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听说业内没几个愿意去的。”昼川拍了拍丁年的肩膀,神情复杂,“你真决定接?”
丁年紧了紧手中特殊现场清理师的装备,嘴角扯出一抹笑:“昼川老师,我干这行这么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放心吧,等结束之后给你提供点写作灵感。”
“丁年,真看不出来啊,想当初你还是个怕黑的胆小鬼,现在连鬼都不怕了哈。”
“这个呢,就叫做专业,基本的职业素养。”
“少来吧你,惊悚电影都不敢看的选手,清理特殊现场的时候倒是眼都不眨一下。”
丁年语气坚定的像要入党,“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子不语怪力乱神哦昼川老师。”
“贫吧你就,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入了这行。”
“这行怎么了?多有意义,减轻了家属的痛苦,维护了公共卫生,还能协助案件调查。在不违背职业道德的情况下,还能给你这个写文佬提供点素材……诶你找我咨询相关专业意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行了,快去吧,完事儿回来再贫。”
等丁年抵达现场,警方的勘查已经结束,现场的危险业已排除,在了解完家属意愿且与家属签署好文件之后,丁年穿好防护服,戴上口罩、手套,推开了半掩着的厚重大门……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压抑和难以言喻的血腥味,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地上斑驳的血迹、凌乱的杂物,仿佛在隐晦的记录下这里曾发生的故事。
画室里,一片五彩斑斓的狼藉:地上打翻的颜料罐肆意流淌着色彩,浓稠的颜料与干涸的血渍相互交融,红的、黄的、蓝的、粉的、绿的……这些或生机勃勃,或如梦似幻的色彩,编织出诡异奇幻的画幅。
画笔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有的断成两截,笔尖的毛杂乱地炸开,像是曾被当作武器激烈挥舞,靠墙的画架歪倒在地,画布被扯下,一角深深浸满血污,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墙上,原本挂满画作的地方,如今只剩扭曲变形的画框,歪歪斜斜地挂着,昭显着过往的冲突和现在的静谧碰撞。
从画室通往客厅的楼梯,仿佛是一条充满死亡气息的通道,楼梯上,拖拽的血痕触目惊心,像一条蜿蜒曲折地延伸着的红色小溪。
血痕的宽窄不一,深的地方颜色近乎黑红,那是鲜血大量涌出留下的痕迹;浅的地方则呈现出淡淡的红褐色,台阶上,大滴大滴的殷红血点,犹如生命流逝的残酷注脚。
墙上的挂钟,指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转动,冷漠地见证着这一切,时间的消散对白与生命的深度温度在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窗帘半拉着,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光影,却无法驱散这满室的森冷。
浴室的浴缸里,干涸的血迹印出刺目浓稠的红。
丁年闭上眼睛甚至能推演出整个过程的形成轨迹,画室是第一现场,凶手把死者从楼梯拖到客厅,短暂的停留之后,来到浴室……
丁年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开始整理,职业的本能让他迅速进入状态,不再带有主观的情绪去审视整体的基调,从刚才开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直到他消毒清洁初步处理完现场,到了整理遗物这一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照片,整个现场,没有一张照片。
他清理过很多特殊现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因为这是死者的家,很私密性的空间,竟然没有照片。
一缕清风骤起,丁年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随即呼吸一滞……
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位身着旗袍明艳动人的女子,身姿婀娜,双眼滟秋波,两脸凝春雪。尊前初见处,琴心绝。
旗袍是改良的样式,棕色系,上面有黑色的龙纹图案,颇具中式韵味,胸口处有一团红色的石榴花样图案。
知性而优雅,衬得她愈发的眉眼如画,眼眸中透着一股灵动与好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丁年。
丁年没来由的想到一句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工作过程中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你是?”,丁年很是疑惑,难道是家属还有额外的要求?
女子浅笑,“我叫虞岁,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丁年愣了一瞬,“我是清理师,你是家属?”,他本想说来处理尸体,但想到可能会让家属二次伤怀,没有说。
虞岁微微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中的工具:“特殊现场清理师?听起来很有趣,那你都见过些什么呀?”
丁年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以往遇到的家属,不是沉浸在悲痛中,就是对他们这些清理师避之不及,像虞岁这样镇定又好奇的,还是头一回。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她性格豁达,便一边收拾一边和她聊了起来。
“死亡现场,比如高腐、自杀、他杀、意外;灾难现场比如火灾、洪水和……其他现场,”丁年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想到那些惨烈的画面,觉得不该在虞岁面前提起这些。
虞岁却像是来了兴致,追问道:“还有什么?你别卖关子呀。”
丁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一些刑事案件的犯罪现场,血腥又残忍,普通人看一眼就会引起生理不适外加做噩梦的程度。”
虞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你这工作也挺不容易的,不过听起来很有意义。”
丁年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旧画架,上面蒙着一块白布,他的心跳莫名加快,缓缓走过去,伸手揭开了白布……
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面上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虽然只画了个大概轮廓,但女子的神韵已经跃然纸上。
“这画上的人,好熟悉,是谁呢?”,虞岁凑过来看了一眼,喃喃出声。
“第一眼看上去,很像你。”
“这是谁画的呢?为什么画我呢?”
“怎么了?”,丁年看她表情有些痛苦,“头疼?”
“有一点,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又想不起来,想的多了就头疼。”
“马上结束了,我要走了,你去哪?需要送你么?”
虞岁想了想,“我可以跟你一起走么?我指的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丁年错愕几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知道啊,就是字面意思,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行吧,丁年觉得这一天可以载入他的史册了。
出门的时候虞岁撑了把洋伞,丁年看了看并不灼目的太阳,不理解,但尊重,“你这是?”
虞岁笑笑,“最近总觉得阳光刺眼,晒得不舒服,撑把伞好一点。”
书店里,丁年一脸若有所思的搅动着咖啡,昼川有些好笑的问他:“叫我出来看你搅咖啡?”
丁年放下小汤匙,“当然不是,介绍个女孩给你认识。”
“我为什么要认识别的女孩,我已经有初礼了。”
“哦,那你走吧。”
“咳,那你的女孩呢?”
“去洗手间了。”
昼川坐直了身子调侃他:“丁年你不是吧?就这么会儿功夫就怅然若失了?你上午确定是出现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联谊去了。”
丁年失笑,“昼川,你这个嘴啊,也不知道初礼这么多年怎么受的了你的。”
“你少扯初礼,就说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说不清,总感觉哪里不对。虞岁她……很不同。”
“你完了丁年,你沦陷了,在乎一个人就是从好奇和觉得她与众不同开始的。来,展开说说,哥给你分析分析。”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突然就出现在现场,问她是谁她只说自己的名字,问她是不是家属她也说不明白,问她跟死者的关系她也说不清,想的多了她还头疼。”
“你跟家属签协议的时候不有死者资料么?姓名和生平不都有么?”
“这一点是最奇怪的,死者的脸被划烂了,协议上只有一个名字,没有资料,生平照片都没有,不仅如此,连现场,都没有照片。”
“那你实在好奇的话,直接跟她开诚布公的说不就好了?”
丁年正要接话,虞岁已经走过来落座,简单的介绍过后,三人开始闲聊模式。
聊到初礼的时候,昼川周身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圣光,“她现在事业蒸蒸日上,跟明星经纪人一样,我就是她的家庭主夫,等会还得去学校接孩子。”
虞岁突然捂着头,满脸痛苦的表情。
丁年有些慌,“怎么了?还好么?”
虞岁揉了揉额角,“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经纪人这个字眼的时候,脑袋跟撕裂了一样疼。”
虞岁的脸惨白的吓人,“我去洗下脸清醒一下”,说完,她起身去洗手间。
昼川的神情有些微妙,“丁年,你这个女孩,很有意思。”
丁年的表情有些凝重,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我会再去确定一下死者资料。”
“行,你这也是心里有谱了,咱们今天就到这,我得去接老婆孩子了,有什么事再联系。”
“好,路上小心。”
返程的路上,虞岁安静的睡在副驾驶,一通电话之后,丁年看着虞岁的侧颜,陷入沉思……
等虞岁醒来,丁年的车停在她家不远处,默默的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虞岁心中一动,轻声开口:“怎么了?”
“虞岁,你知道虞念舟么?”
“虞念舟?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年带着虞岁,重新回到现场的那间画室,他指着那幅只画了轮廓的未完成的油画,“虞念舟……画届最年轻最天赋异禀的画家,又叫……虞岁……”
他沉静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虞岁的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幅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脑海中像是有一场风暴在肆虐,那些被遗忘的片段开始渐渐浮现……
半晌,虞岁泪流满面,“原来,我就是你清理现场的死者啊。”
也许是因为没有照片,也许是因为有执念,也许是旁的原因……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死的是自己,她被,困在原地。
故事的开始,是她问,是啊,死的是谁呢?
故事的结局,是她说,原来,死的是我啊。
君生,我亦生。
君生,我已殁。
来的路上,丁年的情绪已经从难以置信过渡到满腔愤懑,再到现在的心痛难忍,他有些难过的看着虞岁,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虞岁,你,还存在,是因为,执念么?”
虞岁没有接他的话,转而像讲故事一样娓娓诉说起另一件事:“我和我的经纪人相识多年,在漫长岁月里,她不仅是我事业上的得力伙伴,也是生活中的挚友。在我看来,她才华横溢,笔触间满是独特的艺术张力,她的代表作曾让我深深折服。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事无巨细都会与她商量,她的建议对我而言至关重要,我也无比在乎她在我生命里的存在意义。直到某一天,一些细微的迹象逐渐浮出水面,让我惊觉,在她心底竟藏着对我的恨意。她的言辞、举动,偶尔流露出的情绪,都让我感到陌生。我无法理解,曾经如此亲密的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或许连她自己,都难以厘清对我究竟是纯粹的恨,还是在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中挣扎。这种认知,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刺痛了我的心,也让我对过往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
丁年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有些艰涩的问她:“所以,是她……杀了你?”
虞岁闭了闭眼,“那天,她来画室找我,情绪很激动,我其实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感受,但我认为,我没有错,我曾把一颗心完整的交付给她,无论最后生疏成什么样子,曾经对她的好,都是真的……后来,她用我最喜欢的一支画笔刺穿了我的心脏。这里,很痛,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那支画笔……”
原来我早就死了,死在虚假的情谊中,死在冷漠的背刺下,死在破碎的人心里,但现在遇到你我感觉我还活着,活在你的画里,活在你短暂的陪伴里,活在你的记忆里。
丁年这才如梦初醒,目光紧紧锁住虞岁胸口。那团曾被他误以为是石榴花的图案,此刻清晰地展露在他眼前——那是一团触目惊心的破洞,干涸的血渍以洞穿处为中心,如绽放的石榴花般肆意蔓延,无声的诉说着那场悲剧的惨烈。
“虞岁,如果会难过,就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释怀不是因为原谅别人,是因为想放过自己。”
虞岁重复着他的话,“释怀不是因为原谅,是因为想放过自己?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恨与不恨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对我?为什么让我有这么深的执念?为什么……我和她之间,会沦落到这一步呢?”
丁年叹了口气,“你想见见她么?”
虞岁摇了摇头,“不了,死生不复再见。”
丁年看着虞岁变得淡了些的轮廓,思忖着说:“我去见她,你有什么话,我去传达。”
虞岁想了想,“石榴花,曾经是红色的。”
“虞岁,这幅没有完成的油画,可以让我画完么?”
“你会画油画?”
“略懂皮毛,而且轮廓你已经画好了,只是五官的话,我有把握。”
虞岁,我见过你了,也画过你了,就当我拥抱过你了。
丁年,从前她们都在说,爱情是什么?我现在懂了,就是跟别人在一起,我只是那个人的某某,但跟你在一起,我是我自己。
我本已在往昔的岁月中悄然消逝,死于破碎的幻梦,死于凋零的期许,死于无人问津的孤独夜里。
然而,命运的丝线悄然交织,当你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眸,仿若枯木逢春,死水微澜。我又仿佛重获新生,活在你温柔的记忆深处,活在你深情的目光所及,活在与你共度的每分每秒里。
虞岁,如果你是鬼,那我以后就不是无神论者了;因为你是鬼,所以我无惧鬼神了。
丁年,听说今生处理后事的人,是来生会嫁的人。
那晚的最后,丁年看着虞岁渐渐消散的身体,泪流满面。
今晚的月色真美,丁年看着虞岁的油画感叹。
“昼川老师,你写的黄泉客栈,真的存在么?真的有鬼神么?”
“丁年,你不是不信鬼神之说么?我可记得当初不知道是谁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红色接班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这怎么对这事儿感兴趣了。”
“因为一个人,我想要相信,并存在;或者说,我希望她存在。”
春日与君初逢,桃花灼灼,映君笑靥,自此吾心便为君所倾。
此后朝朝暮暮,常念君之音容。望与君携手,共赏四季更迭,岁月流转。愿以吾心,护君周全,许君一生,不离不弃 。
虞岁,你听风在吹,我在等你归。
虞岁,就当我拥抱过你了。
最纯爱的这一年,我可以一口气写十几万字的各种风格单元文,也可以连续写几十万字的每一个结局,我想坚持的意义都是爱在支撑。——2025.2.1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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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虞岁,我拥抱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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