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面对如此笃定,林清不禁冷笑,“隋大人,我林见善好歹也是个兵部侍郎,朝廷的三品官员,今日您叫我去这帐睡,明日又叫我去那帐睡,是不是后日我还得跟那宋大人睡、大后日甚至又去吴将军帐里了?”

见林清有了怒意,隋瑛也不恼,露出何和煦笑容来,“自然不是为你做安排,只是知道你心忧战况,此夜定无眠,我也不放心你一人待着,何不去我的营帐,这长夜漫漫也不至太难过,想必明日午时,陈将军就会带他们凯旋了。”

“哦?既然隋大人对此战甚有信心,又何必觉得长夜漫漫?”

隋瑛无奈地看林清,叹息一声,“你明知我心,又为何发问?”

林清低头,“我不知。”

“不知便不知,总之你今日恼了也好,不悦也罢,去我帐里待着。前几日那里是没收拾好,怕冻着了你,才让你住到他人帐里去。可人岐王贵为皇子,我们做臣子的究竟是不合适,长此以往,怕是传出些不好听的流言蜚语来,总之,今日起,你就住在我帐里。”

隋瑛索性将林清的手一抓,快步朝营帐方向走去。

“隋…… ”

“再叫我隋大人,我可就恼了。”隋瑛回头,佯怒地乜了一眼林清。

“哼,那么去你帐里去,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你和我能传出什么话来?”隋瑛好笑道。

“怎的就不能和你传出什么话来了?”

隋瑛脚步立定,转身谛视他,道:“你若是想传,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林清脚步一滞,目光就躲向了一边。

“呵呵,瞧。”隋瑛捏了捏林清的手,“传不出来呢。”

林清咬了咬唇,脸上是夜色都掩盖不住的红,连绵了一片。

是夜,自然是无事发生,隋瑛帐内自然比不了萧慎那里,一切从简,连卧榻都只有一张。

“一张床,如何睡?”林清问。

“你睡里边,我睡外边。”隋瑛站在一张案前,看着沙盘,漫不经心地回答,连看也不看林清。

“我在岐王那边有自己的床,我差人抬过来。”

“没这个必要。”隋瑛这才抬了头,“将士们还得为军队归来做准备,何必要他们做这等劳什子事?”

“我素不喜与他人同睡。”林清不悦。

隋瑛笑了,“是不喜与我同睡罢?”

见林清又背过身去,他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若是有把刀,我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见善,为何不信我一回?”

“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林清索性往床上一躺,合上双眼。见林清如此态度,隋瑛知道有些事又将一笔带过。如今大军在外,也的确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他站在沙盘前,仔细推演着战局。

不知不觉,时间悄然而过。

也不知何时,帐外狂风肆虐,帐内就只听见林清那轻微而匀净的呼吸声。

隋瑛抬头,发现林清在榻上已是睡熟了。

他放下手中棋子,悄然走向了林清,坐到了榻边,仔细端详其眼前这人来。

额面光洁,鼻梁秀挺,两道拂烟眉微蹙,淌露些许神伤,却隐透个性。一双明眸紧闭,只剩那始终漉湿的睫羽弯弯挂月。柔唇微翕,仿佛呼吸都是江南水色,轻烟弥漫着夜雾,笼罩于百河千湖。

隋瑛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林清的脸颊。

他不敢想,这人是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了这一步。纵使他三番两次在他这里碰壁,他又何尝不知他心中的苦,心中的惧?

伸出手,他小心摘下林清的官帽,扶着他的头颅轻轻落在了枕头上。熟睡之人似是受了打扰,发出一声嘤咛,无意识舔了舔唇嘴,若芍药沐雨,泛起水润妃色。

他轻轻握住林清的手。

“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隋在山这颗心,总归是永在你身边的。”拨开林清额间的发,仿佛自言自语,他笑得很温柔:“只是你,什么时候能看清自己的心呢?”

“别害怕,别害怕。”

烛光摇晃,隋瑛瞧着眼前人,只觉十余年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倏忽而已。却又觉得,这十几年间太过漫长,叫昔日少年陌路多时,竟鬓染风霜。

可无论是多久,哪怕是一生他都不认他,他依旧会等待他,守护他。

——

主帅营,吴宪中揉着受伤的腿,目光遥望西北方。他那张古铜色面庞上,是忧色所雕刻的纵横沟壑。默然不语,黎明初光一点一点地照亮戈壁,他所守护的这片地土,在霞光中展露峭石、飞沙、衰草,若帷幕揭开战局最后的结果。

他闭上了眼睛。

“主帅,主帅!”一名将军冲进营帐,跪在了他面前,“歧王,回来了!”

“可是大捷?!”

“大捷!大捷!隘口已经夺下来了!”将士泪目道,吴宪中拍案而起,“好!”

吴宪中疾步奔向营前,只见萧慎从战马上跃下,向他拱手:“禀报主帅,隘口已经夺下,俘虏北狄五百余人,其中将士十余名,皆已关押俘虏营。陈青和将军带领驻军已将隘口占领,我带领一支队伍特此回来禀报。”

“好,好!干得好!”吴宪中脸上露出喜色,拍着萧慎的肩,道:“干得好!”

只是萧慎在吴宪中这轻轻一拍下,竟眉头一皱,站立不稳,整个人朝侧方倒去。吴宪中大惊,这时,赶来的隋瑛和林清将这幕收归眼底。

“殿下!”林清冲上前去,从将士们手中接过萧慎,只见他盔甲渗血,前胸和左肩皆是累累伤痕,“快叫军医!快叫军医!”

“林师,隋大人,我没事。”萧慎脸色苍白,艰难地看向吴宪中,道:“只是奚越他,他……”

“奚越他怎么了?”隋瑛心下一凛。

“他越过隘口,追击北狄至深处……他,他被……”萧慎话未说话,头一歪,晕在林清怀里。林清和隋瑛相识一眼,只听萧慎的副将哭道:“奚将军被掳走了!王爷为了救他,受了重伤!”

“掳走了?”林清心下骇然,撇开柱国之孙的身份不说,奚越于他、于萧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吴将军听闻此言,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胜利的喜悦,望着隘口方向,他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这可怎么跟圣上交代。”

“战场杀敌,本就有生有死,奚越勇猛却冒进,是他自身之过,吴将军何必忧愁如何向圣上做交代?”隋瑛站起身,“只是奚家主事过往与我有交情,去年逝世我隋在山未能尽忠友之情,如今他小儿深陷困境,我岂能坐视旁观?奚越虽莽,却忠君忠国,骁勇善战,为我大宁国不可多得之才。吴将军,给我一支兵马,三十余人足够,此刻乘胜追击,未尝不可将奚越半途截回。”

“巡抚大人?你可是在开玩笑?你身为朔西掌事人,要是出个差错,我更无法面见圣上,也无法向朔西的百姓交代啊!”吴宪中大惊。

隋瑛笑了笑,说:“那我便半分不出差错。”

“我不允许!”林清一手搂着萧慎,一手抓了隋瑛的衣袂,“你可知北狄茹毛饮血,凶悍无比,武将都为之震慑,何况你一文人!我不允许你去!”

林清喊道,声音已经带上哀求哭腔。

隋瑛却是摇头,“君子擅文,却未曾荒废武艺。我隋在山的手,可不仅是会抚琴弄墨——”

话语未落,电光闪石间,隋瑛长袖一挥,竟将凭空抽出一柄长剑,朝天一指,霹雳般挥下。

众人皆惊,吴宪中身侧一副将更是大惊,捂住剑鞘,却为时已晚。他竟无法察觉隋瑛的动作!不禁惊诧中面露惭愧。

利剑玄光映照凛眸,隋瑛浅笑,看向林清,道:“照顾好歧王,我会把奚越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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