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欲哭无泪，恰在这时弹出视频通话请求。下意识点了接听以后才发现来电人正是母上大人。

洛水吓得马上挂断电话，但又转念一想，似乎没什么好怕的。她打的是舌钉，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

洛妈发来一个问号，洛水录了一段视频传给老妈。

“我在地铁上，信号不好，自己挂了。”

洛妈：你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洛水：不是说了吗？小菱让我陪她在这里玩几天，而且快开学了，我就不回去了。

对面不再有消息发来，手机屏自动熄灭了，洛水盯着自己的脸。她突然抬起头，看着玻璃上映出的一模一样的脸，她吐了吐舌头。

直到听见广播里的报站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起来有多傻，而且极容易被人当做精神病。

洛水叹了口气，莫名其妙败了兴致，索性就在这里下车。

从运河站走出时雨不再下，强冷车厢的凉气还黏在皮肤上，顷刻之间被沉闷的潮气浸透。圆头小皮鞋的底子踩过青砖路发出哒哒的响声，碾碎的几片斑驳的梧桐叶泡在水洼里，像搁浅的鱼。

到了淡季，游客零零散散，今天也不是个好天气。

洛水给楚菱发消息报备，然后漫无目的地走。路过的茶摊还有卖冰镇藕粉，桂花蜜熬的浓稠。回春堂的乌木药柜渗出药草的苦香，一阵阵石臼碰撞的捣药声混进风声，运河慢慢地流。

桥石缝里长着青苔，走到前头人多了些，拍照的小姐阿姨穿得古色古香，撑着油纸伞往桥上一站便有了几分烟雨江南的味道。

这时有人叫住洛水：“小妹，帮我们按一张呀？”

穿着黛色旗袍的阿姨喊桥下的洛水帮忙拍照，洛水点点头接过手机，取景框里两个阿姨风姿绰然，怎么拍都好看。洛水拍了几张，余光瞥见黎影侧脸晃过镜头一角。她忙把手机还回去，阿姨们凑在一起看合照，

“小妹长得漂亮，拍照也漂亮的嘛。”黛色旗袍的阿姨抬头正欲道谢的时候，漂亮小妹已经不见踪迹。

洛水循着黎影离去的方向，走出百余米没看到人。

她茫然地停住脚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就跟过来。风晓书屋的玻璃窗倒映出洛水的单薄身影，孤零零的。

这一年的雨似乎格外多，压抑的天色令人生出几分想流泪的无奈。

不平静的风声灌进耳朵里，空旷旷又冷冷清清。心里扎了根的寂寞此时最明显。

这是洛水的18岁，人生中第一次只身前往一座城。

那张从河晏开往临安的车票被她留作纪念。此时还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已经揉得皱皱的了。

不久前离开家时的决绝历历在目，她那时不明白，虚张声势的勇气最能掩饰后知后觉的惶恐。

洛水想回去了，可是回哪呢？

......

“小姑娘，要下雨了，没带伞的话要不要进来躲一躲？”

书屋面色和蔼的店员姐姐招呼洛水进去避雨，洛水摆摆手说自己有带伞，转身后的下一个街角，四五个穿搭很个性的身高腿长的女人推着一个人来到外面，这些人单拎出来哪个扔在人堆里都足够扎眼，更遑论一群。

刚刚忧郁完的少女洛水又停下去看热闹，于是就看见被推出来的人正是她寻了千百度的黎影。

“黎老板，上次玩赖养鱼的账还没算，这次还敢迟到，罚你站在门口揽客啊。”殷果笑嘻嘻地看着黎影。

“就是就是，拉不到一百个妹妹就不要进来咯。”其他人在一边附和，黎影无可奈何地拍开殷果搭着她肩的手。

“她这小店都不见得能坐下二十个人。”

“有你说话的份吗？坐不坐得下是我的实力，揽不揽得到是你的本事。”殷果后来甚至开始吆喝起来：“凡进店消费赠头牌香吻一枚，限时限量，先到先得哦。”

“滚啊。”黎影笑骂着踹了她一脚。

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这边，几人后来收敛了些，但仍不许黎影进门，继续杵在店门口“揽客”。

看了全程热闹的洛水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对面黎影的目光就扫过来。

既然已经被看到了，直接离开就好像不太礼貌，洛水走到黎影面前，她今天没穿昨天那件衬衫，但还是白长袖，外面套着一件

看见洛水，黎影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些疑惑，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招牌，又看看洛水。

“来喝酒？”

洛水也跟着抬眼看过去，刚才只顾着看热闹，这才发现这个店名起的有意思，叫“有缘酒相会”，是个酒吧。

洛水讪笑，黎影自然不知道她是跟踪过来的，“我只是路过，看名字有意思就过来了。”

殊不知自己的心虚落在黎影眼里其实就是被抓包的尴尬。

黎影不置可否，呵呵笑了笑，洛水觉得这应该就是赶她走的意思。

吧台里门口不远，殷果瞧着有热闹看，把其他人也喊过来。

洛水瞥了一眼推拉门，大而醒目的告示上写着：小店谢绝男客。

玻璃门上照出她和黎影，吧台里聚着很多张脸，而黎影正看着她。

黎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但这回碰上洛水，穿孔的第二天就敢来喝酒，实在是勇气可嘉。眼见洛水还有想进门的意思，她皱了皱眉，直接上手把人拽走了。

“怎么个事？黎子前女友啊？”吧台里的几个人看的不明就里，殷果和黎影最熟，大家都看她。

“我也不知道啊，我见过的那个长得比这个一个高好多。”殷果比划了一下，众人沉默一瞬。

“那看来是情债找上门了。”

洛水还懵着，黎影拉着她走到路口才松手。二人一时无话，还是黎影先开口：“不是说不能喝酒？”

洛水小小声：“真的只是看名字好玩，想进去坐坐……”

黎影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她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又低头看着洛水。

两人陷入一种不可言说的尴尬气氛。

“你住哪？”

洛水报了一个酒店名，黎影想说要不要自己送她回去，但又觉得不妥。

运河对岸戏园的霓虹灯管短了路，在渐渐暗淡的天色里闪烁着亮起。忽明忽灭的“戏”字像黎影欲言又止的口型，洛水心想她应该是让她为难了。

“我一会儿打车走，姐你去玩吧，我先走啦。”洛水思忖着要怎样称呼对方，但到最后黎影两个字还是没有喊出口。

小姑娘不加掩饰的失望表情，让人看了实在不忍心说什么不行不好不同意。还好洛水有几分姿色在，能打动黎影生出些怜花之意，她叫住洛水。

“洛水，”黎影记得她的名字，“如果不想现在回去的话，可以进来坐坐。”

“但是不可以喝酒。”黎影又补充了一句。

洛水多云转晴的很明显，黎影也被感染，心情尚佳，和洛水并行进了拉吧。

......

本来收到了黎影发在群里的要晚点回来的消息，大家都以为这桩情债要料理许久，此时正聚在一桌上指挥殷果调新酒。

其实就是想到什么就往里面乱加一通，最后调出一杯颜色不错还有分层的无名酒，可是谁都不想去尝第一口。

猜拳一决胜负时，黎影带着洛水回来了，姐姐们就短暂地忘记了让谁去试毒的事。

这群人帅的帅美的美，各有特色不相上下，一齐看着洛水的目光只有好奇，并不会让她感到不适。

黎影先让洛水坐在自己旁边，再向旁人介绍她：“这是来找我穿孔的客妹，叫洛水。路过进来玩一会儿。”

洛水怯怯地打招呼说姐姐们好，大家也说好。社交达人殷果果最先自我介绍，她让洛水叫她果果姐，说洛水好乖好可爱，要送她一杯酒，然后又被黎影踹了一脚。

“她昨天才打了舌钉。”

“OK fine～那我拿苏打水来，等妹宝恢复期过了，想喝什么告诉姐姐哦。”殷果直觉两人关系不简单，按照黎影这几年冷淡到不通人性的性子，从来没有一段情缘甚至友谊的新发展，这回往她这里领人实在难得，无论怎样她都一定要招待好。

“好。”洛水点头回答殷果，她注意到桌上那杯无名酒。

冷光底座上，钴蓝向深紫渐变的液体神秘又诡谲，像小时候在电脑上玩过的女巫秘药游戏。

谁也没有因为洛水的突然加入开始沉默或者过分热络，聊天的继续聊天，第一轮猜拳赢过去的姐姐开始怂恿黎影去喝掉那杯酒。

“黎子，这是果果调的新品，你试一试。”

黎影轻飘飘看了一眼新品。

冰块加的不多，水珠凝在一起一行行流下来。她接过吸管，人群里响起欲盖弥彰的谈话声，大家都状似无意地看着黎影。

当事人插上吸管喝了一口，表情格外淡然，殷果还拿着要给洛水的饮料。

“好喝吗？”看黎影没反应她问了一句。

“还不错。”黎影点头，拿走她手里的苏打水递给洛水。

“真假的，我挤了很多柠檬汁啊。”殷果就着黎影用过的吸管也喝了一口，瞬间眉眼全都皱在一起，“你大爷的，这么酸！！！”

其余旁观者笑起来骂黎影浑蛋，洛水也抿着嘴憋笑，她偷偷看向黎影。

罪魁祸首蹭了一下鼻子，然后淡淡地说：“哦，那可能就是我们口味不一样吧。”

骗人，洛水心想。

蹭鼻子的时候分明在笑，她看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