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子西侧居中的位置,矗立着一座略显陈旧的院落,这便是姜三儿一家的居所。小朱他们赶到时,官府的人还没有到。由于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熙熙攘攘,为了不引人注目,小朱三人仍旧隐着身形,融入空气之中,只有三人彼此间能听闻,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此时,姜三儿家的门前已经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众人皆面带惊恐,议论纷纷,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说,是姜三儿不小心触怒了神灵,引来恶鬼索命;有人猜测,是姜三欠了太多的钱,被债主找上门来,一言不合,当夜被诛;还有人讲道是姜三儿的媳妇偷情又被捉奸,姜三儿被奸夫反杀……
场面混乱不堪,虽然七嘴八舌,却毫无可以借鉴的讯息。
小鬼撅嘴道:
“真烦人,吵得小王脑仁儿疼。”
小朱和洪泽也嫌吵,隐形的三人便越过围观人群,走进院中,向姜三儿尸体所在的卧室走去。
卧室门外到处是凌乱的血迹,如同触目的涂鸦,已然无法分辨哪些是凶手行凶时留下的,哪些是后进来的人沾上血迹后慌乱奔走时留下的。
小朱连连摇头,血迹被看热闹的人踩得一塌糊涂,纵然是官府的仵作稍后赶过来,怕是也只能束手无策。
刚刚一步踏入卧室,小朱便急忙往后闪了闪身,皱眉捂住口鼻。她忍住胸口泛起的恶心,方抬脚慢慢走进门。卧室内血腥气实在浓重刺鼻,夹杂着一股沉年的酸腐味儿,料想姜三儿家平时疏于打扫。
姜三儿的尸体仰卧在床榻之上,浑身浸在血污之中。小朱走近,亮起金眸。只见姜三的脖子上血淋淋的一道深深的刀痕,格外触目惊心。他显然是割喉致死,鲜血喷射得四处都是。奇怪的是,他的胸前还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刀痕,刀痕附近血迹明显没有脖颈处多,从痕迹上看,像是有人用力将刀一下一下地插入。
既然割喉就已将姜三儿一刀毙命,为何又在胸前捅了这么多刀?难道这凶手和姜三儿有着深仇大恨?小朱颦眉暗思。
洪泽仔细察看伤口之后,便一转身走去厨房,片刻后从厨房里走出来,冲小朱微微摇了摇头。他在厨房等处没有找到行凶的刀具。
小鬼也没闲着,在各处飘来荡去,偶尔抽动几下鼻子。
现场实在混乱,小朱一摆头,三人一起飞到院外,找了不远的一棵大树之下落下身形。
小朱奇道:
“竟然不是勒死的,而是割喉而死,这和潘家人死法不同。”
洪泽颔首道:
“厨房里没有刀,谁家不做饭呢?凶手或许使用姜三儿家的菜刀杀人,事后带走了。这和杀潘家人时大有不同,杀潘家人,凶手有备而来,随身携带金项链用做凶器。”
小鬼揉了揉已然发红的鼻头儿,带着些鼻音说道:
“气味儿太杂了。除了血腥气,还有酒味呢,只是很淡了,被血气掩盖住了,除了小王,谁都闻不出来。”
说着说着,他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小朱,是不是你在心里骂我?”
小朱毫不客气地回怼他:
“本姑娘这会儿子才没工夫呢。”
洪泽看着他俩为了一个喷嚏又吵了起来,静默了片刻后,方平静分析道:
“我看姜三儿脖子上那一刀干净利索,一刀即毙命。可是身上的几刀却分明力道不够,深浅不一,明显捅的时候犹犹豫豫。”
小朱不再和小鬼胡闹,认真地想了想,眼睛微亮,说道:
“洪泽大哥,你是说杀姜三的不只一人?”
洪泽慢慢点了点头。
小朱蓦地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问道:
“你俩可看到姜娘子了?就是姜三儿的媳妇儿。”
洪泽和小鬼摇头。
三人静了一会儿,洪泽沉吟道:
“刀不见了,姜娘子也不见了。”
小朱颦眉思索,房内的情景兜头而来,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似是哪里明明违反了常理而她却又尚未发现。
小鬼眼珠一转,似想到了什么,顽皮的目光在沉思的小朱和洪泽脸上转了一圈儿,诡笑道:
“还有一个人也不见了。”
“谁?”小朱脱口问道。
话一出口,就见小鬼捂嘴直乐。
小朱一呆,然而马上便恍然大悟,和洪泽异口同声道:
“姜智杰姜四儿!”
姜三儿死了,作为姜家的掌舵人姜四儿,怎可能不知晓呢?又怎可能不第一时间来到现场主持局面?
三人悚然一惊,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心照不宣,身形齐齐腾空而起,向着西南酒坊疾速飞去。
酒坊果然失去了前日的宁静。
磨坊和麦仓里一个人影儿都不见,酒坊深处的厢房里却传来阵阵喧杂声。
隐形的三人快速飞进厢房。
只见厢房内聚集了十多个强壮的师傅。大多数人围着一个中年男人,有的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嚷,有的则是紧锁眉头,低声议论。而他们围着的正是前日小朱和洪泽见过的那个中年人。周围还有几名师傅正在用力扶起倒在地上的一个个大酒桶。
姜四儿姜智杰果然不在,看来不妙。
“唉,乌合之众。”小鬼边转悠边摇头感叹。
“小王爷你说得对极了,我也觉得他们磨磨叽叽的,一点儿都不爷们儿。”小朱颇有同感。
他们俩儿难得说到一块儿去,洪泽不觉微笑。
三人在厢房内四处细细察看。
厢房里发生过打斗,但似乎并不激烈。
酒桶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酒水汩汩流的到处都是,散发出扑鼻的酒香。而酒水流经的地面上,仍然可以看到有几处血液。血量上看,达不到死人的程度,看来不过是有人受了轻伤。
小朱和洪泽再没发现什么,便一起轻飘到厢房中央,站至吵嚷的众人身旁,侧耳细听。
“先生,老板哪去了?是不是被人打伤了?”
“发生啥事儿了?”
“你们听说了吧?昨夜姜三儿死了!老板怎的也不见了?这都是谁干的?!”
那被围住的中年人垂头丧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憋得满脸通红,一头热汗。
终于,他被吵得头昏脑胀,猛地抬起双手,重重地拍向大腿,带着哭腔喊道:
“是老侯家!开赌场的老侯家!三爷欠下赌债,老侯家找上门儿逼老板还钱,老板那脾气怎么能肯?和他们吵了起来,还骂了他们一通!定是那侯家人打听到咱们这几夜出好酒,老板每夜都睡在酒坊内守着,这就半夜前来报复!”
小朱和洪泽对视一眼,均目光犹疑。果真是开赌场的侯家人报复杀人?
小鬼王爷第一次来到厢房,十分好奇,他抽着鼻子,四处飘飞。找了一会儿,并没看到什么可疑之处,便转头去寻找洪泽,不想一眼就瞧见洪泽和小朱肩并肩站在一处。当下小鬼王爷的小脸阴了阴,“哧”了一声,不高兴地别过头去。
他背着手无聊地转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一头扎向厢房东南角,喜滋滋地奔到一个大酒桶前,毫不迟疑,立刻动手翘开了一个大酒桶。刹那间,一股浓郁的酒香直冲进他的鼻子里。他陶醉地猛地大吸几口,连连暗叹这穷山僻壤居然能有这等好酒!
他不由分说,拿起放在酒桶上的大木勺,舀了满满一大勺酒浆倒进嘴里,随即呛了一口,“咳咳咳……”
小朱和洪泽悄悄倾听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可是听来听去,并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小朱感到索然无味,不由怀念起潘金多的胖婆娘,人家那八卦多有营养,段位摆在那里了,大约是镇上的王者。
脑子都要被吵乱了,没什么意思,走吧。小朱和洪泽转身便欲离开,这时方才想起,居然半晌没有小鬼的动静了,这不大对劲儿呀。
他俩儿四处张望,洪泽担心小鬼遇到意外,小朱则担心小鬼又起幺蛾子。
小朱眼尖,扫了一圈儿,便一眼看到小鬼倒在角落的一个大酒桶前,她吓了一跳!哎呀,出事了?她一把拽起洪泽,急忙飞了过去。
飞到近前,他俩儿低头一看,不由得又气又乐。这小鬼原来是喝醉了,小脸红朴朴地瘫倒在地上,浑身酒气,睡得竟是十分香甜。
“他睡着了倒消停,看着有些孩子气了,一点儿都不烦人。”小朱露出酒窝儿,笑容温婉而柔和。
洪泽轻叹一口气,认命地背起小鬼,准备飞回客栈。
小朱没动,用手指了指两桶之间的地面。洪泽低头一看,竟然有一把锋利的菜刀。菜刀血淋淋的,掉在两个酒桶之间的缝隙之中。
小朱弯腰捡起菜刀,拿到洪泽面前一起察看。她金眸闪过凌厉的光芒,细细扫了一遍,方对洪泽说道:
“洪泽大哥,这刀锋与姜三儿脖颈上的刀痕吻合,必是凶器。”
她看了一眼趴在洪泽背上酣睡的小鬼王爷,遗憾道:
“可惜小鬼喝醉了,不然他狗鼻子闻闻,就更可以确定了。”
洪泽笑道:
“我竟不知他好酒,呵呵,不过这酒量实在不怎么样,大约是三杯倒。”
醉着的小鬼听见他们说话,忽地从背上费力地抬起头来,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
“有女子来过,就是那、那个什么姜、姜娘子。脂粉味儿,小王一闻就知道,小王不会错……”
小朱弯眉笑道:
“哎哟小王爷,你这是在说梦话吗?”
小鬼王爷没有搭腔,脑袋沉沉地搭回洪泽背上,鼻子里发出一阵鼾声。
两人便向外飘去,飘到厢房门口的时候,小朱怕有遗漏,便亮起金眸回头又扫视一圏儿,不想竟然还真有新发现,而且就在近前!
她“嗖”地奔向厢房大门旁的桌子前。
“潘金多来过这里。”她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了。
“潘金多来过?小朱姑娘你是如何知晓?”洪泽问道。
小朱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三个铜板,又从身上掏出另外三个铜板,摊在手掌上,展示给洪泽看:
“那天清早,他就是用这三个铜板占了一卦,说是解卦,告诉我潘宝没有生命危险。”
洪泽听后很感兴趣,他让小朱用她原有的这三个铜板摆出当天的样子。小朱依言,在桌上摆好后,也觉得有些意思,侧头在六个铜板上看来看去,反复比较,细细研究了片刻,眨眼奇道:
“这个是大有卦,大亨大通,吉利得很……哎,潘金多占得准不准啊,眼下这情景,死的死,没的没,哪里亨通了?”
洪泽沉声道:
“大有卦上九为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也许是告诉咱们姜智杰没事,让咱们不必担心。”
小朱没想到洪泽也懂易经,惊讶道:
“洪泽大哥,你还懂这些?”
洪泽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我以前不是跟着大哥做倒斗生意吗?大哥最信这个,别的不怎么教我,这个易经的占卜,倒盯着我仔细学。”
回到客栈,刚把小鬼放到床上,小鬼便醒了。他在洪泽背上睡了一路,休息得十分充分。眼皮刚一睁开,就两眼放光,满血复活。
他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扯着脖子喊道:
“依小王看来,是那姜娘子用自家的菜刀,趁姜三儿酒醉睡熟,一刀挥去,割了自家男人的脖子!然后一不做二不休,这婆娘便拎着菜刀,趁着月黑风高,一路奔袭到这里,索性连姜四儿一堆杀了!”
小朱笑道:
“小王爷,你说的这是姜娘子呀,还是女悍匪?”
小朱侧头把小鬼的话细琢磨了一通。她觉得小鬼说的话似乎有点儿道理,却又好像哪里不对。她眨了眨大眼睛,狐疑道:
“那姜三儿睡熟后,姜娘子拿刀杀了他倒极有可能。可是,凭她,一路跑到这儿杀姜四儿,说不通啊。你想,那姜四儿多么强壮,姜娘子一个小女子,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得了那姜四儿?更何况,假设果真如小王爷所说,那么动起手来,无论谁赢谁输,谁死谁活,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可眼下他们俩儿都不见了,于理不合呀。”
小鬼勃然大怒:
“小朱,你说的没有一点儿对!第一,谁说女子就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厉害娘们儿有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狠毒的婆娘从古至今还少嘛?女人能杀人,女人能放火,女人能杀夫,女人猛如虎,比如小朱你……”
说到这儿,床上的小鬼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洪泽轻拍了一下,他回头见洪泽表神严肃,微微摇头警告自己,便极不情愿地刹住话头儿,撅起嘴,斜睨小朱。
小朱正在沉思,倒是没空儿理会小鬼。她咬着嘴唇,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疑问。
洪泽也埋头思索。只有那小鬼只短短闭嘴片刻,便憋得难受,他偷眼瞄了瞄洪泽,见他没再盯着自己,便实在忍不住,理直气壮地嚷道:
“第二,小朱你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小朱你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呢,我们两个鲜活鲜活的鬼魂在姜三儿家、酒肆里明晃晃转悠好半天了,有几个人看见了?!他们都没长眼睛吗?女人就是肤浅……”
小朱气得脸都红了,洪泽忙先开口,大声训斥小鬼:
“又胡说八道了!小王爷,你分析的有道理,小朱姑娘并没有说全都不对,只是有些地方尚存疑点。咱们一起商量不好吗?你不许急眼,满口胡吣!”
小朱气得不轻,一口气直抵胸口,堵得难受。她心想,你还涨着酒劲儿耍起酒疯了?狗不能喂得太饱,本姑娘就不能给你一星半点儿好脸!
她随即眼珠一转,伸出手指,手疾眼快,飞快地在小鬼脑门儿上便猛敲了一下,“啪”地一声,不轻不重,打了个小鬼不防备!呵呵,算是小小地出了口气。
小鬼压根儿没有料到,这下被敲得不轻,脑门儿上立刻生起一个大包,疼得直咧嘴。抬头又见小朱一脸得意,更是气炸了肺,一个高儿便从床上窜了起来:
“小朱你胆大包天,竟敢加害本王……”
却被洪泽一把按住肩膀,坐回床上,动弹不得。
洪泽按着手蹬脚刨的小鬼,平静道:
“若说是那姜娘子杀了人,也不是全无可能。我想,必是有帮手,帮着她杀了人。”。
小朱仍是疑惑:
“会是谁呢?姜四儿孔武有力,杀他并非易事。”
洪泽道:
“如果是那夜逃走的黑影帮她杀人,便说得通了。凭黑影的本事,害了姜四儿也不难。”
他语气平淡,小朱心头却是一紧。洪泽大哥的话,她并不质疑,可那黑影究竟是何来头?如果真是它,那可不好对付……它是鬼祟还是妖怪?从现如今的情形看,鬼祟的可能性更大……想到此处,她瞥了一眼坐在床上七窍生烟的小鬼,没吱声。
那小鬼眼睛雪亮,一眼便看穿小朱心里想些什么。
又存心诬赖我们鬼魂……
他张口便要吵架,却感到脑门儿处传来丝丝疼痛,连忙张开手掌揉了揉脑门儿。
他半晌没再开口,愤愤地瞪起俊眼怒视小朱。
过了一会儿,自觉吃了大亏的小鬼王爷哼哼唧唧地向洪泽撒娇:
“哎呀小哥哥,小王我真是命苦,遇人不淑,自打跟上这个破小朱,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耗子都晚!这又是血,又是酒,又是脂粉的,快要熏死小王我了!一点也不珍惜我这宝贝鼻子!小哥哥,我这会儿就不通气儿了,许是劳累过度,脾脉受损,劳您帮我好好揉揉,就是那个阳陵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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