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的灰尘在光柱中浮动,像无数被时光碾碎的碎片,随着三人的脚步轻轻扬起。顾言在前面翻找书架,手电筒的光扫过一排排泛黄的旧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格外刺耳。
陆沉将安明月的日记紧紧揣在怀里,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跟在苏晚身后,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她弯腰查看书架底层时,会下意识拢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拂过书页的动作轻柔,连眉头微蹙的模样,都透着一股安静的韧劲。
可这份不自觉的关注,很快就被恐慌掐灭。他猛地移开视线,攥紧口袋里的烟盒,指尖冰凉得发僵。不行,不能再这样了。再靠近一点,就会忍不住依赖;再坦诚一点,就会暴露自己的狼狈;等她厌倦了、离开了,他又要回到那个只能靠烟酒麻痹自己的日子。
“顾言,你那边有发现吗?”苏晚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除了灰还是灰。”顾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满是不耐烦,“代笔人该不会是拿我们寻开心吧?翻了半天,连个屁线索都没有。”
陆沉没接话,只是低头盯着脚下的地面。灰尘厚得能没过鞋尖,覆盖了大部分痕迹,可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脚印,边缘不算太陈旧,不像是废弃十几年该有的样子。他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怪异:这里真的很久没人来过吗?还是……有人比他们先到过?
“你们过来看看这个。”苏晚忽然在中间一排书架前停下,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陆沉和顾言赶紧走过去,只见苏晚指着书架内侧,一块木板明显松动了,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布包,被牢牢塞在里面。
“藏得挺深。”顾言挑眉,伸手就要去抠木板,却被苏晚拦住了。
“等等。”她指尖碰了碰木板周围的灰尘,“你看,只有这块木板附近的灰被蹭掉了,像是最近才有人动过。”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最近?是代笔人吗?还是另有其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前站了半步,下意识地挡在苏晚身侧——这个动作做得太自然,等他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绷紧了。他能感觉到苏晚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上,带着一丝诧异,而这份突如其来的“保护欲”,正一点点瓦解他辛苦筑起的防线。
“我来。”他低声说了一句,避开苏晚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块松动的木板。布包不大,用粗麻绳捆着,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有些笨拙,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陆沉拿起布包,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暖黄的灯光下,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正低头绣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怎么了?”苏晚察觉到他的失神,轻声问道。
“没什么。”陆沉猛地回过神,慌忙将布包塞进怀里,和日记贴在一起,像是在藏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先出去再说,这里太闷了。”
他说完,不等两人回应,就率先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有些仓促。他怕再待下去,那些被压抑的记忆会冲破闸门,更怕自己会在苏晚面前失控,暴露所有不堪——那些靠烟酒维持的平衡,那些怕被抛弃的怯懦,那些连自己都厌恶的狼狈。
苏晚和顾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却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走出图书馆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陆沉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找了个背阴的墙角,掏出怀里的布包,解开麻绳,里面掉出两样东西:一张泛黄的合影,还有一支磨损严重的钢笔。
合影上是三个孩子,扎着红色发卡的安明月站在中间,左边是梳着短发的苏晚,右边是个一脸腼腆的小男孩,眉眼间竟和陆沉有几分相似。可奇怪的是,照片的右侧边缘像是被人刻意裁剪过,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这张照片……”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家里也有一张,可上面只有我和安明月,没有这个小男孩。”
顾言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起:“这小子是谁?看着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
陆沉的指尖死死攥着照片,指节泛白。是他,照片上的小男孩是他。可为什么苏晚的照片上没有他?为什么他自己对这张合影毫无印象?难道是记忆被篡改了?还是……这根本就是假的?
他拿起那支钢笔,笔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晚”字,磨损得很厉害,显然被人用了很久。指尖触到那个“晚”字时,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脑海里又闪过一个片段——他把一支刻着字的钢笔递给某个女孩,女孩笑着接过,说会好好保管。
可这个片段太模糊了,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雾,看不清女孩的脸。是安明月?还是苏晚?
“这钢笔上的字,是‘晚’?”苏晚的目光落在笔杆上,声音有些沙哑,“我小时候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后来弄丢了,我还难过了好久。”
陆沉的手抖了一下,钢笔差点掉在地上。一模一样?弄丢了?是他送给她的那支吗?
无数疑问在他心头盘旋,可更多的却是抗拒。他不想深究,不想靠近,只想把这些东西都扔掉,彻底斩断和过去、和苏晚的牵扯。
“看来这布包是关键。”顾言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日记里写了什么?说不定能对上。”
陆沉这才想起怀里的日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日记拿了出来。刚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一行娟秀的字迹:“今天,我认识了一个新同桌,他叫陆沉,很安静,不爱说话,可他帮我捡了掉在地上的橡皮。”
看到自己的名字,陆沉的呼吸骤然紧促。日记里的内容,和他零碎的记忆渐渐重合——帮安明月捡橡皮、在图书馆一起看书、偷偷把零食分给她……可翻到第三页,他就猛地合上了日记,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那些被刻意封锁的情绪就会汹涌而出,那些怕被抛弃的恐惧也会越来越清晰。
“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小时候的琐事。”他语气生硬地说道,把日记和布包一起塞进怀里,“先回去吧,在这里待着也没用。”
苏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却没敢追问——她能感觉到,陆沉在刻意回避什么,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尖刺保护自己。
“也好。”她轻声应道,“天色也不早了,再晚路上不安全。”
顾言没什么意见,率先朝着路口走去:“我先回去了,有发现再联系。”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陆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别总把自己裹得那么紧,小心憋坏了。”
陆沉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默默跟在苏晚身后。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路过一家小卖部时,苏晚忽然停下脚步:“要不要买点水?你好像一直没喝水。”
陆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拒绝——他怕和她有太多牵扯,哪怕只是买一瓶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用麻烦”。
“不麻烦。”苏晚笑了笑,走进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他一瓶,“拿着吧,路上喝。”
冰凉的矿泉水触到指尖,陆沉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想躲开,可苏晚已经松开了手。他握着水瓶,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有些无措——太久没人这样关心过他了,这种感觉既陌生又让他恐慌。
“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没敢看她,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苏晚看着他仓促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走到路口时,苏晚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了,明天……我们还需要见面吗?”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点头,想和她再见面,想多了解她一点;可理智却在拼命拉扯——不能见,见了就会忍不住靠近,靠近就会怕被抛弃。
“再说吧。”他含糊地说道,避开她的目光,“有线索的话,我会联系你。”
苏晚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路上小心。”
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纤细而落寞。陆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他握紧手里的矿泉水,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清醒了几分。也好,这样就好。保持距离,只谈线索,不谈感情,就不会有伤害,也不会有被抛弃的痛苦。
他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怀里的日记和布包沉甸甸的,像压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走到巷口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苏晚消失的方向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像一声叹息。
回到家,陆沉反手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他掏出怀里的日记和布包,放在桌上,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尼古丁的辛辣感呛得他咳嗽,却也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盯着桌上的东西,眼神复杂。这些线索,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苏晚和顾言,是真实的人,还是他为了逃避现实,在脑海里创造出来的幻象?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布包的麻绳上,缠着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线,像是从什么东西上脱落下来的。他拿起丝线,指尖摩挲着,脑海里又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一个女孩的发梢,系着一根红色的丝线,在阳光下轻轻晃动。
这个片段太短暂,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他想抓住,却什么也留不住。
他将红色丝线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又把日记和布包锁了起来。他不敢再碰,不敢再想,怕自己会沉溺在这些真假难辨的记忆里,再也醒不过来。
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夜色。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一点微弱的光,照亮了对面屋顶上的青苔。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片青苔,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生长,不敢暴露在阳光下,更不敢奢求温暖。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明天,去老城区的旧书店。”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代笔人又出现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无奈。他不想去,不想再被牵着鼻子走,不想再面对那些痛苦的过往。可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关掉手机,扔在桌上,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苏晚的侧脸,看到了安明月的笑容,看到了那个扎着红色丝线的女孩。这些身影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桌上那叠写满梦的纸,最下面一页的空白处,悄然浮现出一行淡淡的字迹,很快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你想要的温暖,都在梦里;你害怕的离别,也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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