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师尊。
还有爹爹阿娘,段理泱……
一想到被金袍修士强行掠走的阿娘,妖蛇巨口下脸色煞白的段理泱,还有身体攀缠诡异黑色煞气,虚弱至极的师尊。
江桃不希望,也不想看到所有喜欢的人生病、受伤。
“都走开,走开,别缠着我师尊!”江桃凝蹙眉头,举臂挥扫束缚在师尊周身的无数黑色煞气。
她见怎么也驱之不散,又抱上傅长凛的臂弯,小小身体去做盾牌。
傅长凛落寞浅笑,蜷起玉指,在她挂满泪痕的脸畔逗留几息,终是贴了上去,替她拭去灼人泪珠,“……别哭。”
语落,江桃哭的更凶了,哽噎声都止不住。
她夺回师尊刚想抽离的手,扯到侧脸,翘挺鼻尖沿着苍白指骨轻轻的蹭。
他手掌骨节分明,略微顿住,足以把她小脸掩覆严实,还有剩余。
她怎么能不哭。
越是接触,越能感知到师尊身体迸发出的悲鸣,以及怎么也握不住,宛如流沙般逃走的生命力。
师尊像一株生于无寂雪岭的参天大树,树叶凋零,骨枯朽矣,怎么也迎不来遥远的春天。
江桃死死抿闭上眼,如果,她拥有能够驱除邪祟,治愈疾病,痛苦的能力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就不怕有人受伤,也不怕有人离她而去。
强烈想法如一根引线,点燃埋藏灵府里沉睡的一粒金色种子。
咕啾。
种子像一枚缩小好几倍石莲子,金色外壳裂出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狭缝,从中挤出一抹微小,明晃温暖的灵光。
灵光凝聚在她的眉心,似点上一颗世上最小的星。
江桃微张小口,茫然眨了眨眼睛,她只觉得浑身发热,热到更想靠近体温类冰的师尊,她的意识仍然清醒,可是,却无法随心所欲的控制身体。
傅长凛瞳孔骤缩。
江桃竟在无意识间触发觉醒之力?!
觉醒分为两种。
一种叫做先天觉醒,顾名思义是一种打娘胎带来的特殊力量,与血脉,种族有较大关联。
大多数血脉继承者,拥有的觉醒力几乎相同,只有强弱上面的差别,也有少数变异情况,会运化出一种基于原本血脉,衍生出特化觉醒力。
第二种则是后天觉醒,相当于每个人体内都有一枚不知何时会发芽的种子,有的人,在漫长的修炼积累过程中,种子自然而然的抽芽。有的人,会在生死顿悟中融合感知,激发种子破壳,形成独属自身的道。
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先天觉醒具有集体共通性,一群人可能拥有类似的能力。
后天觉醒的能力只存在唯一性,除此之外别无二家,比如朽天谷的剑意,紫曜宗的摘星,丹溪岛的织火,羽化宫的招蝶。
当然了,绝大多数人根本等不到种子发芽,甚至感知不到种子的存在就死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定然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一个五岁小孩,在没开灵的情况下觉醒,现实摆在眼前,又不得不信。
江桃情况特殊,她觉醒的能力来自灵府,属于后天形成,她正处在无数修士魂牵梦萦的开悟状态,可惜能力不足,开悟对她来说并非好事,而是一件祸事。
像吵醒了丹田灵府中沉睡的小婴孩,哭喊着,释放主人脆弱身躯,根本承受不住的疯狂灵气。
如果不加以抑制,将在短时间内爆体而亡。
傅长凛当然不会允许这一场面发生。
“师尊,我这是怎么了?!”江桃惊恐自身变化,不由自主将师尊本就凌乱的衣袍,抓的更皱,以此寄托慌乱的情绪。
“别怕,为师在。”
师尊声音不缓不急,如戛玉敲冰,极具一种令人心神安沉的魔力,傅长凛一点点拨开她僵硬蜷起的手指,搭在他玉凉手心。
江桃呜咽‘嗯’了一声,不安心境渐渐得到舒缓。
傅长凛顾不上灵府崩碎,神海枯竭的自身,两指快速封点她身上各处穴位,为她渡去缕缕不夹杂任何侵略性的真气,安抚她丹田那枚极有个性的小种子。
师尊真气如他的人一般清清冷冷,很快,拂去丹田处的燥意,江桃急喘出一口气,感激的看向傅长凛,觉得恢复许多,已无大碍之时。
忽然间,傅长凛汇入她体内的真气,开始逆转倒流!
她的灵气暖如昼阳,傅长凛一怔本能收手,可是,她却像一块磁铁,又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来,再度贴回她的手背。
蓦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暖流,反而从江桃肌肤,源源不断的反哺回他的体内,纯净能量似一泓灵泉,渗入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反倒是滋润起傅长凛干涸崩坏的灵府神海……
“——咳啊。”
傅长凛躯体猛地一颤,发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的低吟,似是有些痛苦,又舒爽到心神震荡。
光,无孔不入,且暖。
能够抵达世上最深的海,最暗的渊,最惧的梦。
还有,能够融化最冷的人。
与此同时,江桃眉心处如豆光点,仿佛一柄破除浓雾的剑,直接斩断仅差一寸,就要探上她嫩白脚腕的邪祟煞气!
夜色下,看似安静与寻常无异,施布严密禁制的整幢小竹楼,自内而外变得炫目耀眼,又转瞬即逝,像有流星来过又走了。
光亮遍布整间屋舍,丝丝缕缕的煞气如临大敌,无声嘶吼,扭曲着,不得已汇聚成一滩死水,仓惶逃窜到角落阴暗处。
可惜不过是徒劳,光辉如约降临,无情焚烬。
死水成了沸水,凄吼着,化成一缕缕气味难闻的烟丝,最终消弭一空。
傅长凛灵府崩碎严重,犹如荒戈上万年的战场,只余断壁残垣,锈剑白骨。
神海又有心魔作祟,更是由广袤海域,枯竭成寻觅不到绿洲的无边荒漠。
今晚,江桃温暖的灵气,穿行游走在体内细心修弥。
一瞬间,脑海中嘈乱的杂音消停了,傅长凛时隔多年,再一次体会到难得的宁静与舒心。
奇特的是,当年万絮崖一战,邪祟夺走了傅长凛的身心,使其迷失在杀戮之中时,正是三月发动觉醒力,驱逐蒙蔽、控制他的邪祟,拯救了他。
三月和江桃的灵气波动极其相似。
但是,这世上不同的两个人,不可能据有完全相同的觉醒力。
除非……她们的灵魂相同。
不可能。
这种可笑的念头刚一产生,又被傅长凛毅然驳回,毕竟她真正的能力尚不明确,可能只是巧合。
江桃灵府丹田处,金色种子外层裂缝,又严丝合缝的闭合了。
江桃眼皮沉沉,视线变得模糊,整个人都开始犯迷糊,“师尊我真的好困,就稍稍眯一会,一刻钟后再叫我起来背书……”
江桃连意识模糊,都还在想着傅长凛留给她的功课。
傅长凛哑然,没来得及开口,江桃脑袋一歪,重重倒在他的怀里,酣睡起来。
他把江桃抱到榻上,让她脸朝墙面睡去。
侧躺的江桃缩了缩身子,好似有些冷。
傅长凛打量一番自身,衣袍挂满血迹泪痕实在看不过眼,便一转玉扳指,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崭新大氅,披在江桃身上,而后仔细看了看,还觉不太够,又为她添上两件衣。
见江桃乌发散乱,以指为梳,轻缓整理那头乱蓬蓬的发,轻拭她脸颊污浊,却换来小女孩不太愉悦的嘟囔。
不仅是江桃困倦,就连修行二十余年,从未松懈心神,放任自己睡上真正意义上一觉的傅长凛,也感到身心俱疲。
他稍作思考,屈身沿着矮榻边缘躺下。
然后,面朝她圆滚滚,乱糟糟的小脑袋,渐渐沉了眼眸。
一师一徒,依偎在一起。
这日,傅长凛不但睡得深沉。
他还梦见沉沦幽冥境地那几年的光景。
他又一次在满山血色花海中醒来。
身披近不遮体的褴褛衣袍,不着碍事靴履,一步,又一步漫无目的赤足踩过细细沙壤,暮发飞逸、衣袍拂过高及膝弯的彼岸花,绯红花瓣凋零飞舞,轻盈落在他的发间,掌心。
他垂下眸,静端手中花,远端海,不由心惑。
五年前,无瑕着目的这片花海,也如现在这般好看?
在数不尽的极耀魂光中醒来。
他注意到,灵魂的光色很美,像盛夏夜晚的扶月岛,芦花丛里夜鹭惊飞,萤火如海,头一次忘却寻找那抹纯白。
又在暗无天日的黄泉水底中醒来。
仰视无垠夜空,有一颗世上最小的星,不自量力的融化山巅雪,追逐皎白月。
却,无端入了他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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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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