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禅十四年腊月二十四
念四夜,夜送灶,这一日是大越民间百姓的小年。
而对于长安的王孙贵胄满朝文武来言,其意义还要更重——
一年中最盛大的祭典,莫过每年末的祭天大典。
况且近十数年间,为避讳当年诸陶之乱的宫变国殇,朝廷都在二十三便祭过天地,自今年起却是要重新改回这二十四日了。
天禅帝在定日子时,更言及“拨乱反正”四字。
于是,大伙谁不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是乱,什么是正?
都道此次大典改期,恐怕不仅仅单是要庆贺鲁元公主回宫为她的生辰与册封礼多添一份彩头,那么简单。
考虑到鲁元公主身上有一半陶氏的血脉,一些坊间流言,甚或再与前段时间长平侯府姻亲秦家遭难的事相关联,盘算出几分陛下会否有为当年连陶之争,诸陶之乱翻案的意味。
不过这种猜测,最终被祭天大典的主祭人选湮灭——
皇帝:“既恰逢鲁元及笄之日,由她来昭告天地也能让先皇姊于天上彻底安心。
不过这些年鲁元不在宫内,对诸多祭礼并不熟悉,负儿你身为长兄,定要好好指引,伴着你妹妹。”
天禅帝之言说得是让大皇子萧负给这将将归宫的鲁元公主作陪,可谁不知所谓的阴阳调和之礼,向来都是阳为尊阴来配。
往年祭天大典,更皆由帝后亲自主祭。
如今的大皇子萧负替得正是天禅帝的位置,加之近来有关皇子年长当宜立储的甚嚣日上,皇帝此举几乎是将要立连皇后所出这位嫡长子萧负的意思,彻彻底底摆在明面上。
自此储位悬而未决乃陛下以外戚为祸,有废弃连氏之心的言论,尽休矣。
许多臣子明白祭天又多上迎回公主与册立储位两层含义,是毕恭毕敬地接连数日焚香斋戒以准备迎接大典。
......
......
不过,临到这日。
为辰时开始的大典,倒也没有子时便起身的道理。
哪怕曹肆月身为主祭之一,这个时间都还正好好待在睡梦中呢,更因一连几天都在高强度排练祭典的流程,睡得格外沉根本不想醒。
于是,在一片漆黑的幽夜里。
少女卷曲的长睫抖落两下,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时,瞥见天色还全然暗着,便立马又闭上了。
最多因为觉得冷,忍不住在嘴里嘟囔抱怨了句:“知夏,你不会把我的被子全抢了吧?”
可双手在四周胡乱抓了两下,没抓到竟也就作罢.
只是将自个儿的身子多蜷了蜷缩得更紧了些,让抱着她的少年把眉头皱了皱。
他把自己身上的裘衣脱下来加在她身上裹紧,一边忍不住同样埋怨了句:“小月儿,往后不准这么好欺负,不许让随便哪个丫鬟都可以欺负你。”
曹肆月:“知夏不是随便哪个丫鬟......是我让她陪我睡得。”
谁知此话一出,少女虽仍一副闭着眼全然没有清醒的睡颜,却又嘟囔着答得极快。
少年的嘴角朝下一撇:“那谁是随便的,我么?”
睡着的曹肆月:“......”
发觉少女没声,少年的唇落得现在扯着眼尾都一起往下掉了。
可少年不是服输的性子,一双墨瞳在凤眸里一转,把他给她裹得裘衣和斗篷都掀开了些,然后把嘴唇凑到她耳朵边再问:“连祁么?”
少女这下听到了,再答:“连祁.....?连祁不是丫鬟。”
就是回答的牛唇不对马嘴。
让少年忍不住“嘁”了一声:“小月儿,原来我在你心里仅仅就值不是丫鬟四个字。”
但隔了半晌,他再听见少女再嘟囔着补道:“是世子......肆月的世子。”
......‘世子,肆月的世子’这个称呼?
倏尔,像数根尖锐的利刺般扎进少年的脑海一般,许多话语连带着记忆浮现——
“世子你没有不高兴吧?”
“世子不是说过天塌下来也为肆月撑着么?”
......
骤然清醒过来的连祁意识到发生的事情。
因为明日的祭天大典,他这一日是歇在宫中的,没想到在半梦半醒间竟被体内的残魂钻了空子,不知如何在他脑中灌注进许多乱七八糟并不属于今生的记忆......
竟恍惚间让连祁误以为自己悄悄把曹肆月从常宁殿中偷出来,抱到御花园里最老最高的那棵连理柏顶上赏月,真是什么顶常见的闲趣。
“该死!”连祁骂道,“别再把你的东西强加在我们身上!”
没等身体里的残魂回应,他就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向自己的左臂刺去。
一只除开除开露在外面的掌,从腕部开始在短短半月间就已全满布伤痕的左臂,在少年意识自伤的疼痛可以唤回对身体清醒的掌控后,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迟疑过。
连长剑都换为更为方便动手的短匕。
可惜这一次的匕首,因少年顾忌怕伤到仍被搂于怀中的少女,终是慢了一分。
在刃锋刺穿血肉绽开鲜红的同一刻——
残魂‘连祁’控制着那只左手,已行云流水地将安神药送进口中,完完全全吞咽下去。
“呵呵......咳咳咳......”‘连祁’笑了几声,又被少年挣扎得厉害多咳了几声。
可惜吞下的药委实咳不出来。
'连祁'在密室中要让少年连祁明白无能为力的感觉,没真喂药,近来也为磨砺下这小少年的精神,多少许着他通过自伤的疼痛做出一些对抗的努力。
但这一次‘连祁’,的确没打算再让少年干扰自己的计划。
既然少年从‘连祁’精心挑选的前世记忆中苏醒,不愿意替他与今生的小月儿一同重温旧梦,那便只能快刀斩乱麻,让小少年好好多睡一会儿......
自小少年睡去后,‘连祁’把怀中的小姑娘也点住了昏睡穴。
抱起她,跳下连理柏。
再一路抱着,绕开所有巡逻的岗哨,把小姑娘安安稳稳地放回她自己的床上。
少年的身体轻便好用,有自伤的新创但没有真正的残疾。
'连祁'的一切动作都轻车熟路得,仿若隔着十数年乃至一世的光阴,都从未让他真正忘记自己同当年的少女曾在未央宫内的年少时光。
不过最后,当‘连祁’像少年一般凑近少女的耳朵说“生辰快乐”时——
发觉年少的自己委实还是太不注意,把小姑娘的耳朵都给冻红了。
‘连祁’用手捂了上去......
然后他周身萦绕那股难以消散的寒气,把少女的耳朵冻得更红了。
好在小姑娘点过昏睡穴,睡得死。
‘连祁’为了明早的惊喜,绝不会太早就把小姑娘惊醒。
他连极难忍住想从嘴角咳出的笑声,都忍住了,却忍不住再凑到耳边问了声:“月儿,你也祝我生辰快乐好不好?”
“......”
可惜‘连祁’终究没等到回答,便转身离开。
更没能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月色的银辉洒在少女面上竟映出一道粼粼波光,同样属于前世残魂的一行泪于不知不觉间流下。
......
......
寅正三刻,天边曦光微明
曹肆月被侍女们唤醒准备梳妆,她困得厉害,却又隐约间回忆起昨晚应是做了个极荒唐的梦:
梦见她因为筹备祭天大典过于劳累,倒头就睡,竟忘记了连祁的生辰。
结果直接被连祁连人带铺盖卷的,竟从宫殿里偷了出去,然后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几乎半悬在空中时——
“啊......”
一声尖叫,曹肆月嗓子都还没能提起来,就被连祁捂住嘴:“小月儿,你想咱俩被多少人知道?”
就这样,她最终只能被迫安静地和他在树顶上赏星星赏月亮......
知夏看着曹肆月逐渐开始发烫的脸颊:“殿下一大早起来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病了?”
小桃开始结巴:“殿......殿下又病了?我这就去太医院找刘郎中。”
不过跑去找刘郎中的步子却是利索,让曹肆月差点没拉住。
她捂着脸颇为羞赧道:“......没什么要紧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又赶紧吩咐道:“还是让柳叶她们快把冠服拿进来,千万别误了时辰。”
只是曹肆月念着时辰时辰,不知怎么便绕不开另一个接近的词反复在脑海里晃。
曹肆月在脑海中问:“萧玥,你知道世子的生辰?”
“......”
没有回响,但曹肆月接着问道:“我知道你在,昨晚那梦一定是你的手笔。”
曹肆月是偶尔有冲动胆大的时候,却也绝不可能相信自己敢有这般旖思,不过回忆着梦中细节,她忽然意识到:“莫非他也是今日生辰!?”
说出也字时,其实曹肆月心下是有些奇怪的。
毕竟她从前都是在四月过生辰,如今算来反比连芸年长两月?
却恍然发觉更奇怪的事,曹肆月长于长平侯府,无论长平侯秦夫人还是连芸和她自己的生辰是都清清楚楚,怎么轮到连祁这位侯府世子,她竟一无所知。
哪怕他长居宫中,府中人也总该备上贺礼才是。
却听萧玥终于开口:“原先腊月二十四乃国殇,亦是鲁元公主的忌日,他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庆祝生辰。”
今天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庆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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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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