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渴。
陈憬不愿意离开酒肆,最后只有手里拿着碗酒,身旁的陆贺手上还拎了好几罐,才肯移步。
前脚二人刚走,后脚便有人追了过来。这人一身鸦青白鹤羽纹袍,大步穿过肃杀冬风,匆忙走进店中问道:“人呢?刚刚坐在那里喝酒的人呢,去了何处?!”
店家今日大赚了一笔,喜不自胜,本欲瞧瞧又来了哪个莽夫,打眼一看,这横眉冷对、面色不善的,不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尉大人吗?
这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哆哆嗦嗦看了眼四周,斟酌着字句:“大人说的是……那位生着金瞳的小姐吗……?”
魏郃眉头紧皱:金瞳?
“她去哪儿了?”
店家咽了下口水,小心答道:“若小的没看错,那位小姐应是跟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走了……”
白衣……
魏郃眼中划过一道狠厉的色彩,面色显然更不好了,一甩衣袖,大步在风中离去。
院中树影疏落,陈憬往嘴里又灌了几口酒,想起陈钰似乎还有事没做完,恋恋不舍再喝了一碗,才把剩下的酒藏在角落,跟着陆贺去了战俘营。
她的金瞳太扎眼,只能戴上披风兜帽,低调地跟在陆贺身后,只是她自己憋不住性子,时不时好奇地抬起眼,偷瞄四周忙碌的劳工。
从魏郃那里得来的消息她已经倒豆子似的尽数倒给了陆贺,陆贺从头到尾神色平静,缄默不言,她看不出什么差别,追问到底也只是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此时在干冷的风里走了好一会儿,她舔了舔唇,已经感觉有些渴了:“陆贺,我们去哪?”
陆贺道:“去拿一样东西。”
陈憬又眨了眨眼:“然后呢?”
陆贺盯着她金色的发梢发了一会儿怔,才稍稍回过神,眼眸温和下来:“然后回家。”
“哦——”陈憬恍然大悟,“临死之前,最后的温……”
她还未把话说完,陆贺眸光一黯,已经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陈憬直勾勾盯了他黯然的神色几秒,忽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细腻的指缝:“谢谢陆长官。”
陆贺被这一动作惊得骤然松开手,瞳孔震动之中隐有怒色,耳根却红得能滴血:“你!”
见状,陈憬满意地勾了勾唇:“这样生动多了,”她上前几步,笑眯眯凑到男人耳边,“陆贺,你知道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只属于姐姐身上的一个投影,所以我对你所做的事,其实都是姐姐想做的事而已哦~”
这招显然很有效,陆贺的脸这下红得更厉害了,他别开眼,呼吸都急了些许:“别用殿下的身体说这种话。”
陈憬撇撇嘴没答应,心情却明显好了不少:这样才对嘛,真是讨厌,刚刚陆贺不高兴的时候,心脏都快痛晕她了。
思及此,她又有点哀愁地想,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撩男人好累,雄图霸业也好累,她想回去睡觉了QAQ……
陆贺最后还是把陈憬安置在了一处偏僻安静的营房内,临了还不安心地嘱咐:“你不要在此处闲逛。”
陈憬灵活地跳上木桌坐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隐隐猜出了缘由:“你要做什么,我不能跟着你一起吗?”
“我只是看起来没姐姐那么精明,”她不高兴地眯了下眼,下巴微扬,“但我毕竟属于姐姐的一部分,我又不傻,你是要去拿帐本吧?”
陆贺没否认:“是。”
“不带上我吗?”她歪着头眨了眨眼,忽然抓住他的衣领,猛地朝自己拉近,语气缓慢又极具压迫,“不信任我?”
凤眸之中,戾气横生。
这一秒里,她的神情与陈钰如出一辙,几乎就要让人以为陈钰已经回来了,陆贺不由恍惚了几秒,又很快定下心神:“不是不信任。”
“运轻功、心神不定,都会让毒素蔓延得更快。”
女人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有些怔然地呐呐应声:“哦。”
原来是担心她。
“那你去吧。”她一眨不眨盯着男人,全身的防备都松懈了下来,呈现出一种无害的状态。如果此时她有尾巴,定是会用尾巴把自己团起来的。
陆贺走了,陈憬百无聊赖,挣扎数刻无果,还是想要溜出去。
只是刚掀开厚重的布帘,还没踏出去一步,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他上来便要抓女人的手腕:“跟我走。”
对危险的防御本能让陈憬下意识闪避,随后警惕地看过去,却发现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她努力搜刮着脑中的记忆,艰难吐出他的名姓:“魏,郃……?”
哪知对面的人一下子变了脸色,露出了些可怜巴巴甚至有些伤心的模样:“恩公你……你不记得奴了吗?”
陈憬眨了眨眼。
见女人反应不对,魏郃愣了一愣,却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神重新变得狠厉,对她拔刀相向:“你不是恩公……恩公在哪?!”
陈憬浑不在意地摸摸他雪亮的刀尖,眸子直对锐器,拨弄玩意儿似的轻轻用手指压了压:“就在你面前喽。”
魏郃眼瞳微动:“在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陈憬可没那个耐心,把跟陆贺讲的再跟他讲一遍,她简要解释了两句关窍,剩下的决定让他自己慢慢消化。
趁他思索的间隙,她慢悠悠围着魏郃打量了一圈,无可奈何双手一摊: “姐姐的小宝物,除了好看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不知过了多久,魏郃大概是想清楚了什么,不再说要她跟他走了,但他自己也没走,沉默地留在了营房里。
陈憬倒没跟他提中毒之事,只说是受了刺激,需要休息。
还是渴。
女人喝完茶杯里的水,兴致缺缺地想,陆贺怎么还不回来?
这么想着,她打了个浓重的哈欠,趴在桌上,睡着了。
但很快,她就被自己的体温烫醒了。
是毒素发作了。
在这极为不合适宜的时刻,那双金瞳倏然睁开,却依旧神思不清。
渴……
冰凉的茶水全被女人一杯一杯灌进了肚,然而那种焦渴感,却始终不得缓解。
剧烈的疼痛在一刹那贯穿心脏,又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的视线彻底模糊不清,浑身血液翻涌,不得安生。似乎有人这时想靠近她,却被她用力推开,不得近身。
她已疼得冷汗漓漓,只觉自己像被浸泡在炙热的火焰当中,嘴角渗出了苦血;连那双金瞳的颜色也随之变淡了不少,就像是马上就要失去光泽的珠子,灰败黯淡。
好渴……
大梦一场,她跌跌撞撞往外走去,肃肃冬风割得脸颊生疼,仍不能缓解体内的灼热。
疼痛让她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心脏也快要失去知觉。她的金瞳渐渐染上了血色与疯狂,一丝一缕,诱导着她心中被压抑的兽谷欠。
血液是香甜的、流动的、可供解渴的潺潺水源,而她的手已经按上了剑鞘。
她大力拔出剑,杀意斩破薄茧。
临渊之际,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殿下,您回来了吗?”
清冷的声音越过杀意砸到心里,血色顿消。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眼前的男人,眼底清明了一瞬,残存的**却像蜘蛛吐丝一般勾连理智,蠢蠢欲动。
男人本欲趁此时拿下她的剑,却被她按住了手,只得迟疑地顿了顿:“殿下……?”
她的金瞳却已渐渐恢复光采:“陆贺。”
不等男人应答,她吻了上去,轻轻咬破他好看的薄唇,舔舐着腥甜的血液:“好渴……”
男人却猛地后退几步,气息微微颤抖:“陈憬,不可胡来——”
陈憬站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什么退开,只得又眨了眨眼:“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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