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轮转,草木枯荣,江边的垂柳又多了六圈年轮,少年也在长大。
又是草长莺飞二月天,舟珩十二岁了。
一大清早,舟府就忙起来了。
“去把考篮拿来,我亲自再检查一下。”陈夫人不放心的吩咐道。
是的,经过六年苦读,天赋异禀的舟珩小友已经熟练掌握了四书五经。经过师父严格的考察,准许他参加今岁童生试。
今天就是县试开始的日子,陈夫人早早替儿子准备好了要带的东西,现下又一一检查:
代表身份的考牌、笔墨纸砚、封试卷用的浆糊。考场不供餐,陈夫人为儿子准备了小块的枣糕,好入口又好消化,又担心考场久不通风,便备了藿香正气散防止头晕。
确定东西都一一备齐了,她才放心把考篮交给夫君——今天舟大人特意请了一天假送儿子参加人生第一场大考。
舟珩和父亲坐上马车前往考点,车上,舟异安慰儿子:“庄大儒说你的能力没有问题,不用紧张,检查好卷子就交卷出来,我在外面等着你。”
到了考点附近,由于送考的马车太多,父子俩不得不下车步行。远远地便看见考生们已经排成长队等候在考场门前了。
舟珩提起自己的考篮下了车,对父亲挥了挥手,也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这一排排考生中有的正值年少,眉目之间可见张扬意气和对前路的憧憬;有的却已鬓染秋霜,脊背已不如年轻时挺直。
见舟珩提着考篮走过来,人群中出现些许议论声。
少年一袭月白杭绸直裰显出身量初拔,总角用茜色丝绦束起,乌发间还翘着两缕碎发。
“竟是个总角之龄的学子!”孙山对同伴悄悄感叹道。
“那是江宁府通判家的公子,出了名的神童呢!”同伴对他解释道。
“通判的公子啊,竟有幸与他同科,当年就是通判大人主持迁走了鱼肉乡里的黄地主,我们十里八乡都感激他呢!”孙山那点质疑瞬间消散,只剩下了对这位神童的由衷祝愿。
很快,考官便开始检查考生的考篮和衣物里有无夹带小抄。
舟珩带的枣糕都被掰开,又脱掉外裳让考官仔细检查后才进入考场。
查的这么仔细也是事出有因,就想每一条看似离谱的规定背后都有一个更离谱的故事,曾经也有科举前辈试图把小抄塞进点心里带进考场,也有人在白袜子内层抄上密密麻麻的小抄……
舟珩还算幸运,没有分到靠近茅房的臭号,也没有靠近走廊被走来走去的督考官打扰。
他做在考场上,想起烂熟于心的经义,心中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的安定。
拿起试卷,还是和以往县试一样,只是对经义理解的考察。舟珩提笔,挥毫,顺利地答完,又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错漏,舟珩便提前交卷出了考场。
此时时间还未过半,舟异见儿子出来,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儿子考运还可以,不是那种平时学富五车,上了考场大脑空白的倒霉蛋。
坐上马车,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了师父家里,把考试内容与答案默写下来告诉老师后,庄大儒扶须笑到:“案首舍你无他矣。”
果然,庄大儒所言非虚,在之后的府试和院试中,舟珩同学考出了水平、考出了风采,场场夺魁 经过四个月三场考试,舟珩已经摆脱白丁的身份,以元宁十一年江宁府江宁州童生试案首的身份成为了一名秀才。
十二岁的秀才!不对,阳春三月,舟珩刚过完生日,现在他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秀才!
孙山还记得放榜当日的场景:有人苦读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有人再次落榜当场痛哭。他很幸运的坠在了末尾也中了秀才,喜悦的笑容浮上脸庞,又听旁边有人叹道:“名落孙山,名落孙山呐”。
“案首还是舟小公子!”一声惊叹,大家注意到了榜首的位置仍是舟珩的名字。
舟珩成为县试榜首时由有震惊、质疑之声,但府试、院试一路考过来,所有的质疑都消融进了对少年英才的赞叹之中。
舟异十九岁摘得“□□”(解元、会元、状元),如今他的儿子十三岁成就“小三元”,这在文教昌盛的江宁府也是头一回,不得不让人赞叹舟家的文教气运。
舟珩的书童日新早早地看了榜单回府报喜,舟异和陈夫人非常高兴,慷慨的散了赏钱,决定当晚就摆个小宴,自家人在一起庆祝一下。
当晚,一家三口共同举杯,庆祝舟珩的成长。
第二天舟珩又照常去学堂,现在这个庄大儒在书房旁开辟的小小学堂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了。
霍桓从十四岁开始随军剿匪镇反,十五岁独立领一支小队奇袭流寇大营,一举捣毁了江宁府最大的治安不安定因素之一。之后他又领命与众将兵分三路施行京城新令,押送由热心群众举报的有隐匿资产、躲避税收的地主豪强至关中为先帝守灵。
今天舟珩踏入学堂时看见的却不是两张空荡的书桌,而是一袭黑衣的霍桓正在持卷温读。
听到声响,霍桓抬头冲他挑眉一笑,两年的从军经历不仅给他带来了小麦色的皮肤,让他少了些少时的内敛,多了些一往无前的洒脱,这一笑,爽朗的气质让人心生好感。
舟珩欢呼一声,冲过去趴在师兄背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行军路远可曾遇见什么波折?关中景色如何,可确实如书中描写的那般壮阔?”时隔三月有余终于见到师兄,舟珩憋了一肚子的思念、担心、疑惑恨不得立马得到回应。
霍桓也是第一次和师弟分离这么久,又何尝不是满腹思念不吐不快?
他反手将舟珩按到座位上,先从头到脚好好检查了一遍,才欣慰的笑到:“三月不见,珩儿不但有了功名,身量也见长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舟珩仰着头任由师兄左看右看,早已经习惯了师兄的小习惯,他十四岁亲眼见到战友被刺身亡,见到舟珩后抱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后来霍桓接受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却总在与舟珩久别重逢后摸一摸、瞧一瞧师弟,感受让他内心安定的实点。
霍桓给舟珩讲起他这一路,经历过豪强聚众反抗,经历过山洪阻路,但也见过了从烟雨江南到黄土高坡的景色变换。
舟珩听得全神贯注,听到艰难险阻就皱眉思索,听到壮丽山河又心驰神往。
才说到尽兴处,庄文辉来了。
见自家两个弟子在晨读时没好好读书,反而聊的欢。这放平时庄大儒肯定会说道几句,但今天他心情格外的好,也就没有追究,反而笑到:“老夫早就猜到你们二人这么久没见,今天这晨读肯定是上不成了!”
舟珩忙殷勤的给老师解释道,“师兄他这一路降妖除魔,经历了许多波折,着实不容易呢。”
霍桓这边帮老师拉开椅子扶他上座,道:“我刚回来就听闻师弟连中童试三元,江宁府上下都赞您教育有方呢!”
庄大儒看着因为心虚而格外殷勤的两个弟子,哪里来有心思计较他们不好好上早读,他扶须欣慰的笑道,“那可不嘛,昨日舟府传来喜信时,我正与老友下棋,他听了之后羡慕得很呐,说这江宁府一文一武最出色的年轻一代都在我门下了!”
师徒三人今日心情都十分不错,但今天课堂的主题却是一个十分沉重的话题。
“眼下是秋收的季节,我大安和胡人的交界地带又要不得安宁了。”庄大儒叹道。
“是的,去岁秋收胡人南下劫掠附近村庄,带走两千村民北上为奴,简直就是在践踏我国尊严。”霍桓道,“但胡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打起仗来来去如风,他们的王庭又深藏大漠深处,着实是不好对付。”
“是啊,先帝在位时就曾尝试对胡人用兵,当年李将军率领着当时最精锐的部队在沙漠迷了路,这对当时的大安可是致命的打击啊。”庄大儒叹道,“自那之后,大安修养生息三十余年,对胡族和亲又纳贡,实在是承受不起又一次战火了。”
“但两代陛下从未忘记胡族马踏中原的狼子野心,也从未忘记纳贡和亲的耻辱,当今陛下锐意改革,发展军力,大安和胡族必有一战。”庄大儒又说。“你们是大安新长成的的一代,对这将会到来的战争,或许会有流血牺牲,或许能借此建功立业,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两人思索片刻,舟珩开口道:“我们与胡族的战争是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已经不可避免,这期间固然会有流血牺牲,但这是为了未来更长久的和平,为了战争的胜利,眼前的牺牲是值得的。”
初长成的少年唇色秾艳,面色极白,在谈及生死时先出一份超出年龄的冷静与权衡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