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烟水泛滥。
纵使踮起脚尖，像远处眺望，江桃仍旧看不清师尊此刻神色。
看不见，就更容易胡思乱想。
不久前，她当着师尊的面许诺，今后会好好听学，将来长大了守护师尊，这还没过几天，她先泄了气，经不住诱惑半夜溜出去玩。
没想到裴师叔的法术这般不靠谱，来去不过半个时辰，竟然真的被师尊抓个现行。
舟尖不断驶向前方，将承载浓夜的水面劈成两半，一半装着枝梢月，一半住着岸边灯。
段理泱捏上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敏锐捕捉到那丝无法逃避的本能颤抖，见她脸色发白，璀璨星眸掐着笑，“你在害怕？说了一切有我师父担着，你不信他？”
段理泱的体温比她高些，本想掸开，但是，被他握住的同时，也缓解了她隐隐不安情绪，江桃又舍得松手。
江桃，“……我没有不信。”
段理泱，“哦，我知道了，傅师叔是你的克星，你不得不怕。”
他说的没错。
傅长凛是她的长辈、师尊，在身份层面充满无形压制力，师尊虽不似面上看起来的冷漠，但也绝对不是好说话的人。
师尊待她好，因他知理守规，为人正直，所以才更加不喜违反规则的人。
就算徒弟不是她，是其他任何人，想来都会给予相同的待遇。
“你知道的，师尊他说过，不在乎我成绩与否，只在乎我有没有真的尽最大努力去学，这是师尊对我的唯一要求，我偷摸夜游，态度不端触了师尊逆鳞，怎能不怕？”
“说了天塌下来有我师父顶着，如果你还有顾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别忘了，我还在生你的气，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我还要想想怎么跟师尊解释，别来烦我。”
“不是关于我，是傅师叔的事情。”
“我师尊？！”
段理泱狡黠一笑，“想听吗？”
“我……不想听，你这是妄自非议，比我跑出去玩的情节更严重！”江桃虚掩耳朵，表示抗议。有关师尊的事情好奇不假，但隐隐觉得这样做不对，是对师尊的不尊重。
段理泱笑意一敛，变了脸色。他最终选择留在朽天谷，有一半是这里有他崇敬的傅长凛。
他看过藏书阁中所有尚存的门中修士传记，也包括傅长凛。
若说起来，有关傅长凛的事情，段理泱要比江桃了解多得多。
为了让江桃躲过一劫，连循着蛛丝马迹挖掘到的傅长凛秘闻都可以告诉江桃。
江桃却和他谈起尊重，不知好歹。
“你说得对，我不该们不该非议傅师叔。”段理泱沉吸一口气，保持白月城段小少爷骨子里的涵养，好声好气的说，“这样，那我告诉一个关于你的事情，只要你照我说的做，傅师叔绝不会怪罪你。”
“……是什么？你别骗我。”
段理泱神神秘秘，江桃有些心动的撒了遮耳的手，算是病急乱投医。
“你靠近点，我又不会吃了你。”段理泱拉了她一把，附在她玲珑耳畔，悄声道，
“见到傅师叔后，你就这样问他……”
*
长舟轻撞堤岸停了下来。
裴逸醉意依浓，腰挂酒壶，摇晃着攀上傅长凛的肩膀，歪七扭八斜靠上去，“师……师兄，你能不能把肩膀放低点，倚着可太累了。”
傅长凛微微皱眉，竟没一脚将他踹翻。
“我知道师兄你最厌做些无关功课、修炼之事，断然不会同意小师侄夜游，这次是我硬拉着她出去，你怪不着她。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困着她，不给她吃的，不给她玩，长期以往下去小姑娘不得生病才怪！”不知是被酒气冲昏了头脑，还是借着酒劲，故意做起清醒时不敢做的事，裴逸掰扯道，“师兄你肯定忘了，我比他们大些的时候，找到谷中禁制薄弱处，带着几个师兄弟一起偷跑下山，要不是你告状到傅师叔那儿，我们已经跑到镇子里去了！”
傅长凛没忘。
朽天谷修士，除了特许之外，没满足年满十六以及筑基期修为的条件，皆不允擅自外出。
裴逸心性不羁，身边朋友不少，当年拉拢几个比他年长的几个同门，一起破除山脚禁制，入夜后出谷要去外面长见识，结果半道被傅容衍截胡，众人以为定然逃不出惩罚之时，傅容衍却带着他们去周围繁华城镇潇洒一圈才回来，最后只是叮嘱他们，今后必须注意遵守门规。
众人玩乐回来，嬉皮笑脸间正巧遇到刚从悟剑堂回来的傅长凛。
所有人笑意渐收，转为愠怒，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当时只有傅长凛知晓他们下山的消息，而且，也只有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傅长凛做得出状告的事。
好在结果并没大碍，但傅长凛的行为等同背叛，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人给他好脸色看。
看在他父亲傅容衍的面子上，众人不过是怒目狠瞪了他几眼便离开，不然可不会这么轻易揭过去只有裴逸不计前嫌，上去抢着帮傅长凛提剑。
年少时，傅长凛知道被误会之后，不过是又翻一页书，继续读书练剑，毫不在意。
正所谓清者自清，别人怎般看他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没有做。
“你怎知，我不会同意她出门？”傅长凛面色如常无波，视向醉眼醺醺的裴逸，有些不解，“又是谁告诉你，当年告状的人是我？”
傅长凛只恼江桃不告而别，若是如同禁林那天，又生意外该如何。
傅长凛不说无用的话，两个反问，裴逸发蒙。
“不是师兄你又会是谁？”裴逸震惊，突然想到一个半道加入下山阵营的人，喃喃道，“难道是……江遇雨？”
“我早该想到是江遇雨这个坏胚，我就说他怎么会一反常态跟我们鬼混在一起！”裴逸突然想通很多模糊的点，抓耳挠腮大骂道，“师兄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偷偷埋怨你这么久，不过你的意思是不准备惩罚小师侄了？我差点就传音给闭关的老头子，请他老人家出山镇场子……”
此刻，江桃脑子嗡嗡的，怔怔望着不远处两人挺拔身影，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
段理泱唤了她几声，江桃都像没了魂根本不应。
他走上前，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挡住江桃几乎忘记眨眼的视线，急问，“喂，你没事吧？！”
江桃没有理会，拨开他碍眼的衣袖，步一步走到交谈的两人中间。
江桃抬头，师尊身影映入她的眼眸。
也顾不上傅长凛的责问，或是即将来临的批判，她放开紧咬下唇，又不由自主的握紧小手，颤声问道，“师尊，我听说只有到星数祠点燃魂灯后，才算您真正的徒弟，是真的么？”
傅长凛没料到她迫切的求问，余光扫了眼另一侧的段理泱，揉了揉指，应道：“……真的。”
初见傅长凛时，江桃害怕他是梦中杀人魔，排斥成为他的徒弟。
渐渐相处下来，江桃想起祁峥爷爷临走前说的话，要用她的眼，她的心去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
江桃喜欢帮她整理衣物，系头绳，每天早上等她起床，两次解救她于危难的温柔师尊。
讨厌教她穿衣步骤，讲解门规，要求读书练字的刻薄师尊。
总的来说，师尊有时真的很坏，很讨厌，但很快又会重新喜欢。
当她逐渐接纳，庆幸被傅长凛收做徒弟之时，段理泱却告诉她，实际上只有点燃魂灯后，才算真正的亲传，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被傅长凛真正的认可接纳。
那颗‘没心没肺’的小心脏，突然抽了一下，酸酸的，发涩，发苦。
比先前吃的那一块焦褐炒蛋，还要不是滋味。
“师尊，我讨厌您！”
江桃哽咽声嘶，委屈的泪花在瞳眶打转，根本不敢在看傅长凛，不然真的会哭出来。
她很生气。
比任何时候都生气。
气到脸颊鼓鼓，泛红。
短时间内都不想在看到师尊，她一个转身，就要跑回屋子里，想抱着棉被一个人偷偷的哭。
然后，江桃纤细手臂被一人瘦削手掌攥住，她无处可逃。
过去的傅长凛，被误解也好，谣言中伤也罢，从不屑于辩解。
可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不想被误会，更不想被江桃误会。
傅长凛脸色一沉，问，“这次的讨厌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