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不到她的......”

“就算你从这里出去也找不到她的，她的灵魂在人间停留太久，已经彻底消散。”

鼻腔泛起酸意，喉咙发紧，林青岚的声音变得沙哑干涩，“灵魂消散之后便会归于天地之间，化作滋养世间万物生灵的养料，从此之后，这世间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我也要去找她。’

小黑狗的声音依旧干净清脆，带着细弱的话尾音，像一根针直直穿进林青岚的脑子里。

林青岚先是一愣，继而像是失去理智般声嘶力竭的大吼道，“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找不到！你找不到的！！”

原本白皙精致的脸涨得通红，林青岚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和迷茫，情绪几近崩溃边缘。

她不停嘶喊着，“你到底明不明白灵魂消散是什么意思啊？就算你走遍天涯海角，找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寻到世界的尽头，她都不会再出现了！”

“你再也找不到她了！！！找不到了！！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吗？啊？！！”

小黑狗安静了一会儿，依旧固执的重复着那句话，‘那我也要去找她。’

“你......”

林青岚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颊往下滴落，无数想说的话涌上喉咙又被压下，她几次张开嘴又合拢，最终只是埋下头低声哭泣。

姜以尘懒洋洋的斜靠在大石头上，视线在林青岚和小黑狗身上徘徊，隐约明白了什么。

林青岚现在的情绪太过激动，过于情绪化无论是对于游戏，还是对其他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姜以尘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里的匕首，她一直看着没有出声阻止，不过只是一个副本的临时队友而已，自己没有资格评价林青岚的行为。

石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林青岚的啜泣声，隐隐有其他声响从甬道那头传来，姜以尘站直身体屏息凝神，仔细倾听上方传来的声响，在从塌陷的石台进入这里之前，神庙已经在逐步坍塌，按照之前估算的坍塌速度，留给她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姜以尘叹了口气，最后还得她来做这个坏人。

她半蹲下直视着小黑狗的双眼，语气平静的问，“你明白永远找不到的意思吗？”

‘明白。’

“就算永远也找不到，还是要去？”

‘还是要去。’

“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

“好吧。”

姜以尘无奈得耸了耸肩，随后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狗皮递过去，小黑狗眼神一亮，试探着走上前，鼻子凑到狗皮上闻了闻。

‘这是我的皮！’

它‘汪汪汪’叫了几声，开心得蹦来蹦去。

‘谢谢你！’

姜以尘点点头，欣然接受了小黑狗的致谢，她抬起一根指尖轻轻敲着狗皮，面不改色地说道，“从你身上剥下来的皮也拥有不俗的实力，你穿上吧，然后变个身给我看看。”

小黑狗歪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姜以尘说的是法相，它摇了摇头，‘我穿不上了，没办法变给你看。’

“为什么？”

姜以尘眉头皱起，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既然这张皮能剥下来，自然就能套回去，穿不上是什么意思。

小黑狗趴在那张满是缝补痕迹的狗皮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它拥有过生命，不是单纯的皮囊，我穿不上了。’

听见这话，姜以尘忍不住瘪了瘪嘴，语气十分不满的说了句，“行吧。”

百旺变身的大黑狗在吃掉她给的尾巴后曾用灰黑色的雾气凝聚出法相，虽然时间短暂，但那画面还挺震撼的。

不过姜以尘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既然看不了那就算了。

幽幽绿色萤光不停从刻着四根横线的大石头身上溢出来，姜以尘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再次暗暗赞叹这位神的大度。

围绕着大石头转了几圈，姜以尘终于决定好下手的位置。

就在她即将动手之时，跪坐在一旁的林青岚突然冲上前死死抓着姜以尘的手，“不要！姜姐不要！”

姜以尘烦躁的‘啧’了一声，抬手就将林青岚甩开，她的目光生冷，没有半点温度。

石室上方的神庙正在坍塌，必须抓紧时间，她可不想被埋在这里。

被甩开的林青岚不敢再上手，干脆张开双手挡在大石头前，“你不能这么做！姜姐你相信我！它真的会死，会死的！”

“砸了这尊神像，神庙会彻底毁掉，它的命和神庙连在一起，神庙一毁它就会死的！”

姜以尘单手叉着腰，语气漫不经心，话语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林青岚的胸口。

“神庙已经在塌了，你不知道吗？”

“你以为它为什么会把你带到这里？”

拍了拍那尊散发着幽幽萤光的粗糙神像，姜以尘挑了挑眉毛，唇角勾起弧度，“不就是为了这个。”

双眼微微睁大，林青岚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小黑狗的真正目的，它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才将她带到这里。

姜以尘忍不住笑了一声，还真是迟钝呢。

手起刀落，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砸向神像的声音，林青岚满脸呆滞的跌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两只手死死捂着耳朵。

她亲眼见证了小黑狗无比短暂的一生，在那段回忆中，林青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黑狗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挣扎。

饥饿让它头晕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有声音就跌跌撞撞得往哪里跑去，硝烟弥漫过后的战场满是焦臭味，人类的尸体被垒成一摞一摞，倒进大坑之中统一焚烧掩埋，其中还有前不久想杀了它取乐的人类士兵。

瘟疫爆发向周围城镇蔓延，虽然没有要了它的命，但也让它浑身上下起了无数脓包，伤处疼痛难忍，疼痛到了某种地步之后，就感觉不到了。

受伤的部位开始发肿溃烂，蛆虫从腹部的伤口爬出来，又钻到另一处伤口中去，它只觉得很痒。

战争和瘟疫制造出一座又一座死城，它躲躲藏藏走在充满腐烂尸臭味的小巷中，遇见的每一个还能动的生物都冲上来试图杀死它。

泥土有一股厚重的土腥味，可以饱腹，但会让它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腹痛难忍，拉出带血的粪便和尿液。

运气好可以遇到死在野外还没有被发现的尸体，小水塘里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它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躲藏着，一边喝着发臭的水，一边等着食腐的鸟群吃饱离去，再上去啃剩下的残渣。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它几次差点冻死在野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野兔的地洞当做藏身之地，冬天食物更加匮乏，每天都在难以忍受的饥饿之中渡过，开春之后地洞被附近的人类发现，它受了伤，只能拼了命的疯狂逃窜。

它出生后的每一天，都活的那么艰难。

......

林青岚跪坐在地上，泪水糊满了整张脸，耳边是姜以尘一下又一下砸向神像的声音，那么的坚定又果断。

砸碎的神像碎片四处飞溅，姜以尘一边砸一边和小黑狗确认，要砸到什么地步？砸成这样够了吗？要再碎一点吗？

小黑狗仰着头，睁着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姜以尘砸神像，一人一狗时不时交谈几句，就像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可以了。’

“轰隆隆隆隆——————”

伴随着小黑狗的声音，石室像是地震了一般疯狂摇晃起来，墙面和头顶开裂掉落无数石块，姜以尘半跪在地上稳住身体，在石块掉落和地面晃动的声音之中，她似乎听见了一声遥远的叹息。

晃动还在继续，姜以尘扶着墙面站稳身体，对着还跪坐在地上的林青岚伸出手，“我们该走了。”

“可它......”

“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姜以尘打断林青岚的话，将人直接从地上拉起来，抓着她迅速朝甬道外跑去。

无数石块从头顶纷纷落下，石梯出现裂痕，踩过之后便彻底断裂往下掉落，手臂和脖颈被碎石划伤，灰尘四处飞舞钻进鼻腔让人难以呼吸，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林青岚除了跟着姜以尘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伴随着建筑坍塌的轰鸣声，金黄色的晨光透过神庙两侧树枝的缝隙洒进来，犹如点点碎金，在漆黑的神庙内，细碎的光亮开始缓慢驱逐如墨般的阴郁黑色。

走出神庙的那一刻，林青岚的逃生倒计时从还有近一个小时瞬间变成了00:00:01。

神庙左侧的角落里，一条用镰刀临时砍出来的小路出现在眼前，林青岚看着这条小路，这才意识到村子恢复原状后，姜以尘竟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到神庙的。

自己跟随小黑狗离开后，肯定又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神庙坍塌的速度越来越快，这片开凿在半山腰之间的崖壁也开始逐渐松动。

林青岚回头看着已经坍塌了一半的神庙，想起离开石室时，她回头看到的那一眼，小黑狗就蹲坐在被砸得稀碎的神像身边，无比安静的、乖巧的看着她们离开。

姜以尘头也不回的顺着小路向下走去，几秒后，林青岚抬脚跟了上去。

这条在悬挂在崖壁上的路布满荆棘，尽管上来的时候姜以尘已经用镰刀砍出一条一人宽的小路，但这些荆棘就好像活过来了一样，不断伸长枝干朝两人袭来，稍微不小心脸上就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姜以尘将镰刀扔给林青岚，手臂瞬间被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速度极快的挥动着银色匕首手起刀落，数根荆棘枝掉落在地。

山峰之上，金黄色的晨光已经开始照进这片山谷，从布满荆棘的小路下来，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弃稻田。

在荆棘小路的尽头，已经围满了长相怪异的畸形犬类生物，姜以尘冲在前面，林青岚紧随其后，这些畸形怪物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林青岚听着心头一颤一颤的，但还是握紧镰刀跟在姜以尘的身后，时不时挡开扑上来的畸形犬。

自从知道这些畸形怪物都是之前死在副本里的玩家，她就有些下不去手。

穿过荒废的稻田，跃过倒塌断裂的石桥，两人朝着逃生通道狂奔，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姜以尘和林青岚立即停下了脚步。

河水断流，草木干枯，山峦崩裂，狂风大作席卷着无数巨石从天空中疯狂掉落，砸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誓有让这个四面环山的村落彻底消失的架势。

姜以尘和林青岚皆抬眼看向已经坍塌了大半的神庙，泛着浅浅金光的模糊身影漂浮在神庙上空，像是被抓住了线的风筝，狂风吹得那道身影摇摇晃晃忽隐忽现，却始终无法飞向天空。

林青岚捂着心口，说不清楚内心为何会突然酸楚异常，她只是站在原地盯着坍塌的神庙，塌快一点......塌快一点......再快一点......快一点......

“走吧。”

顺着阶梯往下走，就在即将脱离副本时，姜以尘突然停下脚步，在畸形怪物群的嘶叫声中，在神庙建筑物坍塌的声音里，在狂风席卷着摧毁那间木盒子房时，她听见了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

【叮————恭喜玩家......】

【逃生倒计时

00:00:01

00:00:00！

倒计时结束！

逃生通道关闭！黑狗副本清理中————】

神庙内的每一尊神像都在此刻彻底碎裂，一点一点化作飞灰。

轰隆隆隆隆——————

那座藏在半山腰云雾之中的神庙终于彻底消失，泛着金光的身影也消散在天地之间，一个极其瘦弱的黑色影子爬上山峰最高处，有隐隐白光照在它身上，太阳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