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算因为她是在梦里“意外”救的人，没得到漫天神佛的见证，也没有路人的证明，所以不给她颁发一个“见义勇为”的锦旗，这没关系，她可以接受。

但是警察叔叔，我救了人，你却把我抓起来，这就不合适了吧？言秦在心里嘟囔道。罪名还是谋杀。

不过，遇到这种事的不是一般人，是言秦啊。她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喜爱幻想，总喜欢把自己想成世界的中心、唯一的主角，所以对自己清醒梦的能力也如此安之如素、接受良好，是她总是感觉自己和别人有些不同的，特别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就是不特别、就是正常。这份自信也使得她面对做了个梦就被警察抓到警察局，以嫌疑犯的身份接受审讯，也接受得很快，适应十分良好。

或许一般人这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会慌张、哭泣、崩溃吧，她除了容易走神，倒是十分冷静，脑子里甚至迅速梳理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头绪了，如果能从警方这里得到更多讯息，她说不定能还原出大部分真相。她对自己的信心素来是无限的。

“言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四盏大灯一起对准了她，头顶还有一个巨大的白炽灯，整间审讯室都笼罩在刺目的白光底下，所有的黑暗都无法遁形。这里看不到时间，也没有一扇窗，厚重的水泥墙紧紧包裹着她，她在这里拘谨又渺小。

凌厉的声音响彻在空荡的审讯室里。

这之后，只有她的心跳，扑通扑通，清晰可闻。

一张简单的桌子横亘在她面前，桌后坐着这两个人，却比任何千军万马都更有压迫感。

左手位置、一身警服，脸上沟壑纵横、眉头紧皱的男人，是警局刑侦队的队长，他的双眼如同鹰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透出锐利的，仿佛能将她一眼看透的光芒。这双眼睛，曾看穿无数真相，无数隐藏在谎言之下的犯人，在他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大家都叫他“严队”。

右手位置、一袭西装的男人，连清，他面容姣好、眉眼带笑，金丝眼睛遮住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澜，但每当他开口，却如同捕食的猎豹一般一击即中，一语中的，反而更让与他交谈之人心惊。据说，连清是警局为这个案件，特别聘请的心理学专家，看起来很不简单，有着远超一个心理学教授的非凡气质。

严队点了一根烟——虽然审讯室里应该不能这样，可看着他疲惫的神色，也没有人出口停止。

他多日来为城市多起失踪案殚精竭虑，凌晨又冒出一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尸体，接连熬了几个大夜，连烟雾都遮掩不住他的疲惫困倦之色。

阵阵烟圈顺着他的硬朗而流畅的下颌线一路上浮，漂浮在他浓密修长的眉宇间，好似朵朵白云浮于苍山间，隐匿住苍山真切的模样，就好像疲惫也能被掩盖住一般。

没过两秒又掐灭。

“说说你的犯罪经过。”严队严肃地敲了敲桌子。

“是谁死了？为什么就把凶手锁定到我身上来了？”

这是问题的关键！

档案中的照片横亘在她眼前。

一滩刺目的血花在白衣上绽放，光亮的刀刃嵌在女人的胸口，世上最尖锐的穿透了最柔软的，她看着，胸口也跟着一痛。

尸体面容绝美，薄唇微抿，眉目紧皱，冷淡严肃的神色在死后也没有丝毫减弱。鼻尖的痣恰到好处，令整张脸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妩媚。

“原来是她，我们长得一样，怪不得你们会找上我。”梦里见到的女人，如今在现实里，同样出现在了言秦面前——以照片的形式。

“没错。”严队严肃地点点头，“死者这张跟你一模一样的长相，也是我们锁定你的原因之一。”

但是，将言秦逮捕之后。他更为她真人的美貌所感叹。更没想到，这竟然十分聪明敏锐的女孩。

一般人面对气势庞大的出警阵容，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丑态尽出，她倒是极为冷静，虽然有些迷茫，但迅速表示极为愿意接受审讯，一起弄清事情的原委。这不仅提高了警察的办案效率，她的配合，更能使警察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略微降低对她的怀疑度。

警队聘请来的心理学专家，一旁的连清补充道，“你不是言秦，你的真实身份是谁？为何要杀害言秦，伪装成她，融入这个社会？你的目的是什么？”

连清继续拿出档案中的资料，“对于死者，我们调查不出她的社会身份，除非她才是言秦，而你不是，否则不可能会这样。”

言秦迅速明白过来，警方的逻辑链是这样的，其实站在他们的角度，这也是十分合理的一套逻辑：

他们认为死者之所以调查不出来身份，而这个社会上的活人，不可能没有身份，那么，就是因为死者才是“言秦”，而有人杀了她，并伪装成她，因此如今长着“言秦”长相的人，就一定是凶手。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前提，这个信息他们不知道，但她却清楚地明白，死者言秦没有社会身份是成立的，因为她有可能是一个梦里的人——因为她曾在自己真实的梦中出现，她有可能是来自未来的人——因为认识这个言秦的凌云和晨曦，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

现在，她需要把这个关键信息告诉他们，补上逻辑链的一环。

“警官们，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但我有一个前提。”言秦十分冷静，她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展现自己的理性与条理，并且把自己所知全盘托出，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减轻自己的嫌疑，赢得警察的信任。

连清和严队对视点点头，“你说。”

“无论我的讲述有多么不可思议，有多么光怪陆离，请你们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而我的讲述大概率和这个死者相关，她虽已经死去，但我反而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局，也说不定，一切还要从一个月前，一个普通的夜晚说起……”

……

……

……

言秦总结道，“一个月以来，我一直重复同一个梦，这实在太过离奇，对吧？人的梦是潜意识的反应，要么不做梦，要么每天做的梦各不相同，哪有每天梦到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的道理？甚至昨天，我还梦到了这个死者，梦到我救了她，今天早上，你们却说我是杀人凶手？”

越是不可思议，越是现实。

审讯室陷入了异样的沉默。只有白炽灯还在敬业地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在这里的每时每刻，言秦都极难睁眼。

严队突然拍桌，“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这听上去实在太不可思议！”严队明白言秦的言下之意，她无疑是要将现实的凶案，与梦里发生的种种画上直接的联系。可这无疑要他们承认，虚幻的梦能够变成现实。

“是。”言秦坚定地点点头，“我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白炽灯继续不知停歇地侵占人的视野。

连清在笔录上奋笔疾书着。

顷刻，连清停下笔，问道，“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似乎和你说的，这是死者做的局，并没有关系？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从逻辑上，她确实无法推断出这点，只是……她哀伤而期盼的看着她的眼神，风衣人关于“她的计划”的对话，以及看到风衣男人用枪对准她，却没有一点意外的神情。

这些细节，还有这个面容相同的女人带给言秦的莫明感觉，好像都在说明着这点：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

如果，假设这场梦不只是一场梦的话。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严队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也有这样一种可能吧——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你在现实里动了手，为了弥补这种愧疚、不安，所以梦到自己救了她。”

他说的有道理，不过……

“这些都是推测，警察办案讲究证据，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言秦摊手。

“没有证据可没法把凶手锁定在我身上，就算现在，在你们看来我是唯一可疑的嫌疑犯，但是，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我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我配合你们的工作，希望你们也不要严刑拷打我。我不是凶手，再怎么从我这里拷问，也找不到证据。”

言秦的思路十分清晰，这个案件处处都透着疑点，仿佛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存在，这样，也就意味着这个案子没有答案，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他们这么着急地传唤他审讯，也是因为发现这个案子像个巨大的毛线团，只能先逮到露出的一个小线头。

毕竟，他们也说了。他们查不到死者的身份，凶器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甚至发现死者的地方，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唯一的线索，只有，死者和言秦相貌一致。

还可以从哪里查起呢？

严队的假设有道理，言秦的假设也不无情理。

当一件事情有一万种可能，也就意味着，它还是没有答案。

此时，连清却笑着摇头，“不，其实，根据你分享的信息，我已经有头绪了。”

严队：“哦？不愧是您。”

但严队心里有些难受，他想，自己只怕是为了最近的连环失踪案熬了太多夜，竟然让编外人员先有了案件的思路。

这么厉害？言秦挠挠头。

连清继续说道，“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后续我们会继续请你配合的，言小姐。应该很快的，你可帮了我们大忙啊！”

严队恍然大悟，“啊，跟您任职的那个地方有关？原来涉及到那方面的因素……”

连清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

他用手指指指监控和笔录，“关于那里，再多的不适合在这里说了，您知道就好，本来上面派我来配合您调查，就是有这方面考量，从现在看来，恐怕确实需要我们专业人士来处理。”显然，连教授也是一个喜欢卖关子的人。

之所以说“也”，当然是因为有主角病的言秦同样喜欢这样故弄玄虚，彰显自己的聪明，当然，她本来也很聪明了。

严队严肃地望向言秦，“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话，也就是她奇异的梦是真实发生的，恐怕确实如此。”

连清微笑看向言秦，“凭借我的直觉和某种敏锐的触觉，我认为暂时可以相信她。”他的眉眼弯弯，镜片背后的眼神却看不清，只能感受其后的坚深复杂。

连清将笔盖上，笔录放进档案。

他终于将四盏大灯从言秦面前移开，言秦瞬间感觉到全身放松下来，她轻吁一声，缓缓靠在椅背上，哼，不愧是她，这里暂时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要继续做梦，去解决梦里的疑团了。

审讯室的节奏终于舒缓许多，突然，连清一句话，让言秦再度挺直了背。

“我可以去你家吗？”

啊，这这，什么意思？

连清看到言秦通红的脸，立马意识到她误会了，他摆摆手说道，“不不，我的意思是，在你家楼下，我还需要在你做梦时，观测你的情况，才能确定我的猜测。”

他耸耸肩，“毕竟，不能排除，你会梦游时做些什么。如果这种可能性排除了的话，到时我就可以告诉你，我和严队刚刚究竟在卖什么关子了。”

他微微一笑。

“但是，再次申明。”严队补充道，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熊熊火焰在燃烧，烧得言秦凛然一震，不由坐起。

“在此期间。我们不会放松对你的监测。如果你是凶手，还请你千万不要担心，我们用尽一切方法，日夜不息，也会找齐证据，将你绳之以法。但如果你不是，也请你竭尽所能，提供线索，我们尽快找到凶手，也能够帮助你，早日洗脱冤屈。”

四盏大灯又正移到言秦面前。她猛地闭眼。

严队将门打了开来，室内不再那么压抑逼仄、难以透气，好像一个塑料袋紧紧包裹着她、令她感到窒息。袋子是有了口。可是她心里的迷惑，却仍旧找不到一个出口。

一步步来吧。她攒紧拳头。

从今晚的梦开始，那个女人，现实的死者，她会去寻找答案。

——

夏澄是言秦最好的朋友，今年六月毕业后即将就职于一个科技保密机构。

她得知言秦的“不幸遭遇“后，又得知她暂时可以保释离开警局——虽然还是个嫌疑人身份，她就特意开车来接言秦回家。

路上，车载广播放了一路的新闻：

“今天是6月7日，晴。”

“现在播放一则新闻：6月7日，海城再次接到家属报案，发现家中幼子神秘失踪两日有余，发现失踪前家人一直以为其在房学习，等发现不对，闯入房间只看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下一则新闻：6月7日，申城警方接到知情人士透露，发现失踪人曾在连海出现，等警方赶到，发现只是为骗取奖金的谎报，希望各位市民诚信为人，滥用警力将引起刑事责任。”

……

……

……

“最后一则新闻：6月7日凌晨，京城警方发现疑似失踪人员再度出现的身影，现已进入侦察阶段。”

“最近全国居民神秘失踪案件频发，怀疑是有组织的团体作案，希望市民们在家锁好门窗，警惕周围鬼祟人员，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的健康，我们下期再会。”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

言秦不由感叹。这一系列连环失踪案不会也和她有关系吧？

对了，她想到梦中的风衣男人手上拿着的，威力极强的武器。

“澄澄，你不是很懂枪吗，问你个事情。”夏澄大学时也学的武器系统与工程专业。

“还算懂吧……怎么啦？”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枪，就是，”言秦拼命比划着，“近看像流动的水，远看像百川交汇，然后，嘭！发射出来的是金色的光波。”

“游戏里的？”

“不不，我亲眼看到的，可以使用的武器。”

夏澄摇头，“目前我们最先进的武器，也不能做到以光波作为子弹形态。更何况……”

她笑道，“你形容的枪也太花里胡哨了，我们现在提升武器的杀伤力还来不及。你说，除非，某种东西已经发展到极点，否则怎么会在外观上研究出这么多花样呢？就像车，你看吧，我现在这辆，和一百多年前的，其实功能差不多，只不过在外观上不断更新迭代、翻陈出新，但是更以前，哪有在车的外型上下这么多功夫的呢？”

言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这再度肯定了她的猜想，接下来就要继续去梦中验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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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