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夏日密语

夏夜的空气中总会充满各种情愫,它们无孔不入地钻入昏黄的路灯,孤独的站牌,单边的耳机和沉默的行人。拥有秘密变成一件唾手可得的事,也许是潮汐的拍打,也许是牡蛎的抗议,又或许是流浪啤酒瓶的低鸣,任何细节的揣摩都会使秘密瞬间产生。

我不可否认我的秘密,但我不能承认我的秘密。就像演出结束回到宿舍时,我只会告诉周幻我看到了喜欢的乐队,我和安秋一起,却无法说出过程和发生的其他事件,做不到宣之于口。

也许对我来说秘密已经形成,但对于安秋来说却不一定。她从不羞于细节的执着和表达的坦然,她会将自己描述出来,无论喜乐悲伤,尽管她是那么腼腆。我彻夜辗转。

脑中不断回想自己朝安秋奔过去的画面。

正好那时音乐停了,正好灯光打开,又正好脚下出现了一条路。只有一条路,我不得不走,不能不走。

就算之前也有意无意的有过轻微的肢体接触,但拥抱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隔着布料紧紧贴在一起的肌肤可以同时感受双份的心跳,一侧的脖颈处被喷出的热气熏得潮湿,环住的手臂送来力量将人直接送向**。

我又失眠了。

周幻拉开我的床帘看到我满脸通红以为我发烧了,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问:“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

她略带质疑地反问:“是吗?”

我将自己往被子里一藏,回了一句:“你去睡吧,别管我了。”

我听着周幻嘟囔着“奇奇怪怪的”爬上了我的上铺。

黑暗与我融为一体,我窥探不见其中的任何,瞪大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

我翻来覆去,如何也安抚不了我的躁乱。于是又将手机从枕头底下翻出来,打开微信界面,点进安秋的头像,或许她不是那么喜欢分享生活的人,于是我盯着那根“三天可见”的横线失落又生气。

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安秋。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手指颤抖地向对话框打字,又打又删,不知道该说什么。对话框的内容还停留在安秋发来的演出电子票上。

这时手机一震动,对话框左边冒出来一条消息。

“睡了吗?”

每当我不知所措时,仿佛安秋就会出现拯救我,我一直把这样无数次的拯救当作神与我的玩笑,它似乎看我备受折磨很享受,实在看不过就会在命运痕迹上改写几笔,用另外的方式将我拉出来。

原来她也会睡不着。

我回复:“没有。”

没过一会儿消息又发来:“在想什么?”

我在想人群中的那个拥抱。

但我无法说出口,话到嘴边就变成奇怪的文字,我说:“在想为什么月亮会是弯的。”

这次等了很久,对方再没有发来消息。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自己也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重新塞回了枕头底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睡意终于来袭,在意识又被梦抽走的那一刻我缓慢闭上了双眼。

梦里的碎片很多,它们无休止地跳跃,带我回到幼年,又带我来到海边,带我与许多人擦身而过,又带我飞向月球。

我是被周幻叫醒的,她提醒我今天的制图课带好工具就出门去了食堂。我草草洗了个头,没吹干就湿漉漉地出了门。

下楼开自行车锁的时候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上面有一条我未读的消息,我点开,界面有两条撤回的痕迹,最后一条的时间定格在凌晨四点。

是一条音乐链接,我戴上耳机,是张悬翻唱的《当时的月亮》。

我不知道她撤回的两条消息说了些什么,我以为她已经睡了,结果四点发来的消息是因为她在听这首歌吗?

耳机里张悬的声线有些自带爵士的沙哑,她唱着:“当时如果没有什么,当时如果发生什么,又会怎样。”

我两脚一蹬,轮子转动,我的夏日如此漫长,我的青春又那么短暂。

我们学校有个很奇怪的点,美术学院的学生在我们学院上课,而我们上制图课却又要去美术学院。学校是典型的城中校、校中城,除了新校区的一些专业,大部分学院分布在这个市区的各个角落,它们有各自的校园,就像每个普通的中学一样。

美术学院是独立出去的校园,意味着我上课需要离开校区,穿梭在这个城市的角落,但好在并不算远,出了学校过一座桥再拐几个弯就到了。

制图课的工具都很大,书包囚禁不住尺子的长度,无论是三角板还是直尺都冲破书包直里在空中。

这门课比较难,听学长学姐们说很容易就挂掉,老师也比较严格,你绘出的任何结构都要按比例精确到小数点,数值的差池超过限定范围就会使一栋大楼摇摇欲坠,它容不得我们任何的疏忽。

如果人生能精确到小数点就好了。

我这样想着,一脚蹬进了美术学院的大门。这些分布在外的学院都有各自的食堂,不像新校区,所有的学生都挤在万人食堂,每天排队的时间都大于吃饭的时间。

正好路过食堂的时候撞见了周幻,本想开心的过去一起上课,谁知道后面还有个跟屁虫。

我一直对唐逸没什么好感,周幻说我是偏见太重了,其实人家挺好的。自从唐逸加上周幻的好友后,几乎在任何有周幻的场合都能看到他,尽管周幻已经多次拒绝他的好意,他还是能凭借自己的死皮赖脸出现在周幻的周围。

我过去没好气地问:“他不上课吗?跟来美院干嘛?”

周幻无奈的摇摇头:“没办法,甩不掉。”

说着身后的唐逸还冲我做了个鬼脸,我真想当场翻个白眼。

“那他要跟我们一起上制图课?他工具都没有。”我问道。

“看他喽。”周幻耸耸肩,“反正被老师盯上出丑的也不是我。”

唐逸就这样跟着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了教室。

美院的课桌都比平常课桌大,因为我们绘制的图纸篇幅也大,在公共教学楼里无法开展。我习惯性地和周幻坐在第一排,唐逸就坐在周幻后面。

等同学陆续到场老师就开始讲解绘制图纸的过程和注意事项,每个同学绘制的结构不同,我被分到绘制底层平面图,周幻则被分到绘制桩基详图。

完全无法作弊,我抄不到周幻任何有用的作业价值。

没有工具的唐逸一眼就被老师盯上,先来了一顿素质教育,直到其他同学说:“老师,他不是我们专业的。”

老师才仔细端详起唐逸,问到:“你们专业今天不上课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辅导员是谁?”

唐逸也丝毫不脸红,理直气壮地说:“老师,我是来陪周幻的!”

我心想:谁需要你陪啊,哪儿凉快哪儿呆去。

同学们正在起哄看热闹,没想到周幻先开口了,对老师说:“不好意思,下不为例。”

我满脸不可思议地转头悄声对周幻说:“你怎么还帮他收拾烂摊子啊?”

她笑了笑,说:“我惹来的,我只能收拾。”

我清楚地知道周幻根本对唐逸不来电,她一门心思都在学习、竞赛和社团上,每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少男少女心事。

我转身给唐逸甩了一个“放弃吧,周幻不会喜欢你的”眼神,他毫无所谓地摊起双手,一副“你又拿我没办法”。

我气到将内心的不爽发泄在图纸上,怎么也想不通安秋为何会和他做朋友。

上交作业的时候我看到周幻绘制出来的作业又干净又标准,再看看自己,不知道用橡皮擦了多少次的纸张都已经泛起了毛绒,比例的计算也乱七八糟的。

一上午的制图课下来我越发觉得自己不适合以后去搞建设。

下午又是让我头疼的力学课,好在力学课老师管理学生很松懈,点完名就开始讲课,讲完课就布置作业,作业都是一样的,我就能能拿周幻的作业誊抄。

上午的课结束后我们在美院食堂吃了午饭,唐逸一直往周幻餐盘里夹肉,弄得周幻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我伸出筷子夹了过来塞进嘴里。

唐逸看我不爽,我也看他不爽。

为了尽快甩掉这个跟屁虫,我拉着周幻去坐我的自行车,赶紧赶回新校区,远远把唐逸甩在后面。

“你和他赌气干嘛,他就是个二愣子。”周幻在身后和我说。

“反正就看不爽他。”我回道。

周幻在后面轻轻地笑,我们七拐八拐地回到宿舍,才躺下休息没一会儿就快到下午两点了,时间真的是一点也不会考虑没有独属地盘学院的学生,一周上个课都没什么休息时间,时间全浪费在路程上。

为了防止唐逸又在楼下蹲守,我强制要求周幻坐我的自行车去上课。

周幻拿我没办法,只能应着。

周幻喜欢穿裙子,她怕裙角会被卷进轮子里,只能侧坐着,一手抓着我的衣角,一手抓着自己的裙子。

路过体育馆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安秋。

她手里抱着两本书正急匆匆往公共教学楼走去,如果我的后座没有人,我一定会停下让她坐上来,但是周幻正抓着我的衣角,我本想喊一喊安秋,想着喊了之后又不能让她上车,徒增她的负担,于是不言不语地骑着车从安秋的身旁过去了。

她一定看到我了,可她也没有喊我。

明明是我先看到她的,也明明是我不叫她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没叫我却让我感觉有些郁闷。

周幻察觉到了,说:“刚刚那个好像是安秋吧。”

我敷衍地应了一声。

于是一下午的课我也没心去听,心里烦乱得很。

我在课桌下掏出手机想要给安秋发点什么,点进对话框我又不知道说什么。聊天记录截止到凌晨四点那条音乐链接。

下课后我没有再等周幻一起,她去图书馆了,我在楼下自行车停放区磨磨蹭蹭的,终于还是拿手机发出了一条:“你在这栋楼上课吗?”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复,我死心地打开车锁,刚骑上离开大楼就在路边看到了安秋。

我冲她喊了一声:“安秋!”

我敢保证我的声音是洪亮的,以致于周围的人都向我投来了目光。但安秋还是自顾自地走着,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我有些着急地把车骑过去,故意放缓了速度,跟在她旁边,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安秋”。

她还是没有理我。

我骑到她面前停下车,挡住她的路,她试图从我身旁绕过去,我灵活地又转换方向挡在她面前。

“你怎么了,怎么都不回我。”我问。

这个“回”我也不知道我指的是她不回我消息还是不回应我的呼喊,又或者都有。

她有些冷漠地看着我,说:“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我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是我载着周幻去上课路过她都没打声招呼。

我着急地解释道:“我不是不想,我是看你一个人在路上走,但我载着周幻,我总不能停下来让周幻下车,然后让你坐上来吧。”

“你把我当什么啊?”她突然这样问。

我一时哑口。

她再次绕过我自顾自往前走,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我回答不上她的问题,我也不解她的生气,我以为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走到半路她又停下来,转过身说:“你不是不喜欢一前一后吗?”

我意会过来,赶紧跟上前去和她并肩而行。

又是漫长的沉默。

我们像各怀心事的朋友,看起来很熟,又看起来不熟。

终于在快走到食堂的时候她打破了这种沉默。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载着周幻而不载我生气吗?”她说。

我有些木然地点点头。

“周幻是你的朋友,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这样的人。”她又说。

对啊,我怎么会以为她是这样的人呢?我总是想当然的认为自己的任何行为举止没有错,总是错判别人的思想,我的固执己见让我自己都觉得反感。

走在路上遇见都不会打招呼的叫做陌生人,而我和安秋,根本不是陌生人。

她生气的原因原来在这里。

我很难堪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因为我的狭隘让我自负,甚至还不自知。

换作以前我是很不喜欢道歉的人,我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想自己的判断失去水准,于是我将自己困起来,自负地一意孤行。

但对着安秋,道歉好像一下就能实施。

她似乎有点消气了,看着我垂头丧气的样子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我的额头中心,一瞬间,我又像是被激活了一样。

她终于笑了起来,朝我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然后她自如的坐上了我的自行车后座,我还立在那里手扶着车把手,她拍了拍我,说:“夏师傅,我要回宿舍,麻烦载一程。”

我回过神来慌乱的骑上车,她侧坐着,右手扶上了我的腰。

我的所有不解、疑惑、烦躁、郁闷一下消失不见了,心情畅快起来。

我对着空气向后座的安秋说:“那你坐好喽,夏师傅要踩油门了!”

我听着安秋在后面“咯咯”地笑,路过的人被我们吸引注意,我们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看,这个世界好像都只是我们两个人的。

老宿舍楼下,安秋对我说:“我们学院有些课排不过来,所以也被安排到公共大楼去了,今天我也不对,我不该看到你的消息还不回你,对不起。”

她像往常一样脚步轻快地走进宿舍楼,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冒出:原来道歉也是可以平等对待的。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我高傲地昂起自己的头,以为道歉就意味着低人一等,于是我辛苦地寻找答案坚定自己的判断,决不允许被别人动摇,也决不允许被否认。

我的性格缺陷在安秋向我道歉的时刻被弥补起来。

手机震动一下传来消息。

“周三下午你们社团的活动我会去看的。”

我笑着回复了一个“好”,骑上车离开了这片老宿舍区。

谁也不知道我在欣喜什么,我能感觉到树叶被我的车轮扬起,灰尘雀跃地扑向我的面庞,我的耳机里循环着播放《当时的月亮》。

没想到吧,我又更新了,高产如母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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