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越追着黑影,一路轻身跃上屋檐。料之前方那黑衣蒙面人亦是武功高强,谢清越怕惊动了已入睡的家人,迟迟不肯出手。
那道人影突然停下,隔着两屋檐间空隙,背对谢清越站立。明月皎皎在他前方,玄色衣角在晚间清风吹拂下猎猎作响。虽衣袂黝黑,但那人清风霁月的气质,沐在清冷月光下,倒令谢清越有些摸不准了。
凭她直觉此人年纪并不大,许是和她一般大小。只不过那股清冷的气质,谢清越疑惑,那人为何要将她引上来?
“你到底是何人?”
对方并不答话,也不移动,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
谢清越向前跃去,那人也随之快速向前,几步越到林梢。谢清越一咬牙,虽然对方并未出手,她贸然出手不太厚道,但现在分不清虚实,追不上,便只能动手了。
手中梅花扇一转,从谢清越手中飞旋出去,快要触及那人后背时,黑影一转,稳稳擒住飞旋扇柄,继而回旋过来,被谢清越稳稳接住。
谢清越一愣,还未回过神来时,前方已经没人了。她只得按耐下心中疑惑,从树梢上一跃而下。
只是可恶,早知道人这么难追,刚才开扇时就该好好出暗器的,实在不行上点小毒也可,不过嘛,暗香梅花扇,“暗香”二字,可不只是表面上香气那么简单,或许那人今日回去也有得好受了。
还有呢,谢清越抬手,就这月光,看向被那人卡在扇柄上的小字: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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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你打探得怎么样了?”
“还行,这谢氏门庭的孩子,倒是有些有趣。”
“小叔是遇见什么人了么?”
什么人?他轻轻一笑,谢氏经康宁之乱后隐姓埋名,不过这后辈子弟,就如那个姑娘,到还是一秉谢氏先们遗风,那穷追不舍的死性子……别说,还真有点难缠。
“嗯,一个很有趣的人。”
“还有,”他轻轻敲敲小少年的头,明明自己本身也不算多大,但清冷气质却又烘托起他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威严,“在外面不要叫我小叔!”
“那好吧。”小少年吐吐舌,“哥……”
“……嗯……”
虽然……差辈分了……但是……非常情况特殊时期在外,这样……也许还要正常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暗影梅香……一如她人一样……少年嘴角上扬起弧度,闻此香者,会陷入较短时间的思考停滞。他若是常人,或许也已中招了。只是针对毛头小贼道也刚好。不过此香后劲有点大,若是摄入过多也会有晕厥的风险,且若不及时处理,还会使对方留下疹子——虽然就是痒几发的事,但终究被人暗算还是不爽的。除发明出此香的那人外,或许也只有她能驾驭这种清浅暗香了。他淡淡笑着,取出一个小瓶。
这香气淡,却持久长。若是不处理掉,那姑娘也许会起疑。
思及此,少年复而回想起,多年以前,京华双姝杨梅二绝,也算是棋逢对手的另类知音了。
世人皆知那梅家小女儿以调香闻名,却不知此人真正厉害的是炼毒,融混于香,杀人无形。在杨氏前,无人破的了“暗香客”制出的毒香。杨氏女匿于“晓风残”之名,几近研究出能破暗香客所制毒的方子。一时间,“晓风暗香”并立,名声大噪,却无人可知这二人在私下也是极好的闺中密友。杨氏女能破梅氏那号称“无人解得”的毒,也仅不过是少女间玩笑赌约罢了。
只可惜到如今,二人也已是魂断香消,现存于世的,却只有她二人各自的儿女罢了。
少年眸中寂寂,手捏小瓶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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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为什么你在外面?”
“没事,婉阿姐,进了些无关紧要的人……已经被赶跑了,打扰你们休息了,你继续去睡吧。”
“……行。哎呀我们阿南都长大咯,单枪匹马敢去追小贼……不愧是我们陈江谢氏的儿女!你也早点休息,晚上关好窗门。明天早上什么事别忘了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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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梦醒时还是有些恍惚。谢清越早早起了床,按照昨日所言,今日早餐应由她来负责。
话说自家的饮食制度,亦是被婉阿姐规定好的。深处乱世而隐居深林,可不能再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这些年来家中没有一名仆役,什么事都得大家自己亲力亲为。就如做饭而言,她自己与婉阿姐轮流负责,洗碗的活就归为两个小少年了。院子也是各自清理各自的,完工后还要一起清扫未住人荒院。不过倒也因祸得福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些年倒也获得了许多宝贵生活经验。
思虑间,手上动作一刻也没停。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早还会有晨练,两个小伙子长身体时候可还是不能饿着。
……怎么感觉自己操劳过度倒像是个老婆子了……
明明自己也才豆蔻年华十四岁大好春光却思想如黄昏……
一定是被谢清允那小子给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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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谢清婉吩咐大家各自回房:“算起日子来,叔父他们今日也要到了。你们俩小子还是好好打理一下,尤其是谢清允,别让你爹觉得你总是像个皮猴儿一样。还有阿南,好好打扮打扮,开玩笑得了十来岁姑娘家家的哪里老了?去去去快点去,不要让我催。”
“阿竹姐你也是,我瞧你前几日做的那条翠竹群青百褶襦裙就挺好的。”
“……”
“我不管我不管!就要看阿竹姐穿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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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越今日身着落梅襦裙。她本偏爱于素色搭配,襦裙只有袖口和衣角绣着几朵红梅,宛若南枝映雪,猎猎花开。
忽闻前院谢清允大叫声,欢喜之余却还有些不悦:“爹爹回来了!”
谢清越闻声走过,便望见自家爹爹拍拍弟弟的头,笑着说:“长高咯,当然,是不是你们伙食太好,小允儿都长胖咯。”
谢清允气鼓鼓满脸愤愤不平,谢清越见堂姐弟此时也闻声赶来,看见爹爹身后的二人,不由得一愣。
谢逾明看向呆滞三人组,不由得一笑。谢清越反应过来,有些欲言又止,但又下定决心似的跑向男子。“爹爹!”婉扬二人也随之跟来,“叔父。”
“嗯。”谢逾明笑意未减,人来齐后却短暂一顿,随即转身向四人介绍:“这是……我旧部兄弟的孩子们。他二人的情况……或许你们也都知道了。经后,还请你们多多关照。”
谢清越抬头,往向父亲身后二人,随即便撞进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
一股熟悉感莫名而生,仿佛是与他经历过什么,脑海中浮现出一丝微弱的画面。不太对……
她听见他开口,如同朗朗清风:“我名……清辞,这是……内弟清河,往后就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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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二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舒服么?我观小姐倒挺像是旧相识,不知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这样一来,倒也是的……”
少年一笑。眉眼淡淡,皓月清辉,不惹凡尘。
谢清婉看妹妹不太对劲的样子,有些警觉地看向对方:“清辞公子与清河公子刚到,不甚熟悉家中景况,先随我往正厅来罢。”随即不留余地,拉起妹妹就走。扬允二人不明所以,但也快步跟上。
“小叔……啊不,辞哥,你说那个绿衣姐姐是在搞什么主意啊……不过那个白衣姐姐是真的好看哦,辞哥你说你曾经见过她,是在哪里见的啊?谢大人曾经在宫宴上带过他们来嘛?我怎么不认识。”
“就你话多。我们先进去罢。身逢乱世,还是借谢大人这条道许能可以避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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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你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总是魂不守舍的。”
“阿姐,我真的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
谢清越顿了顿,随即悄悄凑到谢清婉耳边:“你说,他俩的身份,真是阿爹和他们所说的那样么?总感觉遮遮掩掩,像是在瞒些什么事情。”
“不然,像他那一个经历了这么大变故的人,怎还能保持如此出尘之气呢?有冤要报之人,若不是心态足够强大,经历一朝天骄落凡尘的变故,或许都或多或少会有幽怨气罢……若是,那他怕不是藏得太好?我总觉得他们兄弟二人有些危险……”
“阿南,也不必如此。但警觉些也是好的。”她停了停,还是笑着拍拍妹妹的肩:“无妨,日子还长呢,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自会分辨……他们要到了,这话咱们就散在心里,不要再想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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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你来啦?”
“嗯。爹爹,我想请教一件事。”
“让爹爹猜猜,是关于今天那两个小公子的呢,还是我们三天后要动身前往江淮呢。”
“……爹爹果然威武!是后一个。”
谢逾明从书案后抬头,笑意朗朗,却不见有开心之处,更像是在女儿面前的强颜欢笑。他望向女儿,眸色里却是少有的认真:“看来阿竹还是和你们说了……罢了,本想等回来再与你们细讲的……现如今江淮毕竟还是我大宸的国都,京华已被大顺占据……前些年太过动乱,因着担心你们四幼子安危,未携你们南渡。现已相对稳定,我们,毕竟还是要走的。”
“但是……但是这里才是我们陈江谢氏所在,老宅和京华,是我们的根与魂……怎能就这样弃之而去!”
“是啊,可他们怎么就不懂呢……”谢逾明自嘲般喃喃,无奈浅笑:“可那才是我们的国啊……国为家本,国之所在,才是家啊……”
“……是啊……可现如今官家信奸臣、废忠良,江淮无疑是偏安一隅自我麻痹了……爹爹从不愿与那些奸臣倭宦之流相合污,此番前去,不是自找绊子么?”
“……那毕竟是我朝现在的国都。”
“但我们也不一定要迁到那里去啊,现宸朝疆域虽不比往昔,但我们也没必要一定去国都啊……或许……其他的那些小州府也行?爹爹,我一直不太懂,您到底所尊所爱的,是这个君,还是这个国?”
“阿南,慎言。但……我自然……毕生所爱为国。但阿南,有些事并不是一味躲避就能成的。此番前去,前途未知,但我想,总要给后世人拼出些什么。我们这辈人啊,必须背起应负的责任。上一辈已犯过的错,就由我们来终结罢。哪怕用血拼出一条道来,不论开路之途何其险阻,我们也在所不辞啊……”
“……爹爹,我自是明白的。只是此番一去,少不了受些苦难……”
“若能为后辈乃至千千万留些什么,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若终不得志,只身困于深院,不被当今所认可,该如何?”
“阿南,你可记得,陈江谢氏最初是何?”
“以文发家。”
“若不得征战沙场,愿执笔为刀,以文叙之!”
谢清越瞪大眼,眸中满是淬火星辰。她释然笑了,望向自家爹爹:“阿父,此去不悔?”
“此去不悔!”
“嗯!”眼眶中含有盈盈泪光,谢清越点点头:“爹爹,我会永远支持您!”
“哈哈!走吧阿南,你婉阿姐许是已将晚饭做好了,咱一起走着,稍后我再公布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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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南渡衣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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