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谷瑶。
伍妍沉默片刻,乖乖关上了身后的门,进来后弯腰准备换鞋再脱羽绒服。
“收拾一下行李吧,今晚我就带你回去。”谷瑶见状开口催促起来,“动作快点,我可在这儿等了你半个多小时咯,小家伙?”
“……你这架势摆得像来讨债的,至少给我二十分钟准备吧。我本来打算明天坐上公交再回去的,你来的可真巧。”伍妍耷拉着脸,“你是怎么找到我家里来的?”
“这种事上车再说——叔叔阿姨,那我就先带她走吧,叨扰了。”她向伍妍的父母点头示意,“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不用太担心。晚上九点钟我们就能到石家庄,到了之后我会打个电话回来的。”
“那路上小心啊,用不用再送你一趟,小谷?”伍康笑呵呵的,“这闺女脾气和人都很倔,可能不太擅长和别人相处,平时辛苦你照顾了。”
“谁倔了!而且你们干嘛在我面前就说起这个了,我是准备上幼儿园小班的3岁小孩然后你们准备交接我吗?”
“总得相互交代点什么。谁让你自己跑回来这么久,孟教练急得头发都白了。看你让人愁得。去吧,尽快收拾东西。我们得早点回去。”
谷瑶甩甩手。
“……孟教练的头发本来就是白色的。”伍妍不服气地强调着。窝了一阵子的火后,她还是乖乖转身回屋,收拾起自己准备带走的衣服和其他杂物。
伍伦不太爱接触陌生人,但拗不过好奇,于是只敢从另一间卧室里探头偷瞄着。但谷瑶正心急,没顾得上太在意他。她从自己的冬款西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转身交给伍康:
“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也可以联系我——放心吧,我随身带着名片只是习惯而已,不是干推销的。随身拿着有电话号码名片,记着或者介绍起来也方便。”
“没关系,那我先建个联系人名单吧。小谷…谷瑶,是吧?”伍康对照着手上的名片,在通讯录里的添加联系人栏中边打字边确认着。
“对对。噢,我也是山河的1号,主攻手。您大概在别的地方也见过我。”
“那是当然,我把你们的23号的比赛来回看了四五遍,我还有几个老朋友是你的球迷呢!”他开怀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呀,都长得又高又结实,可得加把劲儿往前冲哟。”
……
11月30日晚,七点十五分,去往市区的车上。
“哈——我也有球迷?感觉还不赖嘛。”
车上,谷瑶打着车子的火,边美滋滋地念叨着边娴熟地从小区内倒车而出。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伍妍拘谨地在安全带的保护下坐得笔直。想想还是有点尴尬…毕竟她莫名其妙地就被队长当小孩似的开车拉走了!她的心脏砰砰乱跳,不时偷瞄谷瑶几下,眼神乱瞟,在有些昏暗的车里四处张望着。
“喂,小家伙。别到处乱看了,知道自己干了点什么事吗?”
谷瑶正经起来,拿审问的态度甩来几句让人有些紧张的话。
“……”伍妍不满地轻哼几声,“怎么了,有问题吗?我又没拜托你来接我。”
“我得对你负起责任来,我可是队长。”她打着右转向,驶出小区所在的狭窄暗巷,并没顾得上给伍妍一个直接接触的视线。
“你这话莫名其妙,前后之间都没什么关联吧。我想干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队长队长什么的,哪里是理由。和我耍架子吗?”
“别和我置气。”
“你在命令我吗?”虽然伍妍觉得自己确实是在故意和谷瑶生气,但她现在着实有点炸毛,就想试探试探这个人的底线。
“没有,但也差不多——嘁,好吧,小家伙,你就当我还放不下脸面好了。别废话,这是杜校长的车,在这里起口角可交代不了。我尽量冷静一点,你也最好老实待着。”
谷瑶把方向盘攥得很紧。车内的光线昏暗晦涩,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伍妍见她的语气像是到了忍耐的地步,也见好就收,乖乖地安分下来,像只缩在地上的兔子一样把自己变成认真坐定的一团。驾驶位上的谷瑶踩下油门,在进入公路路段后立刻将车速升到最大限速,向东漫漫行驶而去。
“我会晕车。”她盯着谷瑶右手上那处已经差不多愈合的伤口,沉静地叙述道。
“忍忍,开点窗户吧。我们到裕华万达还要下趟车。”
“去裕华万达干什么?”伍妍皱起眉头。
“给你买点东西。嗯…去新百也行,就是稍微有点远,别等到时候你又抱怨起头晕想吐。”
“湾里庙有家好吃的牛肉饼。但那儿有点远,还是算了。”伍妍还是不甘示弱地撇撇嘴,“不麻烦你了。”
约莫一小时后,她们到达了此行的中途目的地。谷瑶带着抱了一盒芋泥蛋挞的伍妍走出点心店。方才还在车上对她呲牙咧嘴似地挑衅的后者几乎立刻变得人畜无害,只是闻着手里蛋挞的味道,脑袋上都快幸福得冒星星了。
就这样?这人还真好哄啊……谷瑶实在是有些意外。望着身侧因甜点而兴致勃勃的伍妍,她的心情略显复杂。
“这点儿就够你高兴了?”——伍妍点点头。
总感觉有点没面子啊,来之前说着要赔罪,到最后却就送了点垫肚子的点心。谷瑶拍着身旁人的脑袋,在商业街色彩明亮的红灯下朝四周的店铺张望寻找目标。
算了,按让她平时的口味再给她买点什么吧。
正巧此时伍妍的视线被不远处的一家规模格外大的好○来吸引,这样啊——谷瑶拿定了主意。
“好○来?行啊,还想吃点什么?”
“柚子味半熟芝士。”伍妍即答,目光死死钉在好○来的招牌上,根本挪不开。
“你爱吃那个吗?嗯…也行。反正是我来请客,想再多拿点也无所谓,宿舍不是有迷你冰箱吗。那边还有芋泥奶酪球和炸货什么的,还有寿司。想吃点吗?”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么一通下来,伍妍感觉自己好像那种被哄着的三岁小孩一样…她抱着点心和零食上了车,将大大小小的包装先一股脑地丢进了后排,自己则坐在不太容易晕车副驾驶位上,只有手里还捧着那一小盒芋泥蛋挞。
她没想明白谷瑶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是干什么,难道是为了道歉?不像她的作风啊。
“二十分钟到山河。”谷瑶坐上车,瞄一眼腕表,大概估计着路程。伍妍不知道自己现在正是一副瑟缩的谨慎模样。思忖良久后,她终于愿意开口向谷瑶询问道:
“你害怕我还在生你的气吗?”
“差不多吧,我真没怎么对人动过粗。虽然我不是根因,但肯定也…有点责任。买点东西后再和你说这事应该会更有效果,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多亏你让我回家休息了几天,现在我也算是明白了。”伍妍神神秘秘地勾起唇,从手里的小盒子中挑出左侧的蛋挞来,送到等红灯的谷瑶唇前:
“来吧,第一口给你,队长。”
谷瑶被浓烈的黄油香气吸引,反应过来后便坦然地张开嘴,从没有锡纸壳的软蛋挞上咬下一侧。蛋奶甜甜的味道和芋泥的柔绵滋润着她的口腔,温热易化的蛋挞芯滑进她的喉咙。
她就是爱吃这些啊。味道虽然不差,但感觉实在是像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谷瑶想起来,自己身边也曾有个这样执着于甜食的家伙。
她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渐渐地成熟了,不时地就会像个怀旧的大人一样偶尔回忆起少年期的事情来。
“明白什么了?”将蛋挞咽得七七八八后,她再度追问道。
“明白一直以来是什么始终在绊着我的脚了。”伍妍悠闲地仰倒在座位的靠背上,故作漫不经心地地随口道来,“真艰难啊,不过我已经决定要和过去决裂了。”
“怎么说?”谷瑶把话题又指回到伍妍身上。在路口的红灯即将开始倒计时前,她接过伍妍还悬递在她嘴边的蛋挞,把剩下的大半也吞了个精光。
“喏,正好,不如和我聊聊你的事吧。”
“我的事吗?那可真的是说来话长……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心情听了。”
“反正路上也有够无聊的,说吧。”
伍妍到嘴边的倾诉话语反倒因谷瑶的爽快而犹豫片刻。要向另一个人展露自己的脆弱前真的应该三思。
可谷瑶就是谷瑶,是那个无比闪耀的天才。伍妍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像细碎的往事一样给她带来痛苦的背叛。
“我的家庭,有点……”她决心开口,但还是难免叹了口气。
“嗯,我能猜到这点。你家里有人比较急躁吧?说真的,你和我在某些地方有些像,这种特性大概是被外界的某种因素有意培养出来的。”
“我妈的性格比较差劲。我是她的大女儿,也是她最付诸希望和心血的那个孩子。但她太蛮横了,要求很严格,给了我一个很糟糕也很差劲的童年。或者说,我就是在她的暴政下长大的。现在我们的关系有所改善了,但我还是有意无意地恐惧着她…到现在还会把我做过的事情全部一一汇报,好像不这样做的话她就会继续像童年的噩梦一样监视我的生活。听起来不太乐观吧?”
“听起来还有点像我老爸。”谷瑶嘟哝着。
“高中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整天都想着该怎么了结自己。这种情况下,家庭反而是我最沉重的负担。毕竟我家里没有优越的条件,却想要凭借贫瘠的资源培养出优秀的女儿,就只能靠着高压与逼迫。我想求助的时候,反而会被批评与谩骂逼近孤立无援的境界。所以,我想逃离家庭,也想逃离那段过往。这算是我的某种阴影吧,挥之不去的那种。”
“你和暮云是那时候认识的?”
“其实是在那之前啦。我以前的性格和现在有点不一样,暮云可能也更那个熟悉爽朗一点的我。后来的某个冬天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有点…性情大变。”
“嗯,方便细说吗?”
谷瑶向右打起方向盘。
“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事情有点复杂……而且很琐碎。”
“那不用急,有机会再讲吧。绝望和希望都是慢慢积攒起来的,成长就是对过往所堆积的绝望的一种摧毁。你可以从现在起开始重拾希望。虽然的确没轻松多少,但大学的确是个自由的地方,起码不用和你们高中时一样天天受着学校和家里的两头管制。”
“嗯,宽心很多了。现在过得很开心,也还算轻松。还好当时我在学生会的选拔里故意落选了,不然不知道会忙成什么样子呢。”伍妍会心一笑,在副驾驶位上轻轻蜷起些身来。
“先见之明。”谷瑶赞扬道,“千万别想着进那种东西,除非你想提前为自己培养阿谀奉承的技能。你应该见过朱昭行了吧?经常来做宣传的那个。她是校级学生会的干部,每个月出席的会议少说都有七八个。初雯大一大二时兼顾着学生会和校级排球队,最忙的时候能工作到凌晨一两点。”
“……真可怕。”
“有件事忘和你说了,其实下周末我们还有场和冀云的练习赛。”
“…更可怕了。”
“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蒲崎倒是有可能会来我们这里一趟。那群人也是上次全国赛的八强,总是值得会一会的。过去的事就当它过去了吧,我想你也能想明白这点道理。现在该对未来感到压力了,小家伙。”
“蒲崎?啊,是山东青岛的蒲崎大学吗。我高二时还励志去那里读书呢。不过,队长,你今天到底是怎么找到我家里来的?”
“我问了暮云。在你离开山河的前几天里,她一直都心不在焉的。若瑜支了点招打算让她振作起来,但好像有点过度有效。她这两天像抽风了一样,亢奋得有点过头。别怪我没提醒,见着她后你记得小心点。”
“有这么严重吗?”
八点五十分,山河大学,女生104宿舍门口。
“……你,我靠…你可算回来了!!”
刘若瑜只差当场跪地然后抱住伍妍的腿痛哭了。伍妍愣在原地,和谷瑶一起盯着刘若瑜又语无伦次,又手舞足蹈的奇怪模样,尴尬地彼此对视一眼。
“且慢,你冷静。有事细说。”
伍妍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和行李箱都先丢到走廊的一头,出手摁住了几乎在抽搐着的刘若瑜。后者在深呼吸几口后终于镇静下来,谷瑶则用一种类似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这让离开了这么些天的伍妍更摸不着头脑。直到跟着神神秘秘的刘若瑜进门后,伍妍才好像悟透了几分。
“干爆他啦,一枪!死咯——好了,交给我,我去冲锋。一枪一个全部爆头,咱可是大杀四方了啊!”
“好!我来掩护,争取把他们全都干光吧,暮云。加油!”
陈暮云和蒋月涵(伍妍疑心她是逃了培优课)在104宿舍里前者桌前的地毯上围着,合伙打着射击手游,玩得正兴致高昂。在听见门口的动静后,二人齐唰唰地回过头。蒋月涵还没来得及起身,陈暮云就已经跑没影了,扑到伍妍面前,直接仗着体型优势把对方压倒在地毯上。这人重重压上来时伍妍还以为是谁家养的狗没拴好!
“伍~酱,你回来啦?!”
陈暮云漂亮的粉棕色眼睛笑得弯弯的。
“你能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吗?!”伍妍大惊失色,发动二传手发达的肱二头肌全力去推这个脑袋不正常似的家伙。
“可是你走了这么久,咱表示一下欢迎不行吗?我挠我挠~我记得伍酱是肚子这里最怕痒了是吧!”
“呜啊啊……!!你干什么!别挠,痒!!收手…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美甲?啊啊啊等等,别挠了……!给我起来!!”
刘若瑜以一种可悲的目光与正有点手足无措的蒋月涵对上视线。她翻了个白眼,以夸张的表情表述着自己的强烈不满,然后一把拎起陈暮云的后领:
“差不多得了,快去第二体育馆。孟教练让我带你们几个过去!别撒泼了,你现在这样就跟街上的狗一样。”
“哦。”陈暮云不情不愿地半坐起身来,“汪汪,这样行了吧!顾着别人的时候可要小心自己呀。”
她刚准备往刘若瑜的方向扑过去,蒋月涵便识趣地从后架住了她。刘若瑜在得救后仍旧不满地叫唤连连。一片聒噪中,谷瑶捂住了耳朵,帮忙把门外堆着的大小行李都先带进了宿舍。她扯了把绝望地瘫在地毯上的伍妍,总之得先让人坐起来。不过她顺便也挠了下伍妍的肚子试探反应,结果当然是获得了伍妍的一个白眼。
“喂……”
“回去一趟脾气差了不少嘛。”谷瑶终于也会心而笑,“不闹了。既然孟教练让我们过去一趟,就动作快点吧。”
————
“伍妍?”
“啊,欢迎回来。好久不见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第二体育馆内,孟季深首先亲切地迎接了伍妍(以非常认真的表情)。闻此后,馆内的其他人也循着声音一并回头,在看到久别的伍妍后也都纷纷招手迎上前来。
“Yeah!Give me five,小妍!你回来啦,这下我们又齐喽。好久不见了,真想死你啦——”
王江晴第一个冲过来和她击掌,热情地蹦蹦跳跳。紧在其后的宋小汶也几乎是一头撞来。刘可瑾和汪梦如是最冷静的。在上前打了几句招呼后,两个人都还算温和地笑着。周和畅关切地问来问去,拍拍这儿拍拍那儿,生怕伍妍身上少了点什么似的。
抬眸的一刻,周和畅与谷瑶撞上了视线。后者的意味深长,她则欣慰地弯起漂亮的眸。
我相信你哦。
嗯。
“小妍!”蒋月涵在陆思影上前和伍妍问候时从后搂住她的肩,正当蒋月涵刚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伍妍一句格外决绝的“我要买新游戏,和我一起打”把她定了两秒。
最终响起的是张初雯的声音。
“欢迎回来。”
她站在第二体育馆的窗前,面露熟悉亲切的微笑。
一时恍惚,这幅画面似乎与伍妍刚刚踏入第二体育馆的那个下午别无二致。窗外微弱的夜光与室内的明亮相撞,为她的身影描上一圈奇异的温暖光辉。
伍妍的心跳停滞了一刻。
第二体育馆里彻亮的灯光让人格外喜悦——分明是黑夜,却如此灿烂。伍妍仅仅在这份触动中沉浸了片刻,便决心迈出步子,重新走进这座让人觉得阔别的球场。
是啊,我本就属于这里啊。
眨眼功夫,陈暮云就又朝刘可瑾黏过去。这次的受害者倒是换了个人。不过后者不惯着她,面无表情地梆绑两拳上去,但看起来效果甚微。陈暮云像块口香糖似的难揭,搭搭她的肩膀,又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起来。陆思影听着王江晴抱怨今天培优课(王江晴居然也有培优课)的题目过于简单,不一会儿连汪梦如也凑近跟着她调侃起来。
啊,总感觉这里和她走之前相比变了很多?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
“既然大家都凑齐了,那就坦白吧。”刘可瑾无可奈何地任陈暮云的将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哼着小曲,同时将并不友好的目光投向谷瑶。后者后知后觉地一震,不安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张初雯有点怀疑地压紧了眉头。
“……对不起。”谷瑶在片刻的挣扎后掩面长叹,“好吧,的确是我的错。我先解释一下,初雯……”
至于孟季深,她明天会有别的计划,没办法指导重新全员到齐的队伍的训练。这也是她临时决定叫大家来的原因。
“我明天不在学校,恐怕就要你们自己安排训练了。”——她拦住追着谷瑶责问不停的张初雯后,这样向大家交代道。
“有事吗?”刘可瑾问。
“嗯,要去冀云一趟。一个朋友喊我过去。”
作为副队长的张初雯挑起了安排训练的担子。正队长谷瑶刚刚才被她训了一通,有点心虚,就没敢出面讲话。
明早伍妍要和大家一起晨跑,活动活动这闲置了一周的身体。接下来她们要和学校的排球社一起组织活动训练,巩固基础和配合,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工作比赛。伍妍决心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跟上大家追逐梦想的脚步。抽时间补上这周的课,努力去变成更优秀的自己。
明明时值寒冬,却有新芽萌生。
……
午夜十二点,伍妍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
床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着。她警戒地坐起身来,紧张地注意着那声音的动向。稍后又一阵目的更加明确的动静朝她这边追来——有人拉开了她的床帘。
“伍酱。”那人很小声地说。
是陈暮云,她蹲在床头的台阶上,蹑手蹑脚的,怀里还抱着两只玩偶。
“怎么了…?大半夜的还特意跑到我这边来。吓我一跳。”伍妍松了口气,压着嗓子问道。
“嘿嘿,咱晚上那时候好像太热情了点儿,对不起嘛~来,这是咱和月涵若瑜她们一起抓上来的娃娃!”她把玩偶郑重地依次放进伍妍的被窝里。
“我听小阳说过了,前段时间你去学校那边烧东西了吗?”
“嗯,我回了趟学校,把那些和过去的我有关的东西都烧掉了。”伍妍自豪地坐直了身。
“真的?干得漂亮啊!就这么和过去决裂吧?我们还得往前走呢。这下我也终于算明白一点了,就是你之前说的过去和未来…之类的。”
她扭身坐到伍妍床铺的一角处,盘起腿,脸上则是笑盈盈的。
“你能说出过去和未来这种词就已经让我意外了,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吗?你啊…好像和大家亲多了。”伍妍揉着被窝里的两个小玩偶,言语中也有些许难掩的欣慰。
“是吗?好像是啊。咱现在也算是这里的一员了吧。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喽,伍酱。梦想,最终会跃过现实的‘边限’,对吧!”
她很迅速也很用力地抱住伍妍,将对方紧紧按在怀里,贴了一下对方的脑袋,伸出手来乱揉一把。伍妍没怎么抗拒,但也有点埋怨意思地立刻伸出手整理好了自己凌乱的头发。
而后,她抽回手,似乎很幸福地笑道: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那个问题啊。谢谢你,虽然来得有点迟,但我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们应该一直都是这里的一员,只是现在才愿意认同。那就一同向前吧,暮云?当初可是你先这么约定的,不能反悔哦。”
————
这天夜里,伍妍又做了一个梦。
梦的内容仍旧十分熟悉,似乎已经在她的脑海中重复过了许多次。
梦中的她,穿着标有号码“9”的山河队天蓝色队服,站在赛场上。无数欢喧沸腾的观众在看台上高声喝彩,热情难抑,仿佛正在燃烧着。所有人,所有兴奋的、挥洒汗水的、发光发热的人们,都正高呼着“山河!山河!”。巨浪般,将一切都吞进了声声喝彩的抑扬顿挫中。
伍妍望向自己的身周。
此时每个人的脸都变得清晰了,一清二楚。熟悉的一张张面庞,清晰的一种种声音,全部都出现在了这里。
“伍酱,我们赢了——赢了!快看,他们在给咱们喝彩呢!干的好啊,太棒了!!”
“姐姐!你刚才看到了吧?我把那个高傲的家伙狠狠爆扣了!我的扣球,我——怎么样?这下一定,一定……”
“奶奶也会在什么地方看我们吗?太好了…月亮同学,火火学姐,我们居然……那个,我们还要合影吗?”
“冲冲冲——雯雯,快来呀,集体大拥抱时间!孟教练也别忘咯,这里这里!”
然后,陈暮云紧紧牵起了她的左手。
山河,这个因不幸而凝聚起来的队伍,伍妍正作为这其中的一员,走上那像是早就为她们准备好的颁奖台。
过去已经是过去,未来尚不可知——所以才要有决心,有勇气对未来全力以赴啊。
那梦想的磷光,近在咫尺,伸手便可碰触。
枕头下,校徽徽章与伍妍独有的那枚9号徽章依偎着躺在一起,仍旧金闪闪,灿亮亮。
从获得起,伍妍便始终以拥有它们为傲,直到一切结束时,也未曾使这份光芒有过一丝黯淡。
————
11月30日晚,六点五十分,某辆开往石家庄的大巴车上。天色黑得彻底,只有大巴内的灯还提供着一点昏暗的光线。
“好困…我们还没到吗?”
“没办法,大巴比较慢嘛。困的话就休息吧,由佳,还有八十多公里呢。”
浅蓝披肩半挽发的绀色眸女生从座位上往后探出头,喊着困的正是她身后独霸着两个座位、仰成一滩的浅金色翘发女生。后者强睁着桃粉色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听劝地一翻身,很快准备合眼休息。
“高铁票价什么时候才能打下来啊——”橘金色发单扎马尾的女生在座位上抱怨道,“要是有钱,四个小时就能到。一两百公里还好,石家庄离学校可是有六百多公里啊……我感觉我的屁股要变成铁腚了!”
“一张票二百六,忍忍吧。就当省了。”坐在她旁边的齐颈黄发女生无奈叹道。
绀色眸女生笑眯眯地坐回来,向大巴车上其他多少也有点昏昏欲睡的人们提议道:
“大家都有点困了吗?那我放首歌吧。”
一双湖蓝色的眼睛从前面的座位上向她狠狠剜来,这让刚打算大喊“好耶!”的浅堇色夹刘海齐颈碎发的女生和另一个黑波浪卷发的女生乖乖闭上了嘴巴。
“尚知,再开你那破外放我就把你从车上丢下去……”那对湖蓝色眼睛的主人翻了个白眼,“还有星洵,雪舟——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俩刚刚那高兴样儿。”
那是个放在她的队友间会显得分外小巧的粉发女生,鬓发比其后的扫颈发长出一大截,身上穿着和大家一样的青绿色冬季体育服,里面还套着御寒的衣物。她在坐回座位后分外头痛地长叹一口气,而后,一双大手覆盖上了她的头顶,调侃地开口道:
“脾气好点嘛,到冀云了马上,火气太大可是会烧到人家的,小笛。发火会长不高的哦!”
“你也给我滚下去。困死了…我要睡觉,都安生点。徐教练,拜托你看着点她们了。不能交给这家伙…”
二人邻座的中年女人见状不禁嗤笑出声:
“好好,交给我。你放心休息吧。”
粉发女生抬眼几分,疲倦地点点头,而后把脸往座位旁侧一埋,很快便安静地平稳了呼吸。
大巴仍旧平稳地向西北方向行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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