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现在天还不怎么热,赶紧治。若是三伏天你还泡药浴,怕是更难受。”
吃过午饭,徐知文去处理其他事,几位大夫忙着看陈安的腿疾,徐盈则劝不情不愿坐进药浴桶中的柳江白。
柳江白有些别扭,他虽穿着里衣,可徐盈一个姑娘家盯着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是无妨,要是传出去坏你名声,多不好!你还是出去等吧!”
徐盈不理他作怪。柳江白能捆大夫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谈什么报仇!她还指望他帮着杀道士呢!
“我知道你心里不愿让我帮你,就打算等查出叶枫的下落,拖着这幅身体将他清理门户!你觉得自己是为了报仇,才活到现在的,是不是?”
面对徐盈的直言,柳江白快速掩饰道:“你说得不对——”
“我说得对。”徐盈纠正,“叶枫是最后一个叛徒,但摩诃门还在。你借碧茴草,让我或者更多的人去铲除摩诃门,自己倒是撇干净了!”
她直视他的眼睛,“你的目的是借徐家情报网查叶枫的下落,所以才告诉我碧茴草的消息,与我相认。你知道徐家想查凤曲城的人轻而易举,甚至用不到一天。可我却偏偏不给你他的下落,还让你半个月后再去认他。
“不解毒,半个月之后你撑不到杀他。你跟我闹这一出,就是想让我同意你快速解决掉叶枫,你知道我不会不顾同门情谊不管你的。”
她笑得有些嘲弄,“你拿对付旁人的手段来对付你的师妹,你跟那些道士一样可恶!”
听到这里,柳江白明显慌了!徐盈眼中含泪,他哪里受得这个!张口就解释:“我不是——我,我确实害怕金针。”
徐盈含泪的眼睛睁大,神色有些怪,柳江白这才意识到这丫头在诈他!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紧张丢面儿,索性闭眼运转内力调息。
热水随着他内力的运转,开始沸腾。
徐盈也知自己漏了馅,只好从另一个话题下手。
“金针,是师父跟我说的。”她坐在一边,将所有金针都收了起来。
“那年我练武受伤,大夫开了一碗很苦的药,我说什么也不肯喝。师父就说,师门里也有个不好治的,怕针怕得连掌门都哄不好。我当时笑出声,师父趁我不备,便把药灌进了我嘴里。”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只是想试试你,没想到你会这么抵触这东西,抱歉。”
柳江白一心两用,闻言也是说:“我也没想到自己还是克服不了,抱歉。”
昨日六位大夫押着他行针,一瞬间的惊恐激起他强烈的反抗。
“我四岁进师门。我爹偏爱他过世的妻子的儿子,但他还是为了权势跟我娘成亲了,可他很不喜欢我,甚至盼着我死,总是趁我娘生病的时候,用针扎我。我娘没办法,偷偷将我送进静山派,让我永远不要再回去。”
柳江白声音平和:“后来听师父说,我娘死于一场大病,其实我知道,她是被我爹折磨死的,但我救不了,我娘的家人被他控制,想来也救不了。”
徐盈怔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柳江白睁开眼睛,“亲娘死了都不敢回家去看一眼,那个畜生拿了我娘的东西作威作福,我却只顾自己逍遥。师门被灭的时候,我也只能躲起来。”
他脸色冷得吓人,徐盈却扔他一脸帕子,“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师门保你,是他们认为你值得,你娘保你,是因为要你好好活着!柳江白,你不要轻看了自己,师门之仇将报,你娘的仇也能。家产丢了就抢回来,不想瘫着回去,就好好解毒杀回去!”
柳江白摁住脸上即将掉落的帕子,闷声道:“你安慰人的方式可以再温和一点。”
徐盈轻轻踹了一脚浴桶,算是回应。
柳江白笑了下。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徐家养我一场,财富、权利,他们都给了我,期盼我去揭开真相。我虽对他们的过往不能感同身受,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引起天变,但李氏不肯放过我,我就不能停下来。”徐盈轻叹,“你我,都在被推着走。”
他们别无二致。
一时沉默。柳江白拿下凉了的帕子,忽然叫她:“徐盈。”
徐盈转过身,见他撕开假面,真容俊朗如明月,眼尾微翘,神采飞扬。
“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徐盈笑,“静山派高徒,久仰。”
柳江白正要回应,徐盈突然脸色一变,紧接着踉跄几步,随后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徐盈!”
……
像骤然失重,身体不受控制地下落,等她终于能掌控身躯时,脚已经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她站在一条长廊处,熟悉的花家徽印正嵌于窗。
她在花家?
脚步未动,她便听见窗内一个声音说:“陈安一废,花家难保。你以为徐家会为了你们对付冀州陈家?别做梦了,他们躲还来不及,怎会冒风险为你们出头!”
赵恒宇的声音略一停顿,“你又不是徐盈!”
紧接着一道少年声音插进来:“赵恒宇你这个伪君子!”
赵恒宇冷笑:“你正人君子,却只敢躲在背后!花七有难你不帮,如今跳出来强出头,你以为花七会对你另眼相看?”
“你!”
徐盈听出这少年是秦略声。秦花两家有意让小辈们联手,共荣共损。
秦略声与花清词青梅竹马,所说所做之事,都是通过气商量好的。花清词找徐盈出主意,秦略声就找护城卫盯死陈安。
赵恒宇这自以为是的说法,倒是可笑了。
花清词还真笑出声,“赵三哥,我敬你是个肯为自家出力的兄长,叫一声三哥是客气,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没有徐家,花家的确难走,但也不至于与你为伍!你敢用碧茴草之毒威胁我们,怎么不敢与徐家叫板?怎么不敢威胁阿盈?”
徐盈挑眉继续听,花清词又说:“因为你怕她!她若出事,整个凤曲城都不会放过你!说到底你也只会欺软怕硬!”
啪的一声,茶杯碎裂!
“你们也不过是徐盈的狗!这么护着她,她可护着你们?”赵恒宇气急败坏道,“看着吧!陈安之事,徐家不会帮你的!”
徐盈隔着缝隙,面无表情地看向面相凶恶的赵恒宇,头一次觉得,他衣冠楚楚的皮囊扭曲又恶心。
她抄了一把花盆中的石子,朝着赵恒宇的膝弯屈指一弹,噗通一声,赵恒宇猝不及防跪在了花清词与秦略声面前。
“这就叫报应不爽!”秦略声哼声,花清词也是冷着脸叫人:“来人,送客!”
徐盈本能地往墙角处躲去,视线却与跪在地上的赵恒宇撞在了一起!
他看向徐盈的方向,目光凌厉!
徐盈一惊!他看得见?
她来不及多想,就被一道莫名的力气推进了墙壁之中,黑暗包裹着她的身躯,很快,她又站在了另一个地方。
入眼陌生,不远处的驿站里人进进出出,扶灵的队伍显眼又忌惮。
视线从棺椁处移回来,凉亭中的陈设简易破旧,但熟悉的预判让徐盈很快稳了下来。
“以这种方式见面,姑娘倒是沉得住气。”
灰衣老道从帘后走出来,目光狠厉,“我那师弟死的不冤。”
徐盈见他比之前的老道还要沧桑,不禁觉得,这十六年的追杀确实催人老。
“没办法,被杀的次数多了就熟练了。”徐盈幽幽地说,“你也会死。”
老道哈哈一笑,“姑娘过于自信了。”
“保命自当竭尽全力,你不也一样吗?不以真人现身,是有什么顾虑?”
徐盈随意走了几步,尽快记下此地的特征,语气漫不经心,“我找不到你,你也不敢出现在我眼前,李氏的任务你就打算混过去么?”
老道抚须摇头,“姑娘错了,我来见你不是奉李氏的命令。”
徐盈的脚步一顿,就听他说:“十六年的雾山之变令人闻之色变,能活着走出雾山的却只有一人,姑娘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徐盈笑出声,“道士,你主子的江山快要完了。天变不天变的,他的江山气数已尽,都与我无关,你们也改变不了什么。在这兜圈子没有意义。”
老道语塞。
他恐怕没料到徐盈这么直接,沉默片刻才道:“李氏的确让我来杀你,但你的能力比之十六年前的那两位,确实逊色不少。我杀你,除了费我一番手段之外,李氏很快就会将我丢弃。”
能力?是说她的穿越异能吗?
徐盈抓住他话里的意思,“杀我不够让你扬名天下,看来你的野心比李氏还大。”
她话是这么说,抬手一挥,桌上的盘子瞬间飞向老道!
啪!
老道回挡这将东西扔回来!徐盈躲闪在一边,手上还是被撞碎的瓷片划了一下。
“姑娘是个心狠手辣的!我都说要放你一马了。”老道冷声道。
徐盈没理会,眼下她手上没有兵刃和惯用的剑,有刀在手也凑合!
然而下一刻,她右手沉沉,目光一扫,竟真的凭空多了把……刀?
只不过是地上的碎瓷片凝聚后拼成的,刀刃全是尖锐的碎瓷片尖。
徐盈忍不住感慨:还真是凑合!
她握着这把“刀”正提气要砍,脚下突然像陷进泥淖般难进一寸!
眼前的老道更是扭曲划成五颜六色的彩条,紧接着色彩重新堆积拼凑,她手上的“刀”的触感变得柔软。
糟糕!
黑暗窒息的空间从头顶压下,徐盈迅速反应过来,她被送回去了!
“你醒了!”
头顶的声音一喜,徐盈猛地一睁眼,急急呼吸几口,抬头便看见柳江白一脸慌张,他的衣服还是湿着的,头发上的水珠落在她的领子里。
脖颈顺着湿意凉凉的,她的目光后移,见浴桶还在一边,屋内没有受惊吓而来的徐家人,看来她自己昏过去的时间不长。
徐盈刚想起身,却发现手被柳江白握着,只是手掌处黏糊糊的。
柳江白自然也发现了,他眼睁睁看着她手心流出的血,眉宇轻蹙。
“哪里来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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