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童年

哪怕是十岁的连祁总也比六七岁的曹肆月高,更不用曹肆月现在这个小小的躯干还是抱膝坐在地上的。

曹肆月看着对她来说已算高大的连祁,不低头只是居高临下地瞥着她,没有接过素布。

她反倒将身子朝后缩了缩,鼻子还忍不住又抽抽了两下。

这位大抵素来心想事成小世子,鲜少见人不从他命,没料到曹肆月是这般发言。

连祁火急火燎地又喊了声:“你别哭!”

而后竟自己上手把那方素布怼到曹肆月脸上擦了起来。

连祁:“我没有绢帕那种姑娘家玩意,但这方揩布我天天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今日连剑都没擦过,你也没什么可嫌弃的。”

回答他的是再也止不住地,“哇”的一声大哭。

毫无疑问,曹肆月又进入了一个梦中。

相比前次全然不着边际的妄念,这个梦倒切切实实源自于她幼时的记忆。

连祁:“别哭了,别哭了!”

连祁:“你这小哭包的眼泪怎么能越擦越多啊!”

曹肆月被困在自己六七岁的身体与记忆中看着十岁的连祁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眼泪,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是彻底被那时侯的自己弄没了办法。

最后,他撂下一句:“行行行,算你厉害!算你厉害!”

连揩布都没拿走,扭头直接跑走……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曹肆月看着那个飞速离开的背影,又想起今日连祁也是一见自己哭神色慌慌张张地直接背过了身去。

这长平侯府的世子,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皇帝亲赞的麒麟儿,谁能想到他偏偏怕人哭怕得不得了呢。

虽然心知不应该,但曹肆月还是忍不住破涕笑出了声。

不过,也就笑了一声,她抱紧膝盖将眼眸又垂了下来,仍坐在地上。

曹肆月想这仍旧是妄念的梦,难道她竟还期望着会有谁来替自己擦干眼泪,来哄她破涕为笑么?

此前消失的寒意似乎重新凝结成了淡淡一股要攀上她的身体……

只是又被一声“诶”给打断了。

曹肆月还没来得及把头埋进膝盖里哭,就被叫得仰起头来。

梧桐枝桠被绿意覆满,相比抽芽的初春,如今应该是仲春时节了,而枝桠大抵本也比前次长得高了些,她拼命把头仰得更高才看见了那个坐在树冠顶上晒太阳的身影。

应该是晒太阳吧……不然曹肆月也想不到为什么她几乎每次见到连祁,他总是出现在自己院旁的梧桐树顶上。

她的院落没什么特别,就是附近这棵大梧桐似乎是整个府中最高,想必其上的阳光亦是最佳。

曹肆月仰着头就望了一下,望着日辉和树影交叠在连祁身上晕染出一团光圈,竟就隐隐觉着被光圈晃花了眼。

曹肆月只得又慌忙把眼神移开,不过连祁又是一跃稳稳落在她面前。

连祁:“我知道上次是芸儿弄坏你簪子,赔给你。”

这次连祁手里拿的并非一方素布,而是一支翡翠珠簪。

连祁:“这可是南疆的翡翠和北海的珍珠,姑父赐给表妹的也莫过如此,你可没理由再嫌弃了吧。”

连祁口中的姑父是当今圣上,而表妹自然就是公主殿下,连祁能将这支簪子同御赐之物相比,自然是顶顶好的。

曹肆月心中却反倒更加慌张,同前次见面一样往后一缩,倒忍住了没哭,轻声道:“肆月不敢嫌弃,只是世子的东西太贵重,肆月不敢收。”

连祁:“我都说了是替芸儿赔给你的,她不懂事弄坏你的簪子,理应我这个做哥哥来赔。”

连祁的作风没什么差别,见她不收,便直接要往她手里塞。

不过最后关头许想到前次曹肆月哇哇大哭的模样,连祁迟疑一瞬,让曹肆月再逮着机会朝后缩了缩。

曹肆月:“肆月知道芸姐姐只是同肆月玩闹,岂敢说什么赔不赔的。”

她将头埋得更低,只是眼神不禁朝自己的袖口新添的墨污瞄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还真给连祁注意到了。

连祁:“又是芸儿做的?”

曹肆月连忙摇头:“没有的事。”

连祁却直接把簪子往她发间一插:“芸儿这丫头是有点性子跋扈,但你天天这样就是缩着就是哭的,只能让她变本加厉。”

接着跃起从树上摘下两支树枝,把其中一支树枝强塞进曹肆月的右手。

连祁:“罢了罢了,我今日得空教你两招。

芸儿的脾气也该有人教训教训了,我是她哥哥不好动手,你学会了,你们俩姑娘就谈不上谁欺负谁的了。”

曹肆月曾见过长平侯连磐练剑,也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曾在边关待过些许时间,那里她总是见过些刀光剑影,听过鹰啸马鸣的。

只是似乎很快就会被谁抱走,遮上眼睛捂住耳朵,好多人都在她耳边说过:“月儿可不能沾染这些血腥肃杀的刀兵。”

是阿爹?阿娘?还有侯爷么?

曹肆月对那时候的记忆实在太过模糊,但她盯着连祁将那树枝作剑,使得翩翩的模样,这可绝不能算是血腥肃杀的刀兵了吧。

就是看他使得愈发怡然自得,连嘴角都向一侧挑起勾出笑容的幅度时,曹肆月莫名感到大日头一定是晒到她跟前来了,她不用抬头望着很高的地方,竟也觉眼睛又被晃得有些睁不开。

连祁使完一套问她:“学会了么?”

曹肆月从未习过武,看这一遍莫说是学会,连看明白每个动作都不容易,虽她很努力地看了却也只能羞愧摇头:“肆月愚笨。”

却听连祁说:“那我就再使一遍。”

那天他一遍遍地练,她一遍遍地看,直到各自的丫鬟小厮来寻才分开。

分开前,连祁把两只树枝都递到她手上认认真真地说了句:“这就是往后我教你练武的兵器了,你可要好好保管养护。”

虽然曹肆月并不晓得两根树枝她该如何养护,但不会她可以学,就像今日她感觉脑子里隐隐也有些剑影的味道。

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答了声:“嗯。”

连祁这才放心走开,而曹肆月也被丫鬟牵着要回自己院子里……

走了两步,曹肆月突然转身朝另一个离开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世子,你为什么对我好啊?”

六七岁的曹肆月已经知道侯爷是为她死去的爹娘而照顾她,秦夫人则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至于连芸因为她分走爹娘的关注从来不大喜欢她。

但曹肆月想不明白对于世子连祁来说,有什么给她擦眼泪、送簪子、教她练剑的必要。

可惜连祁那时已经走得很远了,大抵没有听到,而后他也很久没有再回侯府。

直到春夏过去,秋天转凉……

曹肆月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沉浸得愈发深了,若非是秋夜寒风的一个激灵,把她重新冻醒,她此前甚至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数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她应该想办法从这梦里离开么?

曹肆月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梧桐树下,她想逼着自己不往上瞧,更想逼着自己狠狠掐自己一把醒来。

但是她听,连祁又“诶”地叫了她一声。

连祁:“上次问我那问题,你还记得么?”

曹肆月想她此前觉着连祁总“诶诶”叫她一定不记得她名字,一定是因为把她当成他全不在乎的侯府中人之一是不公允的,他甚至还记得自己上次问他的问题呢。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连祁的身影坐在梧桐的最顶上。

不过秋日树叶枯黄一阵风扫过叶就又少一大片,枝格外孤零零的,显得连祁的身影也有些孤零零了。

他没有居高临下地瞥着她,而是将眼神投向远处,大概是一片幽黑的夜空。

连祁说:“因为我知道,看着别人一家人是什么感受。”

曹肆月心中像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

是啊,岂止她寄人篱下,她听说这位世子在三岁时就因父亲戍边被送往宫中。

于是那个晚上,她莫名生出一种冲动,一种带着勇气的冲动。

曹肆月努力回忆着连祁的笑,学着像他一样尽量挑起嘴角勾出一个笑容,对他讲:“没关系,明天是中秋,一家人总会团圆的。”

然后,“啪啦”的一声,什么东西碎裂而开。

曹肆月的目光朝地上看去,那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一块刻着“月”字的玉佩。

而一侧有些呆愣的连芸手上正揪着玉佩散开的挂绳。

天上挂着中秋圆月,可秋风的寒意或许已经有些凌冽,竟把她原本忍住许久的泪水又激了出来。

小孩时候的她还不如现在承事,一些小打小闹还能默默自己哭了便算,可这唯一的玉佩一砸,一下便受不住了嚷出来。

曹肆月:“呜呜,我的玉佩,爹娘的玉佩,我只有这么一块玉佩了……”

大抵小孩的嗓子本来就尖,她一嚷旋即便听到不少脚步声朝此处来。

而在侯爷和秦夫人到之前,连祁先行一把扯过了连芸手里那半截挂绳。

曹肆月:“是连…连……”

在哭泣着试图说出真相的曹肆月开口时,连祁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看着他的一双凤眸,她好像真得曾异想天开过那里装着融化冬雪的春光。

但他用一句“闭嘴!”打断了她,接着便冲向自己的父亲:“玉佩就是我砸的怎么了?你天天关心别人女儿,管过自己儿女么,我看不惯……”

于曹肆月只留下那一刹的瞪视,与寒风骤起的中秋中幽黑的凌冽。

长平侯:“孽障!”

“咚”的一声闷响连祁被长平侯按着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曹肆月的梦境终于分崩离析。

秋风凌冽,还是不如她关的黑屋子那么冷,是彻头彻尾冬日的冰窖。

曹肆月恍然明悟,无论什么年纪的连祁至少都还有一个家,而这个长平侯府是属于他们一家人的。

虽然属于长平侯府世子的连祁,实则从七年前起便再没与他这一家人过过一个所谓团圆的中秋。

简单给一下男女主小时候的闪回,下章切回现实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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