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徐盈的武馆正式开张,有头有脸的各家都过来道贺。
武馆的师父们在江湖上有些名头,教些普通人防身术并不难,难的是,要让全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得学会个一招半式。
任务艰巨的十多位武师面上苦笑,这五百里黄金还真不好拿!
同样苦笑的柳江白暗暗庆幸,还好自己不是冲这五百两来的!
“这么大范围,是不是太惹眼了?”柳江白低声对徐盈道,“全城皆武,也只有军营里会这么做了。”
徐盈亦是低声:“就当是强身健体了。城里有些上了年纪的,活动活动腿脚对身体好。武师那边交代过了,不必严苛,武馆也不是做慈善的,看在钱的份上,想学的自会去,不想去的也不强求。”
她轻叹一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李氏朝廷摇摇欲坠,西厥又虎视眈眈,真要打起来,能躲过敌人的铁骑也就罢了,若是因财物被江湖匪类盯上,只怕这些招式,毫无用处。
她只是,想做些什么。
“好了,今日武馆开张,没你什么事,回去解毒吧!”徐盈冲他一笑。
听见解毒二字,柳江白的眼前立刻闪现那一排排的金针,忍不住咬了咬牙。
徐盈见他脸色难看,体贴道:“我可以先打晕你,再让人把你抬回去治。”
柳江白气笑了,堂堂第一宗门的天才软肋就这么被人捏在手里,他微微低头问:“你怎么知道我怕这个?”
徐盈背着手回望他,嘴角含笑:“你治好了再告诉你。”
静山派掌门高徒柳玄,乃绝世天才,上哄得掌门和诸位师伯师叔亲传各自绝学,下镇得住桀骜难驯的师兄弟,不曾想有朝一日,栽在了这从未相处过的独苗师妹手里。
他十分不情愿地调转脚步,给他那独苗师妹留了个倔强的身影。
独苗师妹徐盈见他身形瘦削,像一片竹叶落进了人群,无端生出些落寞。
当年静山派何等气派,满宗门的天之骄子,根根傲骨却侠义柔肠,皆为世人景仰。
如今落进人群,改头换面,举目再无故人,也无人再唤他一声“师兄”。
徐盈收回视线,她也举目无故人。
长达八年之久的异世生活,她和徐家相互防备又试探,似亲非亲。
这里没有她的故人,那个世界也没有了。
两个举目无故人的同门师兄妹身处同街,于哗然热闹的人流孤行。
但热闹的人流里挤进一支异流。
凤曲城的生意不难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几家富商在扶持城中一应货物的运转。
城中的百姓知恩明义,倒也安分守己,免了很多麻烦。
但城外人不懂这个,被捧着长大的郡主之子陈安,实在不能理解一个个小小凤曲城,竟能有这么森严的防守,更不懂里面的女子胆大到可以自谋营生,还瞧不上他李氏宗亲的身份!
陈安偏要将那女子驯化!
他愤然走进珠玉台,看也不看其中的珍宝,大咧咧坐下,对伙计道:“把你家小姐给我叫出来!”
这派头俨然是把珠玉台当成了冀州陈家!
伙计敢怒不敢言,只好转身回禀。
周边看首饰的女子们见状,忌惮他身份,又替花清词惋惜,纷纷聚作一团,虽然老实地不当面说人,但眼神与面上的嫌弃,陈安就是不看,也感受得到。
他一甩腰间系着的玉珏,厉声道:“看什么看,滚出去!”
他这话说得十分蛮横,凤曲城从未有过这么嚣张的!
其中一人便忍不住道:“陈公子好歹是李氏宗亲,怎么张口就赶客!珠玉台又不是陈家的!”
陈安冷笑:“我说让你们滚,听不见?我与花小姐有事说,轮得着你们旁听?”
被斥的女子涨红了脸,“你——”
“陈公子今日是要把我珠玉台的客人都赶走,坏我生意吗?”
花清词站在楼梯转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日我可没有歇业!”
陈安呵出声:“这首饰铺子值几个钱,早嫁去陈家,多得是荣华富贵!”他鄙夷地拨弄了几下陈列的珠宝,“就这种货色,宫里随便赏的都比它强!”
花清词脸色沉下来,“所以你是执意要我做不成生意了?”
陈安想都没想,“那是自然!”
等的就是这个!
门口的护城卫刚要进来,一道挺拔的身影踏进珠玉台,衣袂翻滚中,朗润的声音传来:“陈公子远道是客,怎么屈尊在这小小店铺争几口闲气!”
来人眉眼温和,嘴角一圈的胡茬未来得及去,倒显得沉稳有力,“小孩子们招待不周,在下赵恒宇,久闻陈公子大驾,特意在芳谢楼为您设宴款待。”
他右手一伸,指引的是珠玉台斜对街的酒楼。
突如其来的人如此盛请,陈安愣了愣,消了火气,“还是你知礼数!”
他抚掌起身,朝赵恒宇走去。
楼梯拐角的花清词,呆呆地看着风尘仆仆来解围的赵恒宇,心中略有不安,当下便要跟上去,却见赵恒宇突然冲她摇头,花清词下意识站定,有些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门口的护城卫,他们这是动手还是撤啊?
正在犹豫间,不知是谁踩了谁,还是谁撞上了谁,拥挤的路口一下子炸开,路中心的陈安直接坐在了地上,腿上被人踩了好几脚,愣是没吭一声!
附在一边的护城卫们:这可不是他们故意找他麻烦的!
陈安瘫了的消息一经传开,徐信和几位家主纷纷先行去花家看望陈安的伤势。
徐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才从武馆的人堆里出来。
赵恒宇提前回来了,陈安还瘫了!
这两件事让她不得不多想。
街上人多,却从未踩踏过谁。
花清词原本是照着她的设想,利用陈安的纨绔让护城卫送他回冀州的,甚至即将成功了,半路却杀出个赵恒宇!
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好像一场意外,陈安突然就摔在街上,紧接着人撞人。
大夫们及时诊断,都摇头无计可施。
陈安,再也起不来了!
“这不是意外。”柳江白肯定地说,“虽然他做得很隐蔽,但是我看见了,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陈安的衣袍擦过赵恒宇的右手。”
他对着徐知文比划了一下当时的动作,“他右手拇指拨开了瓶塞,手指弹出几滴汁液,洒在了陈安的腿上。”
有什么汁液能立刻让人双腿失去知觉?
答案不言而喻!
“是碧茴草!”徐知文反应过来,“可是为什么他突然对陈安用这个?明明护城卫就要带陈安回冀州了!”
“花清词昨日和我说起过。”徐盈说,“赵恒宇要回来的消息,是专门写给她的。连赵恒星这个亲弟弟都不曾先知道,花清词那青梅竹马为此还同她生了气。”
“然后第二天,赵恒宇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珠玉台!”柳江白补充。
他风尘仆仆赶至珠玉台,只是为了替花清词解围吗?
当然不,花清词不需要他解围,赵恒宇这样谨慎的人,也不会做这种冲动的事。
赵恒宇的出现,在旁人眼里,是不远千里的仗义执手。他是赵家仰仗的后起之秀,先用一纸书信惹得旁观者为之敬佩,后又不声不响将陈安这个惹人嫌的纨绔弄瘫。
陈安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被他羞辱过凤曲城百姓,甚至花家,都会觉得大快人心!
可柳江白既然能看得清楚,各家的高手也能,花家更不是傻子!
赵恒宇要替花清词出气,大可在护城卫送陈安回冀州的路上,悄悄动手脚。可他非要让所有人看见,是他在花清词受辱时挺身解围,那陈安又是“意外”出事!
原本陈安被安全返送回家,冀州碍于面子不会与凤曲城花家计较,但陈安在凤曲城花家的招牌铺子面前残了,这就是两码事!
冀州,不会善罢甘休了!
花家碍于他随手带着的碧茴草之毒,也只能受了赵恒宇的“仗义出手之情”,和冀州陈家的怒火!
他是在为自己造势!
“踩着人小姑娘的名声和家底往上爬,还真是跟宫市使一个样!”徐知文冷笑。
短短三年就让名不见经传的赵家跻身富商之列的赵恒宇,哪会是善茬!
“不仅如此,他敢随身用碧茴草,恐怕已经做好准备,用碧茴草做要挟,来达成他的野心。”
徐盈喃喃,“焚烧碧茴草一事,得缓缓了。”
得先摸清楚赵恒宇的盘算,再用他那些碧茴草研制出解药,看看是否真的无力转圜。
“陈安的腿,确定是没救了?”她问向徐知文,“严大夫他们过去看了吗?”
徐知文一言难尽地瞟了眼柳江白,嚅嗫:“你问他。”
柳江白轻咳一声,在徐盈发话前,移步到了门口。
徐盈见他要溜,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严大夫他们给他药浴行针完,至少得两个时辰!
她辰时末交代他去解毒,陈安巳时三刻前就出事了。柳江白还能亲眼看见赵恒宇动手,他哪来的时间蹲守看热闹,分明就是没解毒!
“你把他们关哪儿了?”
徐盈见叫不住已经踏出门槛的柳江白,眼神一凝,伸手便要去抓他的肩,柳江白一个侧身,徐盈抓了个空,只好跳出来与柳江白交手。
这场面让徐知文猝不及防,正担心徐盈会失手,柳江白已经被她点穴摁住了手脚。
柳江白长长地叹了叹气。
徐盈也是无奈:“师兄,我不让他们给你行针了,换个法子治,他们在哪?”
柳江白显然不信她。
“我若食言,他们给你扎多少针,我就陪你扎多少。”徐盈一脸真诚。
徐盈这张脸真诚起来,就算说是天塌了,也有人信。
柳江白自是不敌,心下一软,闭了闭眼说:“在柴房。”
严大夫等人被放出来时,狠狠刮了眼柳江白。
徐盈只好代他道歉:“看在他的确病得不轻的份上,还望六位不要与他计较。眼下还有一桩要紧事,非六位出手不可,请移步详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