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祁的手与曹肆月相比无疑是大上许多的。
都不用说他的手一握便能完完全全将她的手包裹,连祁单一只手修长的指节一扣,捉住曹肆月的两只手腕也是颇轻而易举的。
曹肆月对此记得很清楚。
因他们之间的数次交握拉拽,不过将将发生在不出一日前的那场生死危局中。
可交握拉拽,不包括牵——
更不包括双人十指交扣,掌心相合的那种牵。
然这种越紧密的贴合,越能让曹肆月清晰感受到眼前人寒凉的温度。
寒意渗入肌肤相贴的毛孔,再一路向上攀爬,不光刺骨连好像连少女的心都被粘连着挨了冻。
于是那颗心全然不敢像此前和少年那般贴上一下便乱扑腾着跳,而是不断将每一口气都吸得极深才能让支撑着这具身体僵硬地继续挪开步子。
她方才从嗓子眼里挤话的勇气,显而易见同秦卫尉那只手一样被踩得粉碎。
对待这么一个杀人砍头如家常便饭般的魔鬼存在,张嘴与反抗同样困难——
曹肆月忽然怔了怔。
她实然从未真正在那些血色梦境中见到连祁杀人的模样,反倒是不久前那个发疯叛党的头颅,还有再往前绑匪的脑袋都曾切切实实地在曹肆月面前滚过......
曹肆月努力晃了晃脑袋,她怎么能把连祁保护自己的举动,跟眼前人散发出的那股血腥戾气相提并论?
“哎哟!”曹肆月猝然吃痛叫了一声。
她方才恍惚脚步慢了,没跟上少年的步伐,连带着手腕的伤口被扯了下。
霎时间,曹肆月发觉走在前的人影脚步顿了顿,甚或头也跟着偏了偏,便和曹肆月脑中那个对她说“追不上,不知道叫我走慢些么?”的身影叠了叠。
他原本和她贴得极紧的一只手也松了些,小心地与她腕上的伤口避的更远。
但连祁身上的亵衣混是鲜血,他才是那个遍体鳞伤的人......
曹肆月脑中浮过。
若她就是萧玥,连祁又岂会不是连祁?
一刹的冲动,曹肆月把自己的掌重新与少年贴合在一起,还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巴问:“你为什么那么凉?这样会暖和些么?”
“呵呵呵......”曹肆月这一次开口,少年的笑声响得比之前哪一次都久。
“咳咳咳咳咳......”但随后的咳嗽也真正激烈到让曹肆月发觉那的确全是切实的咳嗽声,乃至少年的背影好似都被咳得晃了晃。
到最后变成曹肆月慌里慌张地上前给他拍背顺气,边问:“你没事吧?”
她平素体弱,晓得咳成这样有多难过。
咳得那个郎中吴铭也又觉出不对来:“你这个小军爷到底在干嘛!我这儿才添一个病人,你的内伤怎么听上去也更重了!”
连祁:“阿忠,拦住那个傻子郎中。今日的账都给他按十倍结。”
少年的咳嗽声止住了,就是发令时仿佛咳得嗓子变哑了些。
吴铭:“我承认我之前是收了你几个元宝,但你也不能这么瞧不起人吧,我挣钱也是想要更好的治病救人!
还有你这个阿忠是愚忠啊,怎么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诶,等等,我怎么瞧着你这身上也像有伤啊?”
在吴铭被阿忠拦住吵吵闹闹的时间里,少年一剑划开诊室的帘子——
不知是凑巧,还是他一杆左手剑也控制得极厉害。
被划破垂落下来的帘子正正好好把诊室内什么血、绷带、清理下来的烂肉和一地狼藉全刚好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放在旁边桌上一看便刚喝没几口的大半碗药。
连祁的一只手拿着剑,一只手牵着曹肆月。
显然没有再多一只手去拿那碗药,于是他终于还是松开了那只有温度的手,答了她前一个问题:“小月儿,不会暖和,倒是你也会变凉的。”
他说完还揉了揉曹肆月的头发。
不像少年鲁莽擦个发尾都能擦得乱七八糟,他反倒是用五指把少女被斗篷压乱的部分又给梳顺了。
然后他再笑了笑,这次只是轻挑了挑嘴角,没发出什么古怪的声音与咳嗽。
曹肆月被眼前人的举动怔住了。
瞧连祁的面容棱角一向是最凌厉的不过,可那一刹她的确把所有的棱角都看出柔和的线条。
还是他把那大半碗药一下搁进她手里:“药也凉透了,帮我再去热一热吧。”
曹肆月才找到把呆愣的眼神收回的办法,盯在药碗上,赶紧扭头朝后厨走。
可是她刚走两步,腰忽然被猛地朝后一拽。
药汤这下几乎又全洒了个干净,而少女的腰被少年一搂,彻底锢进怀中。
然后肩头一重,少年把脑袋耷了上来。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曹肆月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找到声音颤颤巍巍地问:“你.....你做什么?”
连祁:“我那舅舅是个彻头彻尾的蠢猪,就当是给我的月儿和小月儿的生辰贺礼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凉凉的吐息就也一下下打在曹肆月的肩头,猝然的接触让她很难去思考他具体的话语,倒是渗进曹肆月衣服中的寒让她先激灵了两下。
但接着又不禁想,怎么会有人连呼吸都是凉的呢?
曹肆月忽然发觉她的手不知从何时开始移动,竟然仿佛是要像少年锢住她腰的那只手靠的......
曹肆月赶紧在脑海中问了句:“萧玥是你么?”
那只手蓦地失力,很显然是她。
可不管曹肆月怎么继续脑海中呼喊“萧玥”的名字,她都俨然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冤有头债有主——
偏偏萧玥每次讨命债,遇见真债主就避而不出了,徒留曹肆月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不光身体僵硬。
看着不远处时不时朝她和连祁瞄来一眼的阿忠、吴铭、秦卫尉三人更是尴尬。
因为少年的左手执的那把剑一直未曾入鞘,曹肆月估计他们四个暂时都是有些动弹不得的。
直到“啪嗒”一声,剑落在地上——
曹肆月发觉原先包裹自己的那股寒意已完全退散,升温得极快。
她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指碰了碰少年的手背,烫得厉害,再赶忙把手往他埋在自己肩上的额头一贴,简直烧得快把她灼了一下,偏生不知怎么搂着她腰的手仍是紧紧不放。
曹肆月想起之前自己和萧玥争完身体那副虚弱的模样,只担心方才的变故确会让连祁更加虚弱。
她忙喊:“阿忠,吴郎中快过来看看!他烧得好像更厉害了!”
这吴铭吴郎中的确是医者仁心,没记秦卫尉给他医馆大门拆了的仇,也就没记连祁这一番的仇,听见他病情有变还真就又过来了,几人联手把连祁与曹肆月分开后,便照旧为他诊脉。
只是刚一碰到那脉象,脸色便是不对:“怎么会有人故意对自己施行气血逆行,封闭经脉之法?
我就说这小军爷此前的伤势不像是能起身的,莫非方才那副模样也是什么走火入魔的表现,这下是真糟了!”
阿忠和曹肆月听不大懂,但知吴铭说得应绝不是什么好话。
曹肆月:“要不回宫让御医诊治?”
阿忠迟疑:“可世子爷说不许回宫......”
曹肆月:“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让秦卫尉.....”
也不知是不是短时间内变故经历得实在太多,曹肆月不得不也被逼出几分决断的能力,然她正想让秦卫尉安排几人进宫时,却见此人竟在他们救人之际,似乎已是从破开的大门溜走跑得无影无踪。
曹肆月只得转换一个念头:“要不还是先回侯府吧。”
阿忠的面色却比之前仿佛更糟了些:“世子爷就是侯爷......”
不过他话至一半,大抵也发觉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阿忠倒就把马车停在医馆之前,几人联手把连祁搬上马车便向长平侯府驶去。
......
......
不知是不是之前周围的官差都被轰走,一路上众人没遇到什么宵禁查通行令的阻碍,只是在郎中吴铭的叮嘱下为了防止伤口崩裂失血过多,阿忠却也不敢把马跑得太快。
车轮的咕噜声,与马蹄哒哒都有些缓慢。
在没有人烟的长安街道上行驶,显得一切都格外寂静。
只走到半路,忽然“嗒嗒嗒”地又追上一匹马,曹肆月听阿忠喊了声“好运”,透过车窗发觉时应是连祁那匹踏雪乌骓。
或许它追来的步伐急得有些焦躁,踏得曹肆月心中也乱上几分。
外面更恰逢其时呼啸起北风——
曹肆月往门口去拢紧帘子防止漏风,手心却不禁沾住两片吹来的雪花。
她为那掌中透心的一冰怔了怔,将一双眸子落回连祁身上。
少年的身子滚烫如火,但面目好似已比雪更加苍白,眉头更锁紧一处,周身都紧绷着像是在经受极大的痛苦,却极不可思议地没哼半声。
曹肆月眼眶中的泪一下便没盛住。
不过不想影响众人的情绪,她急忙捂住嘴没有哭出声,侧到一边偷偷赶紧拿手抹了抹.....
但听吴铭:“这是终于会喊疼了?”
曹肆月听这话转头,见着少年本紧闭着双唇果然轻轻开合了两下。
以她对连祁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喊疼的,于是她问:“水呢,有水么?”
他的双唇的确干得厉害。
曹肆月找到水袋俯到连祁身前,却终于听清他说的话。
他在不断重复着:“别哭。”
脑中只有一句:别太爱了
另前世组的几句话,现在单看可能稍微有点不明所以,但后续会有解释(譬如生辰贺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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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冰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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