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小朱百无聊赖地将手里的铜板第三次扔到饭桌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桌上滴溜溜乱转的铜板。
她又转头看向门外,眼神中充满期待,然而潘金多并没有从门外的阳光中走来……
来到她眼前的却是潘十八儿,客栈的小伙计。他并不看小朱,目光落在桌上的三个铜板之上,面无表情:
“姑娘是要结账?”
这个潘金多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他自己主动找上门儿来,否则见他一眼比登天还难!
小朱吃饱喝足,却感觉到浑身疲惫,这些天就没有工夫正经歇歇。她走回潘宝家,经过洪泽和小鬼的房间时,瞥见房门紧闭,也没多想,径自走回自己房间躺下了。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到一阵凉风袭来,她缩了缩身子,就暼见房门开了,走进来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影子一高一低,一胖一瘦,飘乎乎地就到了小朱的床前。他们站定之后,一言不发,两双失焦的大眼睛盯着小朱,仔细端详。
小朱蓦地一惊,瞬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么?他们怎么来了?
小朱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身子却瘫软无力,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根本动弹不得,而且胸上好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连喘气儿都艰难。
哎呀,莫非自己命不久已,黑白无常找上门来索命?可是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如何就突然间死到临头了?
黑白无常盯着她打量片刻,白无常先说道:
“嗯,没错,就是她。”
真是来找自己的!小朱心脏“扑通”一下,猛跳了一大拍儿,好像要掉出胸膛。身体依然仿佛被紧紧钉住了一样,无法挪动分毫。
“的确是她,绝对错不了。”黑无常抖了抖手中的镣铐,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小朱张开嘴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动静。
完了!不明不白地就交待在这儿了!
小朱在心里虚弱地呐喊。
“……新晋的界域行者。”黑无常大喘气似的补了一句。
小朱脑子晕乎乎的,但听到“界域行者”几个字,还是努力反应了一下,界域行者?对呀,自己是界域行者,好歹是个神职人员……莫非尚有转机?
她眼里泛出一层泪光,可怜巴巴地看向床前一黑一白两位鬼差。
那两个鬼差大约是眼神不太好使,根本没理会儿小朱哀凄凄的神情。又高又瘦的白无常满面笑容,和蔼可亲地俯身对小朱说道:
“小朱姑娘,您认识咱们不?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谢必安,江湖上给面子,也有叫我白爷的。呵呵,我身边的这位呢,是范爷范无救,别看他长得凶悍,心肠好着呢。”
小朱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尚能转动,她转了转眼珠,注视两位鬼差,心中叫苦:
“您态度倒是蛮好的,可还是太吓人啦!小朱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黑无常一推白无常,粗声叫嚷:
“你吓着人家孩子了!赶紧把你的长舌头收回去!”
白无常真的“嗖”地一下收起口吐的长舌,然后一脸歉意地看向小朱。
小朱:您不用客气,反正我不想和你走…
黑无常粗声大气地嚷:
“小朱姑娘,从今以后,咱们俩儿听你召唤,遇到有关冥界的棘手事情,你招呼一声,咱立刻就到。你就喊一声,喊‘一见生财天下太平,黑白无常吉利双宁’。这两句行不行,白爷?”
黑无常转头问向白无常。白无常认真地点了点头,黑无常接着说:
“咱俩儿一准儿过来。不用跟咱们客气,咱们有的是工夫。”
啊?黑无常的这番话,瞬间反转,小朱的脑袋里“轰”地一下像调了个个儿,仍是迷迷糊糊,反应不过来。
她惊魂未定,根本搞不清状况。除了莫名其妙地瞪着黑白无常,也没别的办法。
“范爷说的对极了。鄙人也是一样的态度,潘神有吩咐了,我们和您前世也是旧交,当然义不容辞。小朱姑娘,您这身份,还和咱们客气什么?千万不要客气,保证随叫随到。今天就是前来报个到,就不多打扰了,小朱姑娘,好好歇着吧,保重保重。”
白无常微笑着说完,也不多解释,拉着黑无常,转身向门外走去。没等小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就在门前消失了。
小朱猛地睁开眼睛,呼出一口长气,从床上坐起。
黑白无常真的找上门来了,小鬼那个乌鸦嘴……
这,这也太……太吓人了!
小朱手捂胸膛,心脏砰砰砰,打鼓一般。
这时,门外传来几下轻轻地敲门声。
小朱余悸未消,她深呼吸,喘了好一会儿,方从床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房门前,打开房门。
却见门外站着的并不是洪泽和小鬼王爷,而是……
而是那姜娘子!
姜娘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抹了不知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大片,冷眼看去,像一个憔悴的农妇,根本认不出是之前那个风姿绰约的□□。
然而小朱何等眼力,一瞥之下,便知是乔装了的姜娘子,她一把拉过姜娘子,将她拽入房间。
姜娘子刚一进屋,便膝盖一弯,冲着小朱就要下跪。小朱没想到,慌忙伸手扶住她。
“姐姐,何必行此大礼?有什么事儿,好商量。”小朱柔声道。
姜娘子刚一起身,就捂着脸,嘤嘤地哭开了:
“小朱姑娘,求你带奴家离开这里吧!这里再无奴家容身之所。姜三儿死了,姜四儿他们必会赖到小女子头上,非打死我不可。呜呜,我不想在镇子里呆下去了,姑娘你也别蹚浑水了,咱们立刻就走,快点儿走!不然会遭大殃!”
小朱这会儿脑子还有点懵,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缓过神儿来。她扶姜娘子坐到床上,又找来手帕给她擦净脸,自己才也坐下,边平复心情,边温和询问:
“姐姐,你夫君姜三儿究竟是如何死的?”
姜娘子哭得梨花带雨,她楚楚可怜地抬眼看着小朱,泪光点点,映照着那如花似玉的容颜,更添几分凄美,小朱不觉心生怜悯。
“昨晚姜三儿又赌输了,喝了很多酒回来,又,又把我打了一顿。”说完,她伸手向下微微拉了拉胸前的衣服,露出胸前一片伤痕。小朱一看,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一条条,一道道,深浅不一,新伤叠旧伤,看着就疼。
“他总打你?”小朱同情地问。
“打我进门儿,姜三儿就是个赌棍。几年下来,家底儿输个精光不说,还动手偷我的嫁妆,我发觉了,自然不让,与他争吵,他便借机动手打我,越打越顺手。起初还有个缘由,因我拦着不给他嫁妆,他就对我拳脚相加。后来赌输了也迁怒于我,说是我进门儿了,他赌运就差了,赖我是扫把星。再往后,醉酒了也打我,之后,便是没有缘故,也想打便抬手……”
姜娘子低下头,却再没有流泪。许是这些事情已经不值得她哭泣。
小朱伸手替她理了理脸旁垂下的乱发,小心地问:
“昨晚是他喝醉酒,动手打了你?你还手了吗?他是怎么死的?”
姜娘子抬起头,摇了摇头,恨恨道:
“谁晓得他如何就死了?许是老天终于开了眼,看不下去他恶贯满盈,便收了他!”
说到这里,她气得眼睛又红了,胸脯一起一伏的。停了停,她喘了几口气,才回忆道:
“昨夜他打了我一顿,自己就死猪一般倒头就睡。我恨他,一向在另外的房间睡。半夜确是听到有动静,以为他半夜起来口渴,叫唤我给他拿水喝,就装做没听见,翻个身没理会他。过了半晌,就没声响了,我也就睡着了。早上起来,我浑身疼,不想给他做饭,想着去客栈吃早点,经过他的房间时,感觉不太对劲儿,房门外有鲜血流出来,房里也有血腥气飘出来。就大着胆子走进去瞧一眼,谁料就看到他被人杀死了,地上墙上都是血。我,我吓得半死,腿都软了,叫了一声,就捂上嘴不敢再叫,怕引来人说不清楚。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感觉腿脚有点力气了,就爬起来转身往外跑。出了门儿,没来得及辨认方向,只顾拼命一路跑,跑了很久很久,后来就昏倒在一片山坡上了 。”
姜娘子说完,伸出脚给小朱看,小朱低头见她的一双布鞋鞋底已经磨破,鞋帮上隐约渗出点点血痕,双脚确实磨烂了。
小朱又同情又气愤,她抚着姜娘子的肩头,叹了口气。姜三儿这个混蛋,死有余辜……
见姜娘子身子微抖,神情萎靡,她微笑安慰道:
“姐姐,你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吧?饿了吧?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吃完你放心睡一会儿。天大的事儿,睡一觉就好了!”说完又拍了拍姜娘子冰凉的手,站起身走出房间。
小朱出了房门,却没有直接去厨房,而是先去敲了隔壁洪泽他们的房门。从她回来到现在,隔壁都一直静悄悄的,这不像小鬼的风格。
啪啪啪,敲了好几声,都没有声音。小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偏头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儿。莫不是黑白无常也找过他们了?
小朱当机立断,双臂较力用劲连推两三下,房门啪地被推开,她定睛一看,房间内果然空无一人,洪泽和小鬼已经没了踪影!
小朱在房间内连连转了好几个圈儿,仔细察看,确定房间内并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洪泽和小鬼有意留下来的线索。
真的是黑白无常来过了,把他们给抓走了?
小朱疑惑,不应该啊!洪泽也是界域行者啊,按理来讲,黑白无常该不会招惹他……
房间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洪泽和小鬼显然是被瞬间制住了,来不及动作就被抓走了。
或许,经历了太多变故,自己过于敏感了?他们不过出门溜达玩儿去了,不想打扰自己,就没有知会一声……
小朱眉头紧锁,一时乱了方寸,拿不定主意。
不能乱,冷静些,她拍拍胸脯,对自己说。
对了,黑白无常!正好试试黑白无常说话靠谱不。想到这里,小朱不再犹豫,站起身,抬起头,声音清脆,大声喊道:
“一见生财天下太平,黑白无常吉利双宁!”
话音刚落,身前就现出四个影子。前面两个一黑一白,正是那刚离开不久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面带惊讶,但一见小朱,马上堆起满面笑容:
“小朱姑娘,这么快就有事儿找咱们?”
小朱一抬下巴,向黑白无常身后两个昏昏沉沉的影子努了努嘴,问道:
“他们俩儿,怎么回事儿?”
白无常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意识的洪泽和小鬼王爷:
“嗨,两个孤魂野鬼,正好撞到咱们眼前,顺便就锁上带走了。怎么,小朱姑娘,你认识他们?”
孤魂野鬼?小朱听着刺耳,但也不好发作。她向黑白无常一抱拳,恳求道:
“他们俩儿是我的……嗯,嗯,我的鬼。那个潘神也是知晓的,他俩儿是来给我帮忙的,而且其中另有原委,日后有机会向两位鬼差大人详禀,眼下,可否卖小朱一个人情,放了他们俩儿?”
小朱说了一大通,心里却没一点儿底儿。唉,话说这两位鬼差,大名鼎鼎的,自己不过无名小卒,又是刚刚才结识,也不知人家能不能给自己面子……果真不开面儿,又该如何是好?被驳了情面,羞臊一番倒也罢了,可是洪泽大哥和小鬼王爷可就悬了!罢罢,真要如此,本姑娘就和他们拼了!估摸自己这两下子三脚猫的功夫八成要够呛,好歹硬着头皮上吧……
小朱脑中兀自翻江倒海,却见黑白无常默默对视一眼,黑无常拉下脸,满面怒气。
白无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鄙人还以为什么难办的大事,就此等小事儿啊,何足挂齿?当然可以了,放两个鬼有什么难的,满大街都是鬼,咱们俩儿也抓不过来。今天不是巧了么,刚从小朱姑娘你房间里出来,就和这个小鬼撞了个满怀,这小鬼张口就训斥咱们没长眼睛。嘿,没长眼睛的是他自己个儿好不好?孤魂野鬼的,见了鬼差哪有不躲远远儿的,还特意跑过来撞炮玩儿。”
小朱听了这话,不由冷汗,张口便要替那小鬼赔罪。
黑无常在旁边粗声怒道:
“老白,你啰嗦什么,是孤魂野鬼没错,可不是有小朱姑娘罩着吗?鬼和鬼能一样么?再说他还是个孩子不是,他多大你多大?你计较什么?少啰嗦,放了!”
白无常脾气真好,被他训了一顿,一点儿不着恼,对小朱嘿嘿笑道:
“鄙人就说范爷心肠好。小朱姑娘您是界域行者,养两只鬼那是正经事儿。”
当下,黑白无常撤下洪泽和小鬼王爷手脚上的镣铐,一拱手,向小朱告辞走了。
过了片刻,洪泽和小鬼王爷打了个激灵,方回过神来。
洪泽见小朱站在面前,瞬时明白,立即向小朱施礼道谢,小朱见状,脸上飞红,连忙伸手拦住。
不知好歹的小鬼则仰脸尖叫:
“小朱,黑白无常真的被你给招来了?”
小朱冷眼瞪了他一眼。
“跟我来。”她想起姜娘子还在房中等着自己,便转身带着他俩儿一起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向他们细细讲述了一遍。
洪泽边走边听,皱眉不语。
小鬼走在小朱和洪泽中间,一路紧绷小脸,竟也不再胡闹。他忽地一拍脑袋,既兴奋又懊恼地向小朱喊道:
“大傻瓜!全是大傻瓜!事情明摆着,咱们却睁眼瞎子似的啥也看不见!犹如盲人摸象,不见全貌。唉,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王我是近朱者笨。”
小朱连头都没回,根本不回应他**裸的挑衅,淡淡问道:
“小王爷,什么事情明摆着,咱们都没有看到?”
小鬼挑衅无果,有点扫兴,他噘嘴嚷道:
“那个潘金多,就是现在突然封了神的什么潘神,一开始便全都知晓!”
见小朱和洪泽都放慢了脚步,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继续得意道:
“他实则早已洞若观火,只是故作不知!偏叫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一点一点线索费劲儿去找。小王我心地宽厚,才说他袖手旁观,搞不准他就是个做局者!”
小朱冷汗,你心地宽厚?我信你个鬼……
小鬼提高声音道:
“潘金多!小朱你听听这个名字,还不明白吗?金、多!多明显,不是明摆着告诉咱们,金多!金子多出来啦!被潘坦偷出来的金项链,就是多出来的金子!不是吗?小朱?你好好想想,你仔细想。更何况,那个姜四儿如今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潘金多却出现在酒坊,特意留下三个铜板的占卦,这工夫还派来两个欠手欠脚的鬼差,还不明显么?小朱你用你的笨脑壳想想,你若仍想不明白,你就是猪!小猪!”
小鬼越说越来劲儿,不知不觉便又口不择言。
洪泽没等小朱有所反应,先伸手轻拍了一下小鬼的后脑勺,轻声道:
“有话好好说。”
小朱的手指从收魂袋上移开,心想,等啥时洪泽大哥不在眼前儿的,看本姑娘饶不饶你!
当下,她不怒反笑,语气平静,夸奖道:
“小王爷睿智。”
这小鬼说话一向气人,但偏总有点儿道理。
潘金多一切尽在掌握,却偏偏不出手,作壁上观。真如他所说,是为了历练自己吗?还是另有深意?他究竟是什么人,与自己、与德叔有何渊源?
还有那黑白无常,突然出现找自己报到,对自己这个新晋的界域行者客气得很,却为何将洪泽这个界域行者锁了就走?实在蹊跷。
小朱和洪泽各自思索,一路无言。
那小鬼本是灵光一闪,心中既兴奋又自得,满以为能得小朱热情的赞许,洪泽小哥哥大大的夸奖。然而,小朱的反应却是波澜不惊,洪泽也未有半句褒奖,这让小鬼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失落。他怏怏不乐地跟随着小朱,步入了厨房。只见他们忙忙碌碌,为姜娘子准备食物,自己站在一旁根本插不上手,更觉讪讪。
他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便凑近洪泽,眯着眼睛,低声道:
“小哥哥,我有个主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