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郎君死了,未亡人当为其守三年。我于林家待了两年,又归家一年,娘一把年纪整日想着帮我张罗婚事,后经媒人又寻了一户,比之林家村还要远。

我并不想要嫁人,可是嫁不嫁不是由我说了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孀居在家,若是太早定亲,林家那边不允,总是赖在娘家,爹娘又受不了村里的流言蜚语。

于是三年后,我再次坐上了彩车。

未来的丈夫来的那一日我才瞧见他的模样,他不如林石生的好看、高大,可爹娘很满意。吴家村虽离着姜家村远,却是不差于林家的殷实人家,吴六子有个亡妻,留下来一个儿子,想着再娶一个可以照顾孩子。

他是鳏夫,而我是孀妇,虽则差了十岁,可外人看上去极为合适。

我没了初次出嫁时的紧张羞涩,也没有任何的恐惧与担忧,心里竟然多出一丝麻木来。这样想着,在哪里过日子不是过呢?我无非是换了一个家需要适应几天而已。

我本以为新婚夜还是要遭一次罪,同一个更是不相熟的人待在一处,我会因此对林石产生歉疚吗?我不知道。

后来我想多了,那一夜我是在地板上度过的。我新的丈夫饮了许多酒,一进门就扯我的嫁衣,我惊慌失措试图同他讲什么话,脸上却突然挨了一巴掌,昏了过去,而他早已躺在婚床上呼呼大睡。

再次出嫁时,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嘱托,新妇要学会忍耐、要忍着些姑爷、要尽快生个孩子......耳鸣传来之时,我脑海里全然都是这些话,此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昏暗。

我私以为这只是他的一时失手,却是我太过想当然。

“教训婆娘是应当的,你且忍忍就是了。”婆母说着,催我去做膳食。

那时候我似乎就预料到了日后的日子难捱。

胳膊上、腿上,新伤叠旧伤,有时候我都怀疑我的神志是否仍旧清醒,我曾归家求过娘,爹娘亦曾前来替我讨说法,吴六子笑嘻嘻应下,他们都以为他改了,最后换来的不过是更长久的暴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月余之久,村口的留言、村妇口里的话,让我明白了......吴六子的亡妻并非病死,而是被他打死的,只是刚好那时候刘氏染了风寒,及时下葬糊弄过去了。

众人心里都门清,打赌我何时会被打死。

“又去哪里了,贱婆娘!”

婆母拉着几岁的孙子去了她的房间,而吴六子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扯住我的头发。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应当是又去赌了输了,喝了很多的酒。吴家祖上也是个财主的,留下不少财富,却都被这一辈吴六子赌没了,只剩下个空壳。

我被拽到屋子里,摔在地上,摸索着去那一边的剪刀或者任何我能拿到的东西,我不得不去反抗。有时候他也讨不到什么好,他的胳膊被我刺破,满是鲜血......流了一地。

他用尽了蛮力把凳子摔到我的身上,脚踢拳打......

我才二十三岁,这样的日子我要捱过后半生吗?可是没有人会救我,小时候会护在我身前的大姐和三姐,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

那便对簿公堂吧。

我几乎是鼓起这辈子所有的勇气,跪在县里的公堂前,将我的伤疤展露人前,就如同把整个人砸碎了、整颗心辗烂了,再一点点自己拼起来。

吴六子自然是不承认的,他身后站着许多人,他的娘、他的儿子,里正,还有整个吴家村,而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这时候我突然明白,不只我融入不进去一个家,我也融入不进去那个村子,再往大了说,我好似哪里也融入不进去了。

我获了两年的牢狱之灾,这是主动与丈夫对簿公堂的后果。

但我成功离开了吴家。

自始至终,爹娘都没有出现,而我心无波澜。

被押送的途中,我瞧见了外面的风光。脸上的、身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可心底却极其松快。麻雀唱着歌,柳条也发了新芽,格外清新。

狱卒说,我爹娘给我带了一个口信,等出了狱便归家吧。我什么也没有说,爹娘或许是觉得没有脸面才没有来吗?又或许是因为膝下还有个小子要顾及着,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两年后我捎着包袱,离了这里,去了青县,离着姜家村应当是极远的。我会刺绣,遇着一个心善的绣纺娘子,她将我收下,我算是寻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她先是问我来历,我只说郎君在山上被洪水冲走,死了,家乡那边遭了旱,孩子走失,我每到一个地方便找些活计顺带寻自己的孩子。

她极为可怜我,将我的绣活还涨了两分钱。

在青县,我才知晓,原来这里许多女子都是识字的。

“这有什么,皇后娘娘还颁布了法令开设了女学呢,咱们县晚一些,但是也设了一个女子书院,只不过富人家的女子多一些,若是寻常人家,资质好的,也是要收的。”

我问她这法令是何时颁布的,她还笑我消息不灵通,“好些年啦,虽则许多人不满,但是到底是实施下来了,约莫有五六年啦。”

她送了我两本书,可是我却一个字也不认得。

同绣纺的姑娘们多是成了亲有了孩子的,体谅我的不易,知晓我不识字后还耐心教我几个,这样的日子好似也有了盼头。

我攒下了许多钱,又买了不少书,这时候我才知晓为何当年三姐那样另类,喜好抱着书去啃。

不论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还是当朝大儒编写的女戒、女训,亦或者是佚名批驳那女戒、女训所著广为流传之作,皆是从未出现过姜家村、林家村的东西。

也是那时候我才知晓,原来女子丈夫死后,是可以带着孩子设立女户的,只是没有那样多的人去做,多数的女子还是遵循父母之命二嫁,继续相夫教子。

可至少,从那法令颁布起,已有许多丧夫的娘子变了想法。

我突然极想要了解,皇后娘娘该是怎样一个人,为天下女子做出这许多的帮扶。

世人只说,她是陛下的元后、是陛下的妻子,是国母。

可我想,也有许多的女子应当同我一样,将她视作救命恩人,我的一辈子不该只是嫁人、再嫁人。

我要去女子学院读书,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催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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