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练习

整间教室被这声尖叫震住,众人愣了一瞬。云舒甩开两个拦路的学生,闷头向外冲,耳边风声追过,膝窝被狠命一踹,顿时摔倒。

沈自钧按住云舒,喝道:“你敢动他!”

云舒正在气头上,热血冲顶,没顾得上自己班主任,只当沈自钧多管闲事:“这没你的事!给我让开!”

一句话说完,肩膀挨了重重一拳,沈自钧怒气更甚:“谢谨言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敢动他,这事就和我有关!”

云舒努力挣扎,然而力气根本敌不过沈自钧,整条胳膊扭在背后,已经酸麻。他没料到自己惹了个狠角色,气呼呼扭过头,瞪着沈自钧:“我不找你麻烦,我找宁允舟!干什么拦我?”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窗外门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沈自钧按住云舒的后颈,眼神阴沉狠戾:“你不找我麻烦,那是你打不过!可是你要找宁允舟,你还伤了谢谨言,这是欺软怕硬!你个怂包,只敢欺负人,逞什么英雄!”

“逞凶斗狠不是本事,今天在学校,还有人护着你,最多记个处分,改日到了社会上,或许赔上的是你的性命!你去找宁允舟,想干什么?打架,还是杀人?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沈自钧句句逼问,威势十足。

云舒可能多年没被人叫过“怂包”,又或者沈自钧浑身透出的杀气过于浓重,他年纪尚小,从没有直面生死杀伐的气焰,因此屈服于本能,渐渐止了声音。只是一双眼依旧透着乖戾执拗,并不肯服输。

谢谨言被江炎一搀扶起来,扶着桌椅靠在一张椅子上,缓过一口气,说:“我没事,你先放开他。”

沈自钧并不松手,居高临下,问:“你还闹不闹了?”

云舒啐一口,不应声。

于是掐在后颈的力度更重,沈自钧再度逼问:“闹不闹?”

“不……不闹了!”云舒虽然恼怒,但还算审时度势。

沈自钧依旧按着云舒,转身去看谢谨言:“腿怎么样?”

谢谨言余光瞥见教室门边的众多身影,指了指门,示意江炎一关好,俯身揉着膝盖,摇摇头:“不碍事。”

云舒终于重获自由,刚才没能阻拦住他的同学这下围得更紧,他连一点逃跑的可能都没了。

他闷闷坐下,嘟囔道:“宁允舟这人做事不地道。”

沈自钧说:“你违规在先。”

“老师,这次考试占百分之三十!”云舒强调,按照汇硕中学校规,考试作弊成绩计为零,一百二十多分打了水漂,他心里怎么甘心?

谢谨言垂眸,没有说话。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件事没有转圜,倘若给云舒特例,以后的考试公信力何在?校规威慑力何在?

云舒终于懊恼地抹了把眼睛,颓然道:“就这样了?算我倒霉?”

他坐在椅子里,肩膀松了劲,脸上的神采一下子没了踪影。

那是他满怀希望的三年啊,还未迎来,就这样轻易远去。

江炎一安慰他:“不要想太多,我……我争取考进重点班,以后的资料,我和你共享。”

“云舒,这回,换我帮你。”身形瘦弱的少年,坚定地站在朋友面前。

多年庇护,这次,该他护他一回了。

云舒始终咬着牙帮骨,最终迎着江炎一的目光,强笑,点头。

事到如今,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

谢谨言说:“父母那边……违纪通知我会好好解释。”

骚动终于平息,围观的人纷纷散去。教室里,沈自钧和谢谨言带着学生,收拾好凌乱的桌椅,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学生散去,沈自钧终于问谢谨言:“腿,还疼不疼?手呢?”

其实还是疼的,云舒冲得太猛,谢谨言右膝磕在地上,险些错位;摔倒的时候左手撑地,也擦伤了一块。可是他咽下哼吟,把左手藏在身后,淡声道:“没事。”

又是那句“没事”,仿佛只要他说了,旁人的关切便都点到为止,流于表面的客套,就可以告一段落。

仿佛深入贴心的关切,从来不被需要,也不曾有过。

沈自钧瞧出他的躲闪,上来就要拉他的左手。

谢谨言白着一张脸,后退几步,阻止:“当心被人看见。”

手指悬在半空,沈自钧迟疑,却收回手臂,想要搀扶。

“你别这样。”谢谨言依然回避,余光留意教室的门。刚才那句“谢谨言的事就是我的事”对他冲击很大,沈自钧不曾收着声,怕是很多学生听见了,他不敢想象这句话传播出去的后果。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这个时间学生大多还在食堂,剩下的都在教室讨论□□,楼下人不多。他们来到树荫浓郁处,远避喧闹。

公告栏张贴着职工照片,沈自钧一时兴起,沿着一排排人像寻找。

谢谨言的照片贴在角落,颜色有些陈旧,显得人像空灵飘渺。沈自钧半蹲着身,食指沿着眉毛轮廓描过去,笑说:“你不喜欢拍照啊?表情这么僵硬。”

谢谨言走过去,与他一道看那张照片。

那应是多年前拍摄的,照片里的人相貌青涩,眉宇残留几许少年稚气,只是目光那么冷,那么薄,锐利如炬,深沉如潭。

乍一看,不像青年意气风发,反倒像离群索居的智者,敏锐中透着对尘世的厌弃。

谢谨言淡然道:“那时候刚毕业,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你这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沈自钧笑着,转到旁边的公告栏,寻找自己的照片。

与谢谨言相比,沈自钧入职时要活泼许多。照片中的人眉稍轻拢,唇角抿出一丝笑,丹凤眼微眯,整张面孔透着甜,爽朗得如同揉碎了盛夏晨光。

哦,谢谨言不喜欢甜。

沈自钧揉揉鼻子:“这人惯会哄人,一看面相就是,信不得。”

谢谨言颔首:“确实。”

“我不是说我。”沈自钧申辩。

“嗯,你不是说你。”

沈自钧扯不清了:“那个……我只是用他的脸,我其实……”他说着说着,发觉谢谨言眉眼又垂下来,知晓提及旧人让他心生不快,急忙转开话题。

“我们看看刘立敏。”

刘立敏与沈自钧同组,她的照片自然好找。两人目光上移,落在语文组第一排的中间位置。

刚参加工作时的刘立敏比现在更有亲和力,扎一束马尾,化着淡淡的妆,五官柔和,只是……沈自钧远远瞧了眼谢谨言的照片,再看看刘立敏的,感觉有些怪异。

两人的目光,都很冷。如果谢谨言的目光算是倦怠疏离的冷淡,刘立敏的目光则是利刃出鞘的肃杀。

沈自钧欲言又止,却见谢谨言伸手抹过刘立敏的眼睛,神色踟蹰。

“怎么了?”

谢谨言挑眉:“感觉有点熟悉。”

“天天见她,肯定熟悉。”沈自钧不以为意。

谢谨言摇头:“不是近来,好像……早些年见过这个人,只是想不起来。”

沈自钧歪头:“既然是早年,恐怕我帮不上忙。”

谢谨言迟疑,一只手横挡住刘立敏的半张脸,反复咂摸,远近比对,最后摇摇头。他本不擅记忆人的面容,仅凭一丝若有所无的熟悉感,根本回想不起曾在何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他收回手臂,自语:“或许是记错了。”

想了想,他嘱咐沈自钧:“云舒违纪,心里肯定不好受。以防万一,今晚我在学校多守一会儿,你先回家。”

几日来,他难得主动与沈自钧提“回家”的话题。

沈自钧岂有不遵从的?他回去也没闲着,打扫过屋子,又心血来潮去超市买了菜。谢谨言顶着星光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他坐在沙发里,悠哉悠哉哼着歌剁馅。

“明后天放假,反正我是不想早起,咱们提前包点馄饨,当早饭吧?”沈自钧提议。

“好。”谢谨言脱下外套,过来帮忙。

灯光漫过他的眉骨,在眼窝间投落阴影,他似乎有些倦意,却在每次抬眸时露出温柔笑意。

“云舒没再闹吧?”

“没有。”

“叫徐清琳盯着点,年轻老师更容易讨学生喜欢。”

“已经嘱咐过了,你不用担心。”

馄饨排成一排,严阵以待,白白胖胖讨人喜欢。沈自钧视线扫过去,不禁笑道:“你啊,不管是包饺子,还是馄饨,都巧。”

谢谨言爱吃酸却不爱甜,试问哪个独爱吃醋的人能拒绝饺子呢?他们自然包过不少次。谢谨言生就一双巧手,他包的饺子玲珑剔透,馅裹得圆,褶收得紧,往桌案上一放,透着灵气,令人爱不释手。沈自钧越看越爱,每次都忍不住吃撑。

如今看他包的馄饨也是同样风格,沈自钧又羡慕又眼馋——自己怎么就包不出来呢!

“耐心学,多练,熟能生——”谢谨言边说边放下一只馄饨,忽然收住声音。他又想起白天徐清琳说的“练习”,不禁飞红了脸颊。

沈自钧原本附和说:“就要多练。”此时发现对方忽然住口,神色尴尬,于是自己也想起白天的对话,浑身不自在起来。

“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越描越黑。

谢谨言越发不自在,手里的馄饨包成个球,他烦躁地扯开,再包。

然后差点包成个烧卖。

沈自钧说:“包不好就算了。你左手还没恢复好,是不是又难受了?”

谢谨言的左手差点被扎穿,眼下伤口是愈合了,可是总也使不上力气,若是活动久了,还酸涨发痛。沈自钧经常留意谢谨言,提醒他别做太多动作。

“谁说的?”谢谨言偏不服软,硬着头皮包第三次,这回样子是对了,可是皮沾了油,根本黏不住。

四只眼睛盯住泛着油光的馄饨,谢谨言:“……”

他气急败坏地把馄饨丢在桌上,拿过一张皮,鼓着腮帮继续包。

沈自钧安慰:“别这么较真,反正都是吃,差不多得了。”

谢谨言:“我可不像你。”

沈自钧关心人,却无端得了句批评,心里自然不服气,顺嘴说:“那你自己练吧。”

一句话,乱了道心。谢谨言赌气般又包几个,之后懊恼地发现,他真包不好了。

馄饨还是那个样子,四平八稳地端坐桌上,却全然没了每个褶皱翩然欲飞的灵气。

沈自钧毫不客气地笑了。

他这么一笑,谢谨言更气,拧着眉毛:“你笑什么!?”

沈自钧端好表情:“啊?我笑什么了?”

“你还装!”

“不装不装,你要我笑,我就笑嘛!嘿嘿嘿……熟能生巧。”

谢谨言快被气懵了,捏着一张面皮,一字一顿:“沈,自,钧!”

沈自钧收好剩余的馅,端进冰箱,俯身将馄饨捡到盒子里,抬头一看,笑说:“面皮真薄啊。”

“你还说!”谢谨言眼圈都红了,手里的皮掐出个洞。

沈自钧指他的手:“我说这张皮啊,你看,都破了。”

谢谨言愣住,唇瓣蠕动,无言以对。

沈自钧憋着笑,险些岔气。等他调匀呼吸,走出厨房,看沙发上谢谨言一副羞惭模样,忍不住起了坏心。

他走过去,一把将谢谨言揽进怀里,凑在对方耳根处低语:“真这么薄啊?还红着呢。”

谢谨言推他的胳膊,没推开,反而被抓住左手,攥在掌心。

“难受吗?”沈自钧关切地问。

“……不严重。”

“我帮你揉揉。”

短暂的沉静。他二人相处,虽然多由沈自钧起头闲谈,但更多时候,是相对无言。或是捧书习字,或是洒扫缝补,光影流转,自在随和。倘若两人无事,沈自钧往往握住谢谨言的手,十指相扣,并肩小憩,无言的晨昏陪伴,就在指尖缠绕消磨。

谢谨言的手生得好,不仅巧,而且骨感分明,指节修匀。平素纤长柔韧,屈指时关节高耸,像极了他倔强的性格。沈自钧尤爱他的手,在他受伤后,也更加怜惜。

骨节的酸涨在揉按中逐渐平复。沈自钧不松手,压低声音问:“还不自在呢?熟能生巧?”

谢谨言缩了缩手指:“能别说吗?”

“小哥哥,你太害羞了。”沈自钧低笑,弯着一双凤眼,“总不能一辈子不提这个词吧?”

谢谨言垂眸,睫毛投下一帘阴影。

“你的手啊,明明就受不得累,偏要逞强。”沈自钧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根低语,“我看淤青消了。这一次,你别挣这么厉害。”

谢谨言乍然颤了一下:“你……”

沈自钧只是笑,臂弯却收紧,大有再拖着人走的架势。

“不行,我不要……”谢谨言抗拒,冷不防被扛起来,慌得放大声音,“不行!我不想和你那样!”

沈自钧动作一顿:“不要怎样?”

“……”

“我不强迫你。”沈自钧说。

谢谨言舒了口气,脸颊绯红:“对不起……我,我还接受不了……”

沈自钧的回答令他宽心:“你放心。”

两人身影隐没在赤色纹绣间,衣衫未解,灯盏昏黄,二人亲密相偎,吐息交缠。沈自钧依旧温柔而强势,逼得谢谨言睫羽濡湿,浑然忘情。泪水滴落时,沈自钧紧紧握住那只汗湿的手,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谨言……”

他唤得用情,目光缱绻,并未察觉到,泪水下的杏眸,藏着挥之不去的云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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