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宴那日,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琉璃瓦上,金光流动。御花园中荷风送香,几尾锦鲤掠过水面,漾起细微的波痕。
御花园里设了绛纱小榻,长孙皇后着素衣,倚坐榻上,神情温婉。几位嫔妃侍坐左右,琴声在廊下回荡,是新编的《清平调》,曲调悠远,宛转如风。
韦氏轻启红唇,柔声笑道:“这曲子虽美,却似有几分离意。娘娘,可是为谁而选?”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探询的意味。
长孙皇后含笑抚袖,目光淡淡掠过远处的莲池:“世间曲调,多寄情于景。今日天朗风和,本该清心。只是——有些人心不静,再清的曲子,也会听出别意。”
阴氏斜倚一侧,凤眼微挑,笑意浅浅:“臣妾听闻,今日那位‘安国夫人’奉召入宫。陛下特命内侍预备酒宴相送。娘娘可知缘由?”
话音不重,却像一根柔丝,轻轻拨进众人心底。
燕氏神情一肃,语气温和而稳:“姐姐慎言。那位夫人昔年助国有功,又久居西陲,如今归唐,陛下欲嘉其劳,送行一宴,也合礼制。”
阴氏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笑意:“合礼归合礼,不过——若只是送行,为何不在外朝设宴,偏要在宫中?这……未免太过隆重。”
韦氏轻轻抿唇,装作不经意地叹息:“或许陛下是念旧情吧。毕竟那夫人出身异域,又通诗书礼乐,陛下心中敬重之意,也算难得。”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语气温润却不容置疑:“陛下所敬者,是功与志,不是情与貌。安国夫人出身殊方,却能安然立足中原,不以身份自矜,不以功自傲——此等女子,本宫亦敬之。”
几人皆低声应是,不敢再多言。
只是阴氏垂眸时,眼角那一抹笑意仍在;韦氏微敛双手,神思微动;燕氏轻轻抚琴,却似心有所感。
皇后起身时,日光正好照在她衣襟上,光影如水。
她转向侍女:“去吧,备车入御花园深处,今日风好,听曲之余,不妨赏荷。”
又淡淡补了一句:“立政殿那边,若陛下有旨召客,便不必来报。”
侍女领命而去。
风过树影,花叶微摇。御花园的曲声渐远,唯有檀香悠悠,缭绕不散。
——此刻,立政殿内,侍女引我至立政殿偏殿,轻声说道:“夫人请进。”说罢,她便退了出去,殿门缓缓阖上。
殿中静谧,只一炉檀香袅袅,香烟氤氲中,李世民端坐在桌后,着一袭素色常服。他抬起眼,目光与我相接。
“舒涵。”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入耳。那一声呼唤,不是帝王高居九重天的威仪,而像昔日惠明寺的少年。
我心口一震,盈盈行礼:“陛下。”
他轻轻点头,示意我坐下。我缓步走到桌前,轻轻落座,双手交叠放于膝上,心中却微微颤动。烛火映照下,我与他的影子在桌面上交错,仿佛时光在此凝固。
他目光温柔,半晌才开口:“不必拘礼,就像你我初见那天,也是一方桌子,你就坐在我对面。”
我抬眼,心中一阵酸楚,又有些暖意。桌上的茶壶嘴上的热气袅袅升起,缓缓弥散在两人之间,氤氲如同记忆般轻柔,又带着些许不舍。
我轻声回应:“往事如梦,今日我已是降臣,陛下不必再忆旧情。”
李世民却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里透着一丝近乎叹息的温柔:“雁门关救驾,晋阳起兵,洛阳一战,这么多年西突厥和大唐的和平……这些,朕怎能不记?若无你,或许便无今日的大唐。”
“而你来长安一年,从未入宫求见,写的第一封奏折便是要走……你心里还是怪朕吗?”
我摇头:“陛下何必问此。人生诸事,聚散自有因果。兄长临死之前曾与我谈起陛下,他不恨陛下……臣若真有怨,也不会来到长安。”
李世民垂眸,似想说什么,终究只是轻叹:“朕本以为,见你一面,可以问许多事。可真见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望着那炉檀香,淡淡笑了笑:“有时候,话多了,反而不如一盏茶来得安静。”
他沉默片刻,亲手斟茶。茶香袅袅,氤氲在两人之间。
“舒涵,”他问道,“朕查过——那香胰与香盐膏,皆出自你手。你为何不署名?”
我垂下眼,声音平和:“若留名,便有人记得;若不留名,便能自在。臣不求功,不求誉,只愿百姓安好。”
他微微一怔,眼底浮起一丝怅然:“你总是这样,藏得太深。朕想记你于史,却不知从何写起。”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一瞬,殿中檀香弥漫,风吹过帘影,世事恍若停驻。
我缓缓抬眸,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那句话:
“陛下,当年那封信——‘若卿愿再适,择良婿以偕老’,可是在试探臣?”
*舒涵内心:你说我藏得深我倒要问你,你不也一样?
他沉默片刻,微微转开目光,似不愿让我看见那一瞬的波动。只听他说道:“当年朕虽贵为秦王,却亲眼看你嫁给别人。那夜的烈酒……朕至今难忘。”
烛影微晃,他又笑了笑,那笑里有一丝自嘲:“所以当你入唐路上,朕写那封信……并非真要为你择婿。那信半真半假,那所谓的‘良婿’,从头到尾,朕心中只认得一个。”
烛影轻晃,他抬手掩去一丝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柔光。
“舒涵,你知朕素来不肯失分寸。若直言‘我欲娶卿’,那是帝王的傲慢;可若问‘卿愿嫁我否’便失帝仪。”
他轻叹一声,“朕只能写得隐晦,让你自己去看懂。”
我心中微微颤动,却仍只是轻声道:“陛下已是千古一帝,何必再为旧日之情动心。”
话一出口,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并非不动情,只是不敢——若真应下,便是万劫不复。
我缓缓垂眸,语气平稳:“如今四海安宁,百姓安居乐业,都是陛下天命所归,臣当年所做的一切只是顺应天命。”
灯火摇曳,他的影子与我重叠,又慢慢拉开。李世民起身背对着我,声音平静下来:“罢了,你我如今重逢已经不易,至于往事,就留在心里罢。”
他离开了立政殿,说还有公务要忙,我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万般滋味。
李世民离去后,我随侍女去了后宫,御花园内,绛纱轻帐下,檀香与荷香交织。长孙皇后倚坐玉榻,身侧韦氏、阴氏、燕氏、杨氏各自低声私语,目光时而落向立于石径上的我。
我缓步而来,轻拢衣袖,行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诸位娘娘。”
皇后浅笑,目光温和却含审视:“安国夫人,今日风景宜人,正好赏曲。不知你可有雅兴?”
我微微颔首,行至榻前坐下。丝竹轻响,我心静如水,但心中暗记——她们的目光,不全是赏景之意。
韦氏倚栏而立,低声问向身侧的阴氏:“这安国夫人,可真是来得早啊,不知为何?”
阴氏含笑,扇影轻摇:“或许是宫中日程不同,亦或……她本身身份不同,陛下格外关照。”
我略一抬眼,目光平静,声音轻柔:“臣入宫仅为职守与奉命之事,无关私情。若说关怀,陛下唯对四海黎庶关怀周全而已。”
燕氏垂眸,暗道:“此女果真不凡,言简意赅,却又不失锋芒。”
皇后看着四妃的神色,轻轻一笑:“安国夫人入宫,尚守本分,自有分寸。诸位无须多言,她心明如镜,亦不逾礼。今日听曲,便当以平常心待之。”
我轻轻颔首,面带微笑,却不卑不亢。丝竹声里,花影浮动,四妃的目光在我周身扫过,却无法动摇分寸。我心底那份从容与自持,像荷影般淡而长。
此刻,我知道,无论风波如何,我的身份与气度已被皇后守护,同时也让四妃明白:非议与试探,在我这里,皆徒劳无功。
夜晚,宫灯如昼,丝竹声绕梁。酒过三巡,几位妃嫔的笑声渐起,气氛也慢慢松了下来。
韦氏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我,唇角含笑:“听闻西域女子都精通音律,今日盛宴,不知夫人可有雅兴,让我等也一开耳福?”
她语气柔婉,却藏着探意。
阴氏顺势一笑,轻摇羽扇:“正是。如此太平盛世,何不以乐贺之?夫人异域归唐,必有奇调,想来不同凡响。”
我略一迟疑,刚要起身推辞,便听燕氏缓声道:“两位妹妹这般起哄,倒叫夫人为难了。此乃送行宴,岂能令宾客为乐?失了礼数。”
我抬起头,与李世民的目光短暂交错。那一瞬,他的神情极淡,却在灯火摇曳中多了一层说不出的意味。
我知道,他听得懂那几句背后的暗意。但是他没有开口。
皇后听罢,轻轻一笑,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无妨。夫人素好琴音,若她自己愿意,倒也不妨奏上一曲,权作相别。”
皇后这一句,既护了我体面,又解了局中微妙的张力。
我略一沉吟,起身行礼道:“臣既承圣恩,便献一曲聊表谢意。”
殿内渐渐静下,宫人取来胡琴。灯火摇曳中,我垂眸拢弦。
“此曲名《醉太平》。”我语声平静,“愿我大唐长安如斯,世人皆醉太平。”
弓弦一起,音色清远。初调柔和如风过秋水,继而低转——
似有风沙万里、旧梦如尘。细而远,清而哀。
前半段轻缓,如风过白草,似水映秋山;
后半转急,弦声一高一低,如雁阵呼号,又似酒中梦醒。
殿中众人屏息。
李世民手中玉杯未举,目光落在我指尖,灯影在他眉间摇晃。
他听出了那一丝“送别”的意。
曲终余音,烛影微颤。
阴氏轻笑:“好个醉太平,曲尽人未醒。”
韦氏接道:“安国夫人果真不凡。”
燕氏与杨氏垂眸一叹,不语。
皇后举杯,微微一笑:“世太平,人心安,便是好曲。”
她的话一出,众人皆附和。只有李世民,久久未言。
竖日清晨,晨光透过长安的归义府,我整理行囊。丝缎衣袍已换成便于旅途行走的轻衫,马匹准备齐全,随从几名,车马简单而精干。
回首长安城,青砖灰瓦间的热闹渐行渐远,心中生出一丝清凉与期待。
首站洛阳,古都的繁华与长安不同,这里少了宫廷的庄严,多了市井的烟火气。走在街巷,见商贩叫卖瓜果,儿童追逐嬉戏,仿佛在城市之间也能闻到江南的潮湿气息。
登上老君山,拜访少林寺后沿运河南下,江水如带,舟行如飞。夏末的江风吹拂,带来水气和泥土芳香。先到江都,船行大运河,两岸风光旖旎,渔舟唱晚,水波映照斜阳,我驻足船头,感叹人间美景,初秋的凉意入怀。
顺流而下,至安州、湘州。已到了深秋时节,洞庭湖的水面如镜,湖光山色交融,渔歌互答。我在湖畔停留,随渔夫出湖捕鱼,感受水面的微凉,听风卷芦苇声。夜晚,点灯泛舟,静坐湖心,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如银,心中一片宁静。
再行至岭南,热带风光扑面而来,棕榈树影婆娑,江河交错。我随当地士子登高远眺,品尝热带水果,感受南国风情。
沿途西行至蜀地,在冬日攀峨眉山之巅,云雾缭绕,松柏古木间有寺观点缀。我在山道小憩,呼吸山野清新空气,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在峨眉山逗留了一个月,直到初春我才出发去巫峡,准备离开蜀地,一路上油菜花开遍山野,巫峡之水深幽,峡壁如削,江风卷起浪花。泛舟峡中,听两岸猿声与水声交织,眼前景色与心境合一。
夜晚我宿于山中小亭,清风拂面,我取出随身书卷,静坐读书,心中感慨万千:江河山岳虽千里万里,而人心之宽广与柔韧,更胜天地。
孔子言,三十不惑,此行虽为游历,更为修心,走过万水千山,也让内心清明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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