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雾浓,晨光穿云,慕景白、朱采芹、陆斐谢过兰舟,下了船,行至马厩之前。
陆斐牵了一匹马出来,把缰绳交给慕景白,道:“公子,你真的不要我去?你和顺郡王为什么要约在关山?为什么他不来这里?”
慕景白道:“不过是旧友一见,故地重游。”
“前日进宫,公子带去的短剑被收走,没有武器,还差点出事。虽然最后还是解决了一切,但甚是险中之险。今日又要出去,公子还是要多加小心。”朱采芹担心地道。
慕景白看着二人担心的模样,笑道:“放心吧,我进宫时故意带剑过去,就是要让他们收走,落到皇上手中,这样林府的危机就能不攻自破。今日,你们更不必担心,因为我已带了武器,以防遇见什么‘不速之客’。”说着,他扶了扶自己的腰带。
陆斐也知道天星剑的厉害,缠在腰带中别人也看不出来,倒是防身的好兵器,只是公子如今状况百出,能安安稳稳自然是最好。便道:“以你现在的情况,不到万不得已,就把它当腰带算了,千万别动手。”
“明白,陆大侠。还要拜托你帮我守好清秋,让她安然无恙等我回来。”
慕景白言罢,翻身上马。欲行时,忽又想起什么,拿出一封信交给朱采芹,道:“朱大哥,现事情已了,相府被查、太后被禁,相信不日,那些该抓的、该杀的,一个也逃不掉。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收拾收拾就回客栈吧。这是最后一封信,你回去时,带到京都府,找一个叫三七的人,交给他。同时,替我好好谢谢他。”
“好,公子保重,我们等你回来,来日,喝你和清秋小姐的喜酒!”
慕景白笑了笑,一挥鞭,策马离去。
马蹄声声,步步扬尘。
宁音寺下,夏子信穿着一袭飞鹰锦袍,背上背着一把青云弓,马鞍上别着箭袋,也踏上了前往关山的道路。
三福、小刀子、小锯子正在寺中僧人准备着今天又一次的布施。三福心事重重,小刀子神采奕奕,小锯子则好奇地问:“王爷一身武装,这是要去哪儿?”
小刀子笑道:“他说今天要去关山竹林,大概是去打猎吧。今日天不亮就起床了,还在树林里练了一个早上,难得咱们家王爷有这般雄心壮志,真好!”
小锯子皱眉道:“打猎算什么雄心,又不是西征。”说着,他突然捂着肚子道,“坏了,我昨天晚上定是吃错了什么,现在肚子好疼,先去趟茅房。”
小刀子见他抱着肚子慌张跑远,摇头道:“福爷,您瞧瞧,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会偷懒了,回头你也得好好说说他。”
三福只是看了他一眼,若有心事般一言不发。
这里小锯子一个小跑到了东司,并不去茅房,只是急得走来走去。恰在这时,一个禁军也走了过来,二人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
小锯子四下张望一遍,见无人才道:“夏子信去了关山竹林,快通知相爷!”
那禁军面色一冷,道:“我刚刚得到飞鸽,相府出事了,相爷恐已收不到信,不过,我还有别的办法。”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石和一纸信笺,匆忙写了几个字,又拿出鸽哨来吹了几声,不一会儿,一只鸽子便降落在他面前。
小锯子见他要用飞鸽,忙问:“你不是说相府出事了吗,这飞鸽能办事吗?”
那禁军道:“放心吧,丞相说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夏子信活着回去。上回,他临时变道,错过了十里亭,但是杀手可还没走,这次,哼,可没这么好运!”
小锯子听了,方松一口气。又问:“对了,相府到底出了什么事?相爷原先答应过我的事,不会有变吧?”
“放心吧,有太后娘娘在,相府再出事,都是小事。”禁军说罢,将鸽子放飞,松了松裤带,假装一边走一边系裤子的模样,走了回去。
小锯子又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来,便也学着禁军的样子解下裤带,郎里郎当走出去。
岂知,他刚才看了一圈,只顾外面,却未留心东司厕内,等他们都走后,一个小和尚才脸色发白,哆哆嗦嗦钻了出来。他自小出家宁音寺,慈悲为怀,哪里能想到,在厕内竟然听见了杀人之事,只慌得腿脚也软了,歪歪倒倒朝方丈禅房跑去。
……
策马关山路,风行绿叶沙。
慕景白一骑青骢马,穿林入关山。想当年,他与夏子信春风满面、少年得意,一起来这关山打猎,漫山飞禽,遍地走兽,好不愉悦。
在这里,他将墨少庄主赠他的青云弓,转赠给了夏子信,夏子信也将他的小金雀转送给了自己。时隔多年,再上关山,却早已物是人非。
今日在此,子信要与他进行一场公平之战,而他也想好了,无论成败,他都要告诉夏子信,林清秋就是李心梦,他们两人没有资格替她擅自做出任何决定,一切,都应该由林清秋自己选择。
进入关山不久,已至竹林深处。慕景白想起李心月和楚氏的坟墓就在附近,便策马前行,来至此间。
竹林之中,风仍吹拂,叶亦沙沙,母女二人的墓已青草遍布,周围像是时常有人来打理一般,清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坟前还有供果酒杯以及香烛燃烧过的痕迹。想必前时清明,才有人前来祭拜。
那人会是谁呢,郑大哥吗?
慕景白跳下马来,走到李心月坟前,恭敬拜了一拜,又走到楚氏坟前,躬了躬身。
想起楚氏临终之前,拉着他的手,要他照顾李心梦,要他找到未喜,她在奄奄一息之际,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托付给了慕景白。如今,归燕在他身边平平安安长大了,他也知道了林清秋就是李心梦,想必楚氏和心月姐姐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些了吧。
于是,他拂衣而跪,俯身拜了一拜,开口道:“楚夫人,你的两个女儿现在都很好,你放心,她们都生得很美丽、很活泼,很让人爱慕和喜欢。虽然梦儿不知什么原因做了静安侯的女儿,虽然她失了记忆,但是她身边有很多关心、疼爱她的人,您就放心吧。”
“还有您的小女儿未喜,我重新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她现在叫归燕,来日等归燕长大些,我再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带她来看你……”
慕景白说到这里,忽听林中传来窸窣动静,像是有什么人正朝他走来。想来,应该是夏子信到了吧。
他站起身来,转过身去。不料,一回头,惊见四个持刀蒙面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慕景白心头一紧,立时警惕,手也不自觉扶在了腰带上。
“你可是夏子信?”一个蒙面人冷冷地开口。
“你等何人?”
“别问我等是谁,我等是奉命来取你狗命之人!”几人说罢,手上的刀齐齐摆出了架势。
慕景白一惊,如今风云正变,皇帝正要彻查当年明王之事,定是有人不想夏子信活着,派人追到这里来杀他。
但是,知道子信来关山竹林的人不多,采芹哥和陆斐当然不可能来对付他。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子信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回想之前,子信的奏折刚出宫,付丞相便立时得到了消息,准备埋伏暗杀,若排除掉他们在宫中安排的暗线,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子信的亲信中出了细作。再听这些人刚才的言语,他们像是未曾见过子信,现在丞相府已被围禁,想必是叫了这些江湖中人前来暗杀。
想不到,他们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要杀夏子信灭口!
于是,冷笑一声道:“你等,是付姚派来的吧?”
“哼,你休管我们是谁派来的,受死便是!”一言既出,黑衣人手中的刀也跟着挥出,砍向了慕景白。
形势危急,慕景白自知若不还手,定有性命之忧,当即握住腰带上的剑柄,“噌”的一声抽出软剑。
黑衣人暗暗冷笑,软剑又如何能挡得住刀?
眼看刀已砍到眼前,慕景白连忙举剑迎刀,就在刀锋挥下的一瞬间,他拨动机关,剑槽紧扣,原本柔软如绸的剑身霎时变为坚固之体,在与钢刀相接之际,划出一阵闪亮的火花。
黑衣人一惊,没料到还有如此一变,慕景白却是趁机转身,跑向了竹林一侧。
“追!”几人只当他是要逃,纷纷举刀,立刻追赶上去。
可慕景白就是要将他们引开,一来,他不想在楚氏和心月姐姐坟前厮杀,二来,也怕夏子信突然赶到,再多一人陷入危机。倒不如,他将这几人解决掉,以绝后患!
他的武功本就不弱,十几岁时,便可独自行走江湖。后来,又在墨云那里得到这把“天星剑”,剑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在上京之前,他和陆斐二人就把柳功业三兄弟逼得四处逃窜,他更是在被偷袭后、没有准备的形势下,亲手杀了背叛他父亲的“二叔”慕檀生!
只不过,自被伤了一剑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病症也时不时出现,若非必要,万不敢动用武力。只是此时,已是要紧中的要紧,如不动手,必损他与子信二人之性命。
也罢,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也就休怪他下手无情!
狂风再起,飞云漫涌。慕景白跃入林中,一旦与四人拉开距离,便重新拨弄剑柄上的机关,恢复了软剑之薄刃。
那四个蒙面人相隔不远,将他围在中间,见他眼神凌厉、利刃忽变,顿时都有一种不妙之感。
行走江湖时,也曾听闻南省“墨氏兵家”的少主曾打造过一把随时可以变幻的“神剑”。因剑身能随时变化,坚硬之时,可以取血而出,伤经断脉;“柔若无骨”之际,又能伤人于无形,留下之痕迹更是细若发丝。若对方不想杀人,对手或还可留下性命,若对方欲取性命,恐无生还可能,也就是传说中的“被伤者死不了,被杀者活不成”!
如今,四人亲眼看到对方之剑,形态两变,都不由一时震惊,竟是迟迟不敢动手。
慕景白也料他们识出了天星剑,谁知此时,因他刚才一阵急奔,双脚突然失力,竟单膝跪了下去。心口,还伴随着一阵悸痛。他顿时不由暗惊,原来,这病症竟是如此之突然,会在不经意间,让人崩塌。
难怪,难怪父亲在最后的时间里,要去做他自己最想做的事:给他找宁音寺的方丈,为他点长明灯,甚至还原谅了他纵情喝酒、闯祸等等事情。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倒下去!
那四个黑衣人见之情形,料他有伤,突然大喝一声,纷纷挥刀齐上。
慕景白已来不及多想,一咬牙,拼力跃起,为保性命,也不再迟疑。
但见一式剑光闪过,山中风呼林啸,叶坠如雨,飞鸟阵阵,百兽逃生。双方之间,白衣如云,黑衣如夜,“云”自轻扬飞转,“夜”竟迷失云间,缠斗之中,天星之剑,剑如天外流星,不见其形,只见光影,不染尘埃,不见血痕!
待得片刻之后……
或许是在数招之间,又或许是一炷香之久,关山林中,又恢复了寂静。
慕景白全身失力跪倒在地,后背有两道半长的伤口,而他的周围,四个黑衣蒙面人,已经纷纷倒地,了无声息。
“咳咳!”他重重咳嗽了几声,扫了一眼周围,用力擦拭掉嘴角流出的血迹,方将拇指一弹,撑着天星剑,缓缓站了起来。
幸好,他还活着。
颤抖中,他看不见身后,也不知自己伤势如何,只觉吐息微微有些不顺,脚下虽然勉强能行,似乎也没有多少力气,便扶着一棵树,歇了片刻。
不久之后,前方林中,传来马蹄之声,声音由远而来,想是夏子信已进了树林。
慕景白稳了稳心神,将剑身化绸,重新收入腰带之中,扶着树枝和竹干,慢慢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他的脚步越发不稳,刚才没来由地吐了一口血,现在背上的疼痛也越来越清晰,每走一步,都觉得很是乏累。走不了多远,连视线也开始有了一些模糊,眼前像是起了一层淡淡的迷蒙。
他听着前方传来的声音,尽力往前走。刚走到一片开阔的竹林中,便看见了一匹棕马,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穿飞鹰锦袍的男人,男人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一张弓,目光灼灼向他而来。
是夏子信,果然是夏子信,还好他安然无恙。
慕景白停下脚步,看着马匹渐渐放慢,恍惚之间,他竟好似看到了七年前的明王世子——那时,他手里提着一只野兔,兴奋大笑、意气风发,向他策马而来……
“子信!”慕景白用力喊了一声。
夏子信勒住缰绳,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突然,他扬起手中之弓,拔箭搭弦,将箭尖,直直对准了慕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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