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慌意乱

内城禁军营所中,一处屋房内,一坐一立两名男子。

站着的一身黑素净得很,坐着的亮杏色袍子盘金绣着宝相花团一看就富贵。

若单听这描述,二人身份高低似是显而易见。

但真仔细瞧上瞧便会发觉那富贵公子不过挤在靠墙根的一张椅上,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搁,眼睛也是一个劲地往下瞟好不局促。

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则无论是写、是画,亦或是将手中文书往中央桌上一扔的动作,仪态并不紧绷,甚至有几分松弛,无需刻意尽都彰示着一副主人......统领的气概。

高惟被那股透出的凌然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只能盯着自个儿袍子上的花团盯了半晌,闷闷交代着绑架一案的来龙去脉,感觉自己同关在旁边小牢里的那些囚犯也差不了。

连祁:“所以丞相长史父女本想绑了你的未婚妻自己攀高枝攀高枝,结果无辜牵连到了我家小月儿身上?”

高惟羞愧点头:“是,是。”

连祁:“五天,够你们丞相府把事处理干净了么?”

高惟接着点头:“够,够了。”

高惟可绝不是在心中抱怨连祁对他的态度没比审犯人好到哪儿去。

只是听到连祁下属阿忠带回长平侯府的消息时……

阿忠:“世子,侯府那边说是两位小姐全受了惊吓,尤其是曹小姐严重得都起不了身了。”

本以为自己交代完毕已经快要出狱的高惟,只见对面一个凌厉的眼刀剜过来,浑身一哆嗦。

高惟:“诶诶,子麒兄,你可别瞪我啊。

是丞相府御下不严牵连到曹姑娘身上,但长史父女手再怎么长也不可能真伸进长平侯府去吧。”

高惟是一边摆手表示毫不知情,一边努力辩解。

高惟: “方才我瞧侯府门口两人不都好端端的么,你两个妹妹怎么又被惊吓的锅,我可真背不起。”

阿忠也接着解释道:“的确跟高三公子没有关系,阿忠听得是府上一个婢女癔症发狂才让二位小姐受了惊。”

连祁自知绑架一案是众人都要埋住的秘密,不大可能会告诉自己妹妹连芸,连芸既也同样受了惊那多半便不是因为此事。

可思及小哭包曹肆月被绑那会子本就流了好大通泪,如今起不了身,那他剜高惟两眼,高惟倒也绝不冤枉。

连祁:“同样都是受惊,怎么小月儿就比芸儿更重?

高守心还不是你惹出的桃花债先吓着了她。”

高惟听连祁的说法倒也的确有道理:“好好好,是我对不住你家小月儿......”

不过他还听着连祁一直小月儿、小月儿的。

一时高惟自己跟着说顺嘴,然后就又被剜了一刀。

高惟:“是我对不住曹姑娘在先。”

他立时转口,而后又向阿忠问:“那兑票阿忠你给曹姑娘了么?”

阿忠:“阿忠想到世子交代过这是件隐晦事,阿忠没能亲见到曹小姐本人也就没敢假于他人之手。”

连祁看着阿忠把高惟那张没写数的空白兑票又原封原样地拿了回来,亦知现下情况阿忠所为最为妥当。

连祁回之“无妨”,又道:“那便改日等她病好......”

下一句,本该是让阿忠到时再寻个由头跑侯府一趟。

偏连祁说到这儿时,倏地思及——

小哭包怎么也是他今日才亲手救下来完完好好的人,不过一两时辰便不知又被谁吓得起不了身,总得管管。

连祁: “我明日亲自回侯府一趟,把兑票给我吧。”

阿忠仍有迟疑:“世子,可今日绑匪一事已耽误了回城的时间……”

他打断:“我让大家连番赶路本就留出了一两天余量可做安排。”

连祁说完掏出一封火漆密信向高惟递去。

连祁:“高守心你既已交代清楚,便也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把这封信带回去给你爹。”

高惟一见火漆上印的龙纹不敢含糊,立时接过小心翼翼地直接放进贴心口的里衣夹层中。

高惟拍拍胸口:“放心吧子麒兄,我在信在。”

只是他起身往外走,正要从挂衣架子上取下自己的貂裘时,忆起系带皆被连祁挑断一事。

高惟:“子麒兄,我要保护这封信,手不方便可不行,能不能再给件御寒的皮裘啊。”

连祁:“高守心,禁军营所你当是伺候公子爷的地方,自己出去寻个人借件棉袍。”

高惟:“......”

高惟被连祁的话堵住,仔细看连祁的衣着的确不像自己是个无所事事披貂挂绒的富家公子,一身素黑,不过虎贲军的寻常衣装但自有股干练威势所在——

瞧那面庞分明与他一般仍是十七八的少年,行事却无青涩。

尤其是高惟见连祁那双眸子轻扫,凌然之气简直不似比他那统率全军威名震震的父亲连将军少。

再想想自己,高惟心中实在惭愧。

噎了半晌,高惟才又答出句:“知道了,子麒兄。”

他扭头出去的路上,不禁再联想到方才那一剑的风采......

天天学些之乎者也、君子之道多半只能学成他大哥高慎那副木头呆子样,不行他今日回去非得再跟他爹争一次练武的事。

待高惟走后,连祁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城内外各级防务官一个时辰之内前来议事。”

阿忠:“不是留了一两天余量么,世子您都连着几日......”

阿忠本想劝自家世子爷好歹还是歇息会儿,可走上前见连祁已在长安的防务图上批画了不少东西,再瞧自家世子墨黑色的深瞳里向来装得就是不容置喙的雷厉风行。

阿忠闭上嘴。

不过把那张空白兑票递过去时,他想起件还得同连祁说的事。

他从腰袋里掏出来本书。

阿忠:“对了,世子,这是今日救曹小姐那马车上搜出来的。

好像是曹小姐的,您若明天真要回府,要不也一道还她?”

谁料阿忠把那书递出去后——

他才形容自家世子不容置疑从无动摇,却在一刹,瞥见那双墨瞳之中,乍然如有石子投入水面泛起波纹。

阿忠顺着世子的眼神又把自个儿的眼神落回他掏出的那本书上,只见上面上书四个大字《择婿宝典》。

阿忠此前倒还真没注意过书名。

不知怎的,他忽觉这烤着碳的屋内气温骤降,一点暖意都不剩了。

连祁:“我家小月儿。”

连祁:“小月儿。”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开始不断回荡起今日世子给曹小姐的称呼了。

可曹小姐终究同二小姐连芸不一样,她虽寄养在侯府,但的确姓曹,还不是连家人啊。

连祁: “放下即可,还不快去传令。”

阿忠的胡思乱想终止于连祁下一刹的开口。

阿忠: “是,世子。”

阿忠将书放在连祁桌上退出去。

见自家世子并没有再看那书一眼而是继续画他的防务图去了,阿忠心道定是自己误会了。

从前也没听自家世子怎么提过曹小姐。

多半是没想到现在的小丫头,还没笄龄便想着什么择婿,他阿忠自己看着还不是讶异一瞬。

阿忠对自家世子专心公务不近女色的脾性深以为然,麻溜地出去传令,传令回来还专门又给世子泡了杯提神的浓茶。

却听,“啪”的一声。

阿忠看着那本被砸到他脚下的《择婿宝典》,差点惊得把茶都给洒了。

阿忠忽然再想,今日世子是不是已经为曹小姐耽误过公务了?

……

……

连祁许的的确确因曹肆月生出几分心烦意乱。

然于曹肆月而言,初时与连祁意外交集带来的心乱神迷早在冬夜里被彻底冻成了心灰意冷。

她前半宿冻得几近失去意识,差点以为幼时一番回忆已是死前的走马灯,直到被捏着鼻子灌药才恍觉自己仍活在现世。

“咔啦。”

曹肆月挣扎着把药碗摔碎在地上,就像八年前爹娘留给她的那块玉佩一样。

当年一事累及连祁让她自此被秦夫人厌弃,如今一缕与连祁的联系便致使曹肆月活生生的侍女知夏下落不明,曹肆月竟是不知这无依无靠的现世还有什么活头。

但听春燕在一旁,扯着嗓子骂。

春燕:“废物!喂个药都喂不进去。

小桃今夜你当值,曹姑娘有任何散失可都得你担着。”

小桃是个新来的丫鬟,年纪都不如曹肆月大。

曹肆月不愿有人再因她无谓受难,最后还是由着哭哭啼啼完全被吓坏了的小桃给她喂完了药。

不过大抵心头凉。

喝再多热的汤药浑身也暖不起来,她只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

……

“轰隆。”

当曹肆月被一声惊雷炸醒时,骤然发觉自己手里又端上一碗药,一碗因外面的狂风骤雨彻底失了热气的药。

她在哪儿?

这碗药是给自己喝的么?

冬夜又怎会有雷雨?

曹肆月本应有许多问题,但容许她心如死灰便失去探寻的动力。

她任由着梦里的躯干端着一碗凉透的药在一片黑暗中前行,一片莫名让她熟悉至极的黑暗。

连电闪的光都不需要借助。

她“嗒嗒”的脚步声毫不迟疑,手中的药亦端得稳稳,没有洒出去分毫。

数十步后。

终于,曹肆月在又一次的闪电中,看见第一个除她以外的人影。

电光稍纵即逝。

她并来不及看清人影的脸庞,却见到一把正指向前、面对她方向的剑,一把血红色的剑。

相比昨夜梦中鲜血流动的嫣红,如今这把剑被更为暗沉的殷红包裹。

曹肆月吸了口气。

哪怕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门窗未闭被风刮得呼啦作响,亦冲刷不尽四周萦绕的血腥,甚至于凝固后,多带出一股铁锈味。

或许这种殷红,更应该被称为这把剑的血锈,她脑中闪过。

然后,脚步停在原地。

曹肆月开口:“是我,我为你端药来了,夫君。”

第一梦逼嫁了,现在改口叫夫君,很合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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