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两人虚与委蛇着。
顾桥觉得着实无趣,悄悄退出溜到院子里看花草。内心还不由地替孟九安心累,自从当了这劳什子县令,他九哥见天顶着一张假脸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真是越来越辛苦了。
哎……
庭院里春花烂漫,雪姬夫人的小花园养得着实是不错,明明还是早春却已经有不少花已经开了,闻着香香的,还有不少的蝴蝶在上下飞舞。顾桥不知不觉就绕着溜达了一圈。
这其中最吸引人的当属南面那一大株山茶花。绿叶间挨挨挤挤的花骨朵儿透出了火红,怕不是有百十来朵的模样。若是盛开,那该是多么绚丽红火的一副场景。
顾桥来了兴致,溜溜达达地挪了过去,打算仔细瞧瞧。
但还没走近,一条黑色带子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细细看去,哪里是什么黑色带子,这分明是一串儿蚂蚁。顺着花圃的方向,密密麻麻地一直延续到山茶花的根部。
也没听说山茶花招蚂蚁啊,难道是底下有蚂蚁窝吗?
顾桥的好奇心又起来了。他悄悄看了看四周,很好,没有人。尚未及冠的半大少年随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弯腰钻进了的花圃中。
山茶花的根部底下似乎空了,三尺来长的树枝戳下去几乎没顶。顾桥愣了愣,这么深的蚂蚁洞?他正打算把树枝抽回只听见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山茶花根底下。
顾桥眯了眯眼,探着身子往里瞅,山茶花岔开的树根一部分裸露在地面上,缝隙中隐隐约约看到一根褐色的绳子钩在树枝上。
别看这山茶只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却是绵延一片。顾桥脑袋顶着枝干,手伸得老长,死命勾才扒住根系间的那一道缝隙,还真被他扯出一条褐色的绳子。不过绳子下面似乎有东西,卡在了缝隙口上。
顾桥用力一扯,就听到一声脆响。
山茶花根应声而断。
一小段花根末端缠着一团褐色的流苏,倒挂着一块两指宽三指长脏兮兮的牌子,似乎还是木头的。
啥破东西!顾桥撇嘴,费了半天劲儿就搞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木头牌子上粘了一些蚂蚁,此刻正到处乱窜,伸手弹飞了爬上他手背的蚂蚁,顾桥抽了抽鼻子。牌子上似乎有股甜味儿,是桂花蜜的味道。
难怪藏得那么深都能吸引一堆蚂蚁。
“小桥儿,你干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顾桥吓了一跳,手里的那一小节树根直接掉在了地上。
转头看去,只见三步外蒋春背着光,居高临下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么大人了还捅蚂蚁窝玩?”瞧瞧这满地被掘开的土。
顾桥尴尬地搔搔脸,小声道:“没有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我就是,就是无聊嘛。里头谈完了吗?”
“差不多了。大人让我来寻你。”
顾桥起身拍拍屁股,掩饰性地偷偷踹了一脚脚边的树根。瞎玩什么的,绝对没有!
“哐啷”一声。
被踢到石板路上的木牌发出一声脆响。
蒋春顺着看过去,一块脏兮兮沾满泥土的牌子躺在地上:“你挖出来的宝贝?”
顾桥嘿嘿一笑:“也不知道谁丢的一块粘了桂花糖的破木牌子,引了一堆的蚂蚁。”
走出一步的蒋春突然回头,弯腰捡起那块牌子,也不顾粘了泥土上面还有蚂蚁在爬,用手搓了搓上面的泥。
“怎,怎么了?”顾桥一见蒋春瞬间凝滞的面色,到嘴的话都结结巴巴的。
蒋春没有回话,看了一眼顾桥,几个大跨步就往屋里头去。
顾桥张张嘴,什么情况??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吗?
“大人。”
“人找到了?”孟九安还在和姚雪姬闲聊,转头看到蒋春大步进来,“是不是在外头躲着玩?”
蒋春点头回道:“在山茶花那里捅蚂蚁窝。”
孟九安微顿,很好,是狗崽子会干的事。他无奈道:“我家这小子就是个闲不住的,一天到晚刨坑乱窜。还请夫人莫怪!”
姚雪姬收敛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面带温柔神色:“孩子嘛,跳脱些难免的。看着是个聪敏伶俐的,有大人悉心教导,将来定是有大出息的。”
“借您吉言。”孟九安微微一笑,看向蒋春。
蒋春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大概是觉得有些脏,又掏出块帕子裹住了牌子一角方便孟九安拿。
孟九安伸手接过。深褐色的木牌四周镌刻了一圈如意纹,一面刻着青崖书院,另一面刻着甲班赵彬,上头挂着一根褐色绳子,下头缀着乱成一团的流苏。
哟~好东西啊~
已经在室内当了半天木头桩子的袁满看着孟九安手里的牌子,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注意到姚雪姬似乎轻颤了一下,发间的流苏晃了晃。
孟九安收紧手掌问道:“哪儿来的?”
蒋春回道:“捅蚂蚁窝掏出来的。”
刚跨进门的顾桥一下子顿住了脚步。他不就是无聊捅个蚂蚁窝,不犯法吧?咋还告上状了呢!
“桥儿。”孟九安对着门口招招手。
听到呼唤的顾桥条件反射应道:“在。”
“过来。”
顾桥一边挪着步子,一边给一直站在孟九安身侧的袁满使眼色——满哥,咋回事儿?春爷和九哥说啥了?
袁满回个安心的眼神——没事,你别怕。
“九,九哥。”
孟九安沉着脸,严肃中带着恼怒:“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别人家里要守规矩。快给夫人道歉。”
顾桥看到孟九安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下了然。舒出一口气,理了理衣服,冲着姚雪姬恭敬行礼:“小子莽撞,还请夫人见谅!”
姚雪姬摆摆手温和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大人莫要生气。小孩子爱玩爱闹正常,倒是民妇这院子里没什么好玩的去处,想来是无聊的紧。”
孟九安依旧一副被气着了的模样:“无聊就去捅蚂蚁窝,乱刨人家的花?要是刨坏了如何是好?臭小子再不好好管教就该上房揭瓦了。”
“夫人那山茶花看着至少也有大几十年了,这般年岁的实属少见,颜色又艳丽如流火,是少有的好品种。若是被着小子莽撞刨坏了根系,可是大罪过了。”
“都是本官的不是,让夫人见笑了。”
说着还狠狠瞪了顾桥一眼。
顾桥缩了缩脖子,往袁满身边凑。他九哥这戏路越来越逼真了,刚才真是吓了他一跳,差点没接上。
袁满悄悄拍了拍顾桥的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姚雪姬还以为顾桥真被吓到了,赶忙劝道:“山茶是有些年岁了,但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山茶罢了。大人别吓坏孩子。不值当。”
“夫人放心本官这就去看看,若是真被刨坏了,一定照价赔偿。”孟九安却不接这话茬,反而起身往外头走去。
“大人。”姚雪姬一愣,赶忙起身跟了上去,嘴里还劝着,“大人真的不碍事。您瞧着民妇这院子里哪里有什么名贵花草,都是些普通的品种。糙得很!”
“往日里也就随意摆弄,都没人精细伺候。哪里会那么脆弱。小孩子淘气正常,您可莫要罚他才是。”
袁满和顾桥对视了一眼,好戏精!
孟九安腿长,走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那一株山茶花花前。
姚雪姬小跑着跟在后头,那叫桃枝的婢女紧随其后。
连带着屋子里的人都跟了出来。
姚雪姬看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山茶花道:“大人,你看,这不没多大事嘛。莫要再责怪孩子了。”
孟九安踱着步子围着转了两个圈:“夫人,这株山茶花怕不是有百年了吧。万物皆有灵,怕是离成精不远了。”
一阵小风吹过,山茶花叶子发出索索的声响,像是在应和孟九安的话。
姚雪姬张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这大人还信精怪之说?
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大人说笑了,无非就是年岁大了些的花树罢了。”
孟九安却突然问道:“夫人,您这花是新种不久吧?”
姚雪姬握紧了袖子底下的手指,面上带着笑意:“大人慧眼。原先这种了一株牡丹花。不知怎么的挨过了冬天枯死了。正好开春了,这株山茶花是不久前民妇让人补种的。”
“难怪泥土都还是新的。”孟九安瞥了一眼脚下的泥土,爱怜地摸了摸山茶花苍老的枝干,“这株山茶花本官甚是喜爱,想来开花了那更是美不胜收。夫人不介意的话,本官差人刨开看看有没有伤到根系,若是伤到了,不若本官就此花钱买下。还请夫人割爱。”
说着不等姚雪姬说话,孟九安直接吩咐道:“就这么说定了,春爷,你去找个锄头来,本官亲自来查看。”
“是,大人。”蒋春一板一眼地应道,转身就出去找锄头了。
“这,大人,不必如此吧?”姚雪姬直接被孟九安的不按常理出牌给打乱了阵脚,声音都不稳了,“大人若是喜欢,民妇差人送到衙门便是,哪用得着大人亲自动手。”
姚雪姬很想伸出手拦上一拦,堂堂朝廷命官跑到她家来挖一棵山茶花,这般令人窒息的操作是真实存在的吗?!
顾桥直接背过身去脑袋靠到袁满的肩上,笑死个人了。九哥想刨地找的理由也太牵强了,偏偏主人家碍于颜面还不好说什么。
袁满抽了抽鼻子,雪姬夫人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身上的香味儿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
浓厚的沉香夹杂着丁香是熏衣服的香料味道。蔷薇花香,有点甜,过于浓,是胭脂的味儿。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铁锈味儿。若不是站的这么近,估计还闻不出来。
鼻子有点痒,袁满忍不住用手搓了搓。
等等,铁锈味儿!
袁满脑海里似乎炸开了一朵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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