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慕景白,自与三福见过之后,次日便告辞朱采芹,带着汀枫往老宅凤凰湖而来。
凤凰湖,位于东城之外三十里,越长亭、过树林,可见繁山深处溪水潺潺;循溪而上,拨树跃马而出,便能看到一处宛如仙境般的湖泊。
湖泊浩渺,三面环山,中有蜿蜒岛屿,形似凤凰展翅,于烟水之中若隐若现;湖水旁有巨石而立,刻“凤凰湖”三字,方圆十里无人烟,外界非有缘人而不至。
“公子,这里就是凤凰湖老宅?这、这可真如天仙之所!”汀枫乍然看见眼前湖光山景,不禁目瞪口呆。
别看他一直对外人说他家公子住在凤凰湖,但却是初次前来。刚才一路穿山过林,他便在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不料,亲眼看见,竟是美到无法形容。
“这湖上有三座岛,一个凤凰岛,一个池鱼渊,还有百花亭,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住在水边吗,想来这里,你应该会喜欢。”
“喜欢,喜欢,我太喜欢了。公子,我们应该早来的!”
汀枫说着,翻身下马,跑到巨石边,遥望湖景,挥手朝前方兴奋大喊:“喂,有人吗,有人吗!”
喊声飘往远方,消失在湖水面上。
汀枫心悦意美,跑来跑去如猴儿般激动,恨不能蹦跳离地飞到空中,好将这美景尽数收于眼底。
慕景白见他难得这般活泼,笑了笑,也下马来。
漫步岸边,只见水面波光粼粼,落花入水轻泛点点涟漪,如此草木清香、花瓣纷飞的场景,仿若天地间巨大的一面菱花镜,正照映着这世间最美好的花钿。上一次来凤凰湖,是他和陆叔一起在这里安置了父亲的灵位,如今归来,岛上的花儿依旧开得娇艳,湖中荷花也依旧年年摇曳。
汀枫跑在前面,见有一处渡口,渡口有亭,亭旁有台阶,亭后不远还有三间小屋。沿数级台阶而下,水侧周围用砖块和石板铺呈平整,岸边立有缆桩,也有缆船石,雕刻得甚是精致。
“公子,这里是渡船的地方,那个屋子做什么用?”
慕景白道:“那是‘老艄子’靠船歇息之处,屋后有马厩,你去把马牵过来。”
“是!”汀枫将马牵到马厩,顺势还往马槽里加了些草料。
这时,他忽听见湖面上隐隐传来歌声,便跑到慕景白身旁,欢喜道:“公子,你听,有人在唱歌!”
慕景白道:“应该是‘老艄子’来了,你刚才那两声大喊,必是惊动了她。”
与此同时,一条小船正荡悠悠漂泊在湖烟深处。
船头的桅杆上,挂着“慕”字灯笼,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也不知已经历了多少岁月、多少风雨。船上,一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正执桨而划,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头上简简单单系着一方绣巾,两缕青丝挂在耳下,长长如柳,随风飘遥。
她一面慢划小舟,一面看着这湖光山色,口里不由唱起了一支曲调来。
“天青青,水粼粼,幽幽山风望山景,剪剪湖意看湖心。一路看过青波碧,一路看过百花亭。一路鱼儿一路去,游到东来游到西。等到月亮三更起,三生石上梦魂依。凡人来了误归途,神仙忘返九重期。前尘往事皆忘记,今生只做摆渡人。摆渡人,渡人兮。一蓑烟雨一场梦,再见来归去。”
清丽婉转的歌声,在这宁若铜镜的湖面上荡漾,绕过重重荷花,越过片片桃林,直穿入天际云层、九重云霄。
过了一会儿,小舟随水靠向渡口,少女抬眸望去,只见岸上仿佛站着一白、一蓝两个男子。
那穿一身白衣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迎风而立、身姿若竹,温文尔雅,俊逸夺目,真是好一个翩翩公子!老艄子见的人虽不多,但生得这样一张俊逸面容的,在整个涼都也实在不多见。
而跟在白衣男子身边的,则是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穿了一身蓝色衣衫,看着比白衣男子略矮了一头。叫她惊讶的是,这少年竟也生得如花似玉,若不是他头上束着的玉冠,她必定以为这是一位绝世女子。
这二人,只怕是外来之客。老艄子想到这儿,忙笑着将船靠近,问道:“二位可是要过湖?”
慕景白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老艄子一番,不答反问:“你,便是‘老艄子’?”
少女正要回答,蓝衣少年便先开了口,道:“这么年轻,怎么能叫‘老艄子’,该叫‘小艄子’才对。”
“你这人……”
少女正觉不快,却听白衣男子道:“汀枫,不可造次。这‘老艄子’是凤凰湖摆渡人的称呼,数百年从未变过,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改了名字?”言罢,轻轻一拍蓝衣少年的肩膀,道,“还不快给人家道歉,难不成还没回家就先得罪人了?”
汀枫脸一红,连忙恭恭敬敬向“老艄子”躬身抱拳,道:“对不住,是我一时高兴失言,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少女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又见他这般有礼,便道:“我又不是多么小器之人,不用这么忙着给我赔罪,罢了。”
慕景白道:“姑娘,不知你可否渡我们过湖?”
少女将慕景白上下打量一番,虽未见过面,却没来由对他生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一直深居湖中,也没有机会见到外来男子,今日桃花开了,突然来了这样两个公子,她又怎么舍得赶人家走。加之,凤凰湖虽然不让外人进,但他或许是对面山外的百姓,只要对方不上岛,渡他们过湖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便笑着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二位请上船吧。”
慕景白和汀枫忙一一上船。
少女问:“只不知二位要到哪里去?”
慕景白道:“有劳姑娘渡我们去《风雨楼》。”
少女顿时一惊:他一个外客,怎么会知道《风雨楼》?忽又想起白衣男子适才说过的话,天哪,他刚刚是不是说了“回家”二字?
难道!
想到这里,她连忙开口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白衣男子笑了笑,道:“慕景白。”
少女闻听,骤然停下手上动作,惊讶地看着慕景白。她像是被人定住,忘记了自己是摆渡人,又像是不敢相信刚才的话,要确认此话的真假。
慕景白见她发呆,问:“怎么了,难道你娘没跟你提过吗?”
一语即出,少女瞳中微颤,眼里禁不住泛起泪光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难受,只记得母亲临终之时,曾坚定地告诉他,总有一天,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七年了,她的少主人,终于归来了!
忽地,她又悲又喜上前,朝慕景白深深拜了下去——“‘老艄子’传人兰舟,拜见公子,恭迎凤凰公子归来!”
慕景白连忙双手将她扶起,道:“快快起来,果然是你。兰舟,你都长这么大了,不知你母亲可还好?”
“家母已于三年前去世。她去之时将‘老艄子’传给了我,叫我在此等候公子回来。如今总算不辱使命。”
慕景白叹道:“想不到,莲姨也去了,那你岂不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兰舟妹妹,这些年你替我守这岛湖,辛苦你了。”
“兰舟不敢。”
兰舟说着又要拜下去,却被慕景白一把扶住,道:“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不必对我行此大礼。当年我到凤凰湖的时候,你不过才七八岁,跟着你母亲学渡,不想如今已是十几岁了。”
兰舟听见,已不觉泪湿眼眶。
这时,汀枫听说兰舟失去了母亲,见她流泪,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不觉感同身受,心中把她当成家人。想了想,便上前来,安慰道:
“兰舟姑娘,刚才是我语言有失,还望你见谅,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我也是你的家人,你可以叫我哥哥,我会好好照顾你。”
慕景白吃惊地看了一眼汀枫。这小子,去了一回涼都,别的没有长进,和女孩说话倒是胆大了。便笑道:“人家比你还大一岁,你怎么好意思让她叫你哥哥? ”
“啊?”汀枫脸上更红,看着慕景白道,“这、这么好看的妹妹,怎么会比我还大呢?我还以为,以为是……”
兰舟见他窘迫,不由破涕为笑,心中平添了许多释怀。开口笑道:“你怎么脸红了,难道是羞于叫我姐姐?”
“我,我……”
汀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悔自己嘴笨,定又惹了笑话。不想,兰舟却忽然向他行了一个万福,吓得他赶紧拱手还礼,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兰舟道:“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日后你我在湖上必将常遇,我叫你汀枫,你也叫我兰舟吧。”
汀枫这才解了尴尬,连忙点头,笑称了一声“好”。
于是,老艄子自去撑船,船离湖岸,手扶双桨,将小船划向湖中。
凤凰湖上暖阳点点,凌波阵阵,小船慢慢向前,不多时靠近了一片桃花林。
微风吹来,片片桃花随着清风飞落到湖面上,飘飘忽忽,悠悠荡荡。兰舟又唱起了刚才的歌曲,歌声婉转中,小船转入桃林,忽又不见矣。
正是:
巘映湖光碧照晴,红妆对镜画眉倾。
轻舟才渡白莲蒂,十里桃花别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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