貌。

一个尺寸很奇怪的榻——或者说席更准确一点,膝高,占据门后全部空间,与门正对的那一边是一帘半卷的竹帘,能看见院里景象。

白玉堂曲起来的腿上还能看到滑下去的一角被衾。

展昭敏锐地察觉到这对于白玉堂而言,可能是 “不可被打扰”之地。

但白玉堂朝他拍拍身旁。

展昭心里意外,又觉得大抵是他想错了。

他举步过去,撩袍在白玉堂身旁坐下,英俊的眉眼沉淀着一点温暖地看他:“怎么了?”

白玉堂抬目,“想你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脸上没一点神情,展昭动作一顿,回头皱眉:“别闹。”看起来很严肃的模样。

白玉堂这时才哼地嗤笑。展昭却忽然心有所感,定定凝视他,“你心情不好?”

白玉堂像没听见。他视线越过展昭肩头去看他后方——鸿雁并汉出正捧着两大红匣进来,“昨日从陷空岛送来的,大嫂托我转送。”

是给他的?展昭很意外,不过,“卢夫人的好意,愚兄心领。”

言下之意是推辞,白玉堂没与他客气,抬手又让鸿雁拿下去——至少那时展昭是这样想的。

回头就诧异看见自己屋里被先斩后奏送过来的红匣,吞山也很吃惊说:“泗水院送来时说您答应了。”

晓得是自己太轻信鸿雁的话,吞山很羞愧,“小人立刻送回去。”

“……罢了。”展昭去隔间走了两圈,囫囵取了一些物件出来,又折去泗水院。

这回他没走正门,打后院进来,原想着照猫画虎放下就走,谁知竟与临窗的白玉堂撞个正着。

展昭后知后觉。

那窗是正对这处院子的。

翻墙被抓包,展昭沉默地打墙上下来站定,白玉堂已经手腕一甩,折扇像剑直逼来客:“做什么鬼鬼祟祟。”

展昭抬手轻易化解势如雷霆的折扇,遮掩地垂了垂目,举步过去,将折扇并方才取来的东西递给白玉堂,青年人一头雾水打开来看,匣中几匹绫罗绸缎与一副首饰头面,都是上好的料子。

再低头看展昭,男人立在窗下也抬头看他,适时解释:“回礼。官家赏赐的,愚兄不懂这些,取好看的拿,不知能不能入卢夫人的眼。”

白玉堂就忽然挑起唇角笑:“爷说想你了,兄长是不是心里藏着高兴呢?”当时装得那么正经,目下连不走正门被当场撞破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显然脑子不大清醒。

被点破尽力隐瞒的,展昭默然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干脆就看着他道:“是。”

男人眼窝很深,被直视的时候有情深的错觉,白玉堂一错眼,鬼使神差道:“既然兄长回来了——”

又半途停了停。

左右话出口,已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挑个很奇怪的没有温度的笑,“就趁机与你说个明白,免得将来哪一天兄长措手不及。”

展昭直觉这与他今日心情不好有关。

白玉堂说的是早上。

今日是顶替展昭被停职后落下的缺,朝后他没同相爷一道走,独自求见官家。

大抵是因为御猫先例在前,这回召见白玉堂,皇帝没有批奏折。

那次不幸被划下一道朱砂的奏折属陈留知府贺衍琛,陈留府临近京都,是丰饶富庶之地,自贺衍琛知陈留府事以来,感念圣恩,一日一次上折问候圣体安康,雷打不动。那日收到回函,贺衍琛诚惶诚恐一日连上四道奏折请罪,旨在一样——当日奏本是不是哪里不妥当,否则官家怎么偏在这道奏折上留下突兀痕迹。

皇帝压下三道,只回一道:“无,卿可安。”

想想这厮瞎操劳的婆妈心思,皇帝又回一道:“一时失手。卿治下严谨,矜矜业业,朕心甚慰。”

以为此事就此了结。

但贺衍琛隔日又奏:“是否国事操劳,龙体有碍?”后面哭唧唧好长一段劝谏皇帝万事以圣体为先,文采之惊鸿,笔走游龙之慨然

赵祯:……

曾经殿试你如有此才华别说是探花,状元都是你的。

因此皇帝只取游志看,虽然心有防备,可等白玉堂说头一句,皇帝仍然吃了一惊。

那年轻人张口就来:“想与万岁做个交易。”

皇帝非常惊讶,“与朕做交易?”半晌失笑反问:“你且说说,你有什么筹码能打动朕?”皇帝坐拥大宋千里江山,自认不缺奇珍异宝。

但白玉堂语出惊人:“一个肃清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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