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睡得香甜。
一束灿金晨光,翻过半支起的窗,洒向她半张精彩的脸庞。
还没巴掌大的小脸上,有被泪水冲淡的墨痕,有几抹从师尊那儿蹭来的血渍。
江桃翻了个身,揉揉发涩的眼,发出两声含糊不清的鼻哼。
琉璃珠般乌圆眼眸眨了又眨,看清眼前状况时,不禁瞳轮一缩,猛地往后一蹬,后脑勺结实的撞在墙壁,疼得她眼冒金星。
现在疼不疼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师尊为什么会和她睡在一起!?
傅长凛枕臂侧躺,只占据榻边三分之一,剩余一大片空处皆属于江桃。
见识到师尊睡颜,江桃轻嘶了声,再一次惊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虽知目光过于直白,直视师尊颇有亵渎之意,但她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她发现,师尊身上更多的小秘密。
师尊睫羽偏浅,和琥珀瞳色很像,伴随匀称呼吸,微颤了颤,狭长左侧眼尾,两粒小痣莫名可爱。
江桃得出一个结论。
好看的人仅是呼吸就够赏心悦目了。
段理泱说过,生在眼下的痣叫泪痣,这种人大多爱哭,就像她一样,是个小哭包。
江桃却反驳,自己眼下只有一颗,师尊长了两粒呢,这样说来,师尊比她还爱哭咯?
想到这,江桃倒是好奇师尊哭起来的样子。
师尊会哭?怎么可能。
师尊他重视仪规,决不允许自身失态,更何况是哭。
光是和师尊同处一室,就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寒凉,他像冰做的,冷心冷清,盯着师尊的脸观察一整天,恐怕也找不出多少情绪波动。
他这种人生来傲骨寒梅,万剑穿心流出的也只会是血,不可能是泪。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概世界都该毁灭了吧。
师尊衣袍散皱,雪发铺洒在整张榻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混乱,可她喜欢这种不太整洁的样子。
浅浅睡去的师尊,目光不再凌冽,不会凶她,也不那么完美,完美到生出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她看的入迷,白嫩手指不由自主伸到傅长凛面前。
然后,指尖蜻蜓点水般,触及傅长凛眼尾两颗挨得很近,碍眼,又充满魔性魅力的小痣之上。
江桃嘻嘻一笑,觉得有趣。
下一秒,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僵直了身体。
“师,师尊……您醒了?”她绵绵嗓音难掩惊骇,见到师尊突然睁眼,斜撇而来的眸子,正细睨着她不安分的手指。
江桃哭泣。
怎么刚做一点点坏事,就被抓个正着。
傅长凛冷冷轻‘嗯’了声,低沉磁性声音传来,明知故问的发问,“你在做什么?”
“啊,我……我是看到师尊脸上有脏东西,想帮您擦掉!”江桃脑瓜子转的飞快,慌忙辨道。
“擦干净了?”
“干净了!”
“还不把手拿开?”
“噢,对不起!”江桃那里还敢睡,她条件反射似的坐起,老老实实收回手,藏在身后。
他虽睡去,外界一丝一毫细微波动也逃不过他的掌控,江桃翻身时,他就已经醒了。
小女孩居然毫不避讳好奇目光,在他脸上打转数圈偷偷傻笑,最后,竟悄悄摸上他的眼……
傅长凛心叹,她倒是愈发大胆了。
傅长凛随之正坐起身,暖橘般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
他左右活动线条流畅优雅颈部,瘦长手指收整松垮跌落,以至于显露半侧锁骨的衣领,又将过长雪发一并撩拨到肩后。
做到一半,傅长凛又察觉到,身侧那抹存在感过于强烈的视线。
他抬眼,果然又撞上江桃微张小口,略微失神的目光。
还没来得及训话,傅长凛倒是神色一慌。
恍惚间,江桃觉得鼻腔一热,吓得赶紧双手去捂。
她居然流鼻血了!
江桃泪眼婆娑,忙问,“师尊,我是不是又生病了!”
傅长凛,“……没事的,仰起头。”
江桃费解,不就是多看了师尊一会,“呜呜,那我为什么会流鼻血。”
这话问的,着实让傅长凛满脸黑线,无法回答。
小小年纪,色胆也大了起来。
*
一场闹剧,江桃折腾半天终于消停了。
傅长凛叮嘱她,绝不能把昨日发生之事告诉任何人。
江桃重重点头,一定会把嘴巴封的死死的,绝不让别人知道师尊的秘密。
之所以隐瞒,是因为祁峥道人,裴逸等人只知道他觉醒剑意之时,同样诞生了心魔,而不知邪祟煞气的存在。
因为,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多多少少都会产生心魔。
三千年前,初代掌门窥月真人,正是因为战胜强大的心魔,从而踏破虚空,悟道成仙。
如何化解、斩灭、破除心魔,是所有自负修真成仙的修士们,需要共同面临的人生课题。
心魔相杀,尚有破解的可能。
可邪祟煞气不一样,煞气阴毒,一旦不幸招惹,定会劳其体肤,耗其灵气、寿元,最终死于非命。
江遇雨就是因为招惹了邪祟,而不得善终。
这世上总有一个奇怪的定律,要么天才百年难得一见,要不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随处可见。
自傅容衍开始,一代代天之骄子如雨后春笋应运而生。
近来朽天谷傅长凛,丹溪岛崔槐,羽化宫烟拂仙子,紫曜宗段兰渠……
江遇雨胜的过其他同辈人,却怎么也无法超越最看不惯的傅长凛。
江遇雨行事偏激,执念又深。
他抵达南疆,竟是为了修炼无意间得到的几页魔功残本。
魔功强悍诡诞,修炼魔功的确能够极大刺激,强化自身,带来超乎想象力量的同时,副作用也远比收获的好处更多,更凶。
为了获得超越傅长凛的力量,江遇雨毫不犹豫选择离经叛道,修炼起魔功,在体内饲养邪祟。
他的修为的确在短时间内疯狂提升,甚至早早觉醒剑意,不过一切美好,全是基于损耗寿元之上。
江遇雨见到圣女。
圣女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你的寿元还有九年’之时,江遇雨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他早已知晓。
有些人的一生,如一条蜿蜒小溪,平静,舒缓,直至干涸,泛起的波澜最多会让溪中小鱼翻个肚皮罢了。
江遇雨厌恶一成不变的平凡。
他不在乎能活多久,只在乎,能否活出想要成为的样子。
哪怕是死,也想像飞冲云霄的烟火,烧的爽快,毁的彻底,却又美到极致。
江桃出生后。
江遇雨才知,年少时发了疯想得到,构成的执念是多可笑。
当飞入云端的烟火,化成无数粉尘坠落粼粼溪水,江遇雨发现,喜欢上一成不变的岁月,喜欢上闲时观花,酒后望月。
他想陪伴江桃长大。
从她第一次换牙齿,到披上大红嫁衣。
可他没那么多的时间了。
傅长凛也是一样。
现在,除了江桃和跳下地渊的江遇雨,唯有丹溪岛岛主知晓傅长凛身体的真实状况。
丹溪岛岛主预测,傅长凛约莫仅剩十五年寿元。
十五年不长不短。
但,足以培养江桃长大成人,拥有独当一面能够自保的能力。
也算是给江遇雨,和自身一个交代。
江桃摸摸小肚子,问傅长凛,她眉心发亮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长凛思忖一会,只说她短暂的释放出一种,现在还无法运用得当的能力,在没达到筑基期前,决不能使用第二次,否则,将承受比妖蛇咬上一口还要严重的伤痛。
江桃吓了一跳,连连说是。
不过她感觉的到,灵府那枚金色种子又睡着了,小种子很喜欢吞食那种黏不拉几,黑不溜秋的古怪煞气,她试过呼唤,但是小种子根本不理。
*
江桃养病期间,段理泱为了不让她拉下功课,下学回来后,总会教她一些学过的课程。
也知道江桃在岛上待得无聊,还会主动说些学堂里发生的趣事,说的江桃心钩钩想出门。
江桃声情并茂的请求数天,终于得到师尊的许可,明日就能和段理泱一起去朝阳阁读书了。
晚上,两人并排趴在桌案之上,一个温习功课,一个捉摸学字。
江桃写的乏了,撂下毛笔,戳了戳聚精会神看书的段理泱,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段理泱不耐抖掉臂弯上的小手,目不斜视的翻了个页,惜字如金,“说。”
江桃神神秘秘,语气充满期待,“你说,如果我有能治愈别人疾病的能力,你还觉得我笨么?”
段理泱冷笑,白了她一眼,“就你还治愈别人,怎么不想想怎么治愈自己?你要真有那么厉害的能力,为什么不用在妖蛇咬你,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哭着叫疼的时候,反而用于治疗别人?如果真是这样,看样你不但笨,还蠢。话说,你那治愈能力能不能先治治脑子,首先,应该把自己变得更聪……”
段理泱话没说完,余光瞥到江桃气鼓鼓的撅嘴,一滴饱满热泪砸在地板上。
江桃气的不行,抓起笔架上一把毛笔扔过去,然后还觉得不解气,把珍藏在枕头底下,已经放飞萤火虫的小笼子,砸了过去。
“段理泱,我讨厌你!”
然后,把拼命解释的段理泱扫地出门,再也不理他!
寻常笑话江桃,最多也只是拌几句嘴,从来没像现在这般。
段理泱懊恼挠头,他见到江桃傻乎乎的样子,就是忍不住想挖苦。
真的把她气哭了,心里又是毛躁躁的,不太好受。
想要跟她道歉,可江桃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
本以为,江桃最多生一两天气就好了。
没想到一周过去了,原本甩都甩不开的江桃,居然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上下学时等她,江桃却不愿意与他同乘一辆飞车。
江桃课间和几个小师姐说说笑笑,甚至吊儿郎当的许承浣聊天,但是,,一看到他立刻拉下脸,转移视线。
上课时,段理泱悄悄扯了扯她细软头发,扔给她一团写有道歉话语的小字条。
江桃立即把小字条交给教书先生,要求换座位。
然后,在先生声情并茂的朗读之下,学堂同砚纷纷窃笑,全都知道傲气十足的段理泱,低三下四的请求江桃原谅。
段理泱怒火冲天。
这天晚上,江桃刚准备睡觉,就听到关紧的窗户咚咚作响。
她觉得奇怪,刚一开窗一道黑影从外窜了进来。
江桃刚要叫出声,便被翻窗而入的段理泱狠瞪一眼,顺带捂住了嘴,“别叫,你跟我过来!”
“你要做什么,走开!”
段理泱二话不说,拉着江桃手腕就往窗边走,指向地面,“你,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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