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凛面存犹疑，眉宇间隐藏些许少见的愠气。

江桃被握起的腕向后撤了半寸，就被傅长凛敏锐捕捉到了。

略浅的眸，坠映皎月光。

傅长凛凌傲的视线，顺着她肉肉藕臂，一直追寻到泪痕绰绰的脸颊。

光是端凝师尊的容颜，江桃就感到有些发憷。

可她，还是固执仰起头，捏了捏不太自信的小拳头，重复一遍忤逆之言，“……是，是真的……，最讨厌师尊了！！”

傅长凛抿唇，瞳圈微缩。

顶撞至高无上的师尊，挑战权威并没让江桃感到畅快。

相反，她很快产生了一丝丝悔意。

她的话语，如同一张毫无杀伤力的纸张，却接连两次在掌心划破一道细缝，没有流血，但又刺刺的犯疼。

“师尊，对不起！”江桃小声说完，就推拨开了傅长凛的手，笨拙的往回跑。

夜草挂着露珠，湿漉漉的打滑。

就在她刚把房门拉开一个角，里头的烛光映上半张脸颊的瞬间。

砰的一声，房门又被狠狠的按阖下去。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阵向后牵引力又把她捉起。

江桃轻‘哎’了一声，身体向后倾倒，直到跌进江河般悠冷，又极尽宽阔的氅衣中。

被独有的冷檀气息包围，不用回头也能感知的到，是师尊。

“不可。”

好似担心江桃未听清，傅长凛紧接又逐字逐句的强调一遍，“不、可。”

过去被误会，傅长凛心性清远不愿解释。

可是被江桃误会时，他却坐不住了。

“你跟为师来。”傅长凛不由分说的抱起江桃，远撇裴逸师徒二人一眼，祭起飞剑入了云霄。

师尊鲜少做出突发的举动，江桃也没想到，飞上高空不敢乱动，紧趴在他的肩上，等到渡空平稳时才放开了些。

晚风吹过眼睫，撩拨绒发，不知不觉也带走徘徊在心胸一半的不满。

江桃低头，群山中烛光隐隐，再抬头，黑幕上星火飞扬。

直到他们来到一处，光斑摇曳，远远地辨不清是星光，还是烛火的地方。

江桃知道，这里是她平日乘坐飞车去学堂时，必会路过的星数祠。

白日里只见到隽秀山体中的老旧祠堂，时不时冒出袅袅香火烟，来不及细看很快就在眼中消失。

入了夜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站在祠堂门口，这里的每一块砖，一片瓦，一棱窗，都透着古朴沉质的韵味，毕竟从创立门派初期，星数祠就坐落于此，静待岁月流逝，迎来送往近三千年。

江桃问，“师尊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一人。”

“谁？”

“……等会便知。”

“师尊您总喜欢卖关子。”

“……”

两个看守星数祠的小道童寻见动静，边跑边整理衣物赶来迎接，远远向傅长凛他们施了一礼。

傅长凛点颌示意，江桃乘机跳下来，有模有样的向小道童们回礼，“两位师兄晚上好。”

小道童们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尾和脸蛋都红扑扑的小江桃，低头笑笑又忙问：“仙君和小师妹夜间至此，是否有什么吩咐？”

傅长凛指向伸着脖子眺望祠堂内部的江桃，“带徒儿来随意看看，无需你们跟随。”

“那我们不打扰仙君了。” 小道童心领神会双手交递一支镀银火折，而后退步而去。

银火折储着天火，是专门用来点魂灯的，傅长凛带江桃来此的目的，虽说不是为了点魂灯，可是当银火折置于眼前，他思忖了两息却没有推绝将其收入袖中。

江桃喜欢光。

喜欢扶月岛漫山遍野的萤光，头顶上坠不下来的无尽星光，也喜欢山中一隅祠堂里曳曳不灭的烛光。

还有在将死的雨夜中，朦胧间睨见师尊腰间禁步折射而来，救赎她的玉光。

仅这一晚，就把这些美轮美奂的光亮通通尽收眼底，迷幻令人沉沦。

江桃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有些恍惚的慢慢往祠堂里走，以至于一个趔趄，身形摇晃。

“小心。”傅长凛眼疾手快，抵住江桃后背做支撑，真是稍微没注意又会出岔子。

“师尊不用管我，我没事！”江桃气还没消呢，不想和傅长凛有过多接触，她嘟嘟嘴哼哼了声，不服输的撒丫子跑起来。

傅长凛没有制止，只是负手紧随。

只不过，等到江桃欢快的跑到大门口，一眼撞见持剑矗立的初代掌门雕像，又是无端一瑟，初代掌门窥月真人剑破虚空，飞升上界早已成神。

雕像栩栩如生，眼神飞扬锐利，仿佛能够洞察剿杀隐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阴暗，令胆小的江桃放缓脚步不敢再靠近，上一秒甩开傅长凛的嚣张转瞬即逝，怂的不行。

傅长凛走到她身侧，伸手微抬。

“嗯？”见江桃许久没动静，傅长凛低睨，又弯了弯指。

江桃执拗，“我，我还在生您的气呢！”

傅长凛，“为师有点冷，你来替我暖暖手可好？”

台阶就放在脚底，再不下去就有点不礼貌了，江桃偷偷上撇，隐见肃凛雕像在狠瞪她，嗓音都降了半调，“……那好吧，我的体温比您高多了，师尊您可要握紧一点！”

傅长凛轻笑，“好。”

傅长凛领着她跨过门槛，路过雕像时，江桃紧闭起眼，不敢左顾右盼。

“不用害怕。”傅长凛将她的小手又捏紧了些，“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惧怕神佛，你若坦荡何惧之有？”

“啊……可我做过好多亏心事呢，碎了您的茶杯，不小心把一瓶墨汁浇在了您的藏书上，然后藏进书堆里了，还有还有……”

江桃心虚，一股脑说着傅长凛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傅长凛听着满头黑线。

“可是……师尊您没做过亏心事吗？”这时，江桃好奇的发问，又是让傅长凛为之一停。

亏心事——

傅长凛压揉她的发顶，将她那双纯澈雪明眼睛一并藏了起来，嘴边却漫上无可奈何的弧度。

亏心事傅长凛做过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比起神佛，傅长凛更不敢看江桃的眼，似乎会污了她的纯洁。

望着握住江桃的手，眼前浮现出上面曾经沾满鲜血，肮脏不洁，傅长凛急把她松开。

“师尊？”

“……屋里点着魂灯，为师已经不冷了，谢谢你。”

“嗷。”

不知觉沿着长台，走到铺满魂灯的角落，即使这里离雕像很远，已经不是很怕了，可是依旧想被牵着，江桃贪恋那份安全感。

江桃问，“师尊这里有你想见的人？”

傅长凛侧脸烛影斑驳，目视祭台第七层一盏已经熄灭的魂灯，抬手一摇，灯盏就飞入掌中。

“你字现在认得怎么样？”烛盏蒙尘，傅长凛挽袖擦拭，给江桃看灯茎上刻印的三个字。

突如其来的小测验让江桃一惊，拧着眉头细端，“第一个我认识！是我的姓“江”，嗯……第三个是“雨”？中间的字，我，对不起师尊，我不认识……”

“遇，中间的字。江遇雨你父亲的名字。”

“爹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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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