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阴差阳错

话说百月堂上,慕涟被林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着实不轻,连忙上前扶住他,惊声道:“贤弟这是为何,愚兄一介草民,怎敢受此大礼?”

林槐自觉面愧,不敢看他,口里只道:“唉,小弟就直说了吧,小女与爱侄的婚事,怕是不成了。信物已交换,我林家却要反悔,实在是惭愧不已。”

“这…这是为何?”

林槐当然不好说自己家的女儿得了痫疾,否则,当初两人喝醉论亲时,不说女儿有病,此时上京得了官、赐了府,反说女儿病了要悔婚,实在像极了借口。

便道:“是小女已有了意中之人,我们怎么说都不听,非那人而不愿。昨儿只因她听说自己与爱侄订有婚约,就闹起病来,叫我们夫妻束手无策,唉,这件事说来,也是我管教无方。只是,我夫妻恩爱多年,至今只得这一个女儿,视若珍宝,她若好了,我们还能多活几年,若是不好,我们做父母的可要如何是好?为此,我才难以启齿,实觉无颜面对兄长,生恐伤了兄弟之情。”

慕涟和慕景白都呆了,他们正愁这件事不知如何开口,结果林槐反而先提了悔婚。这不是正合心意吗!

慕景白一路悬着的心,竟不由大大松下,连呼气都轻巧了许多。只不过,看林侯爷满面惭愧的样子,又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怎么好像被人可怜了一般。

慕涟听林槐这样说,原本的话自然也不便再出口,总不能说“巧了,我们也是来悔婚的”,这多尴尬。于是道:“贤弟言重了,儿女之事,成就成,不成就作罢,有什么大不了?你我什么交情,岂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生分?何况孩子们还小,你我二人又是自作主张论的亲,虽说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当时两个孩子都不在场,现在的少年人不是常说什么‘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吗,连花朝会皇上还要大开城门,让有情男女相会,我们又何必做那腐朽夫子,不懂通改。”

“话虽如此,可是,爱侄这里……”

“他能有什么怨言,只凭我一句话就是了。”

慕景白忙起身拱手道:“林叔叔,晚辈心中亦有所喜之人,只是不敢告之家父,如今林叔叔说了此话,不但不曾伤害晚辈,反而成全了晚辈的私心。”说罢,便是一揖,心中是即惭愧又感激,实在难以表述。

林槐听到这里,只当慕景白这话是为了宽慰自己,只觉满心感动,心道世上怕再也找不出如此通情达理的父子。于是,看了看他腰间的玉笛,道:“既然如此,那这玉笛便当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赠与爱侄的礼物,爱侄若是不弃,便留着做个玩物吧。”

“岂敢,侄儿白得一件礼物,喜不自胜。”

慕涟笑道:“瞧这孩子,怎么反合了他的心意。”

慕景白只觉心情大好,又道:“林叔叔,侄儿刚才进来,见院中景致绝佳,外院还有鸟雀,心中实在是喜欢,想去花园走走。”

他话没说完,林槐已知其意,笑道:“只要爱侄喜欢,我这院子随你逛去。”

“多谢林叔叔。”

“景白,切不可乱跑,不然,回家可就不许出来了。”慕涟连忙提醒。

“是。”

慕景白起身向两人作了礼,告辞出来。一出门,齐顺便叫了一个小厮跟着他,说是要给他引路,慕景白哪里肯,只说“随便走走,不必麻烦”,谢绝之后,自己迈步往花园里去。

静安侯府的花园果然是大,他东走西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面有一片桃园,千叶碧桃、万束花枝,开得十分娇艳,便沿着石阶小径走了过去。

走了不远,花间出现一座小亭,亭上写着“桃夭”二字,他见这园中有亭,亭中有月,花瓣迎风,红白相间,不由兴起,取出腰间玉笛,吹了一曲《花月吟》。吹罢,自觉气短瑕疵,不甚满意,可惜了静安侯赠的好礼,便又收了起来。抬头叹道:

“春风乱入桃夭亭,任我花间肆意行。玉岫枝头吹落雪,神仙忘返月宫庭。”

吟声未落,园里忽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花丛里,不知几时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小女孩。小女孩浅紫衣衫红罗裙,长发挽云垂左鬓,紫玉簪花半举眉,弱柳身轻花中立。

慕景白不由心下一惊,怎么这身形姿态,竟有些李心梦的影子?不禁看了个呆。

“你是谁?”女孩轻声开口。

慕景白忙拱手道:“在下慕景白,与家父前来拜访林侯爷,一时无所聊赖,误入此园,还请姑娘见谅。”

女孩一双眼睛远远打量着他,但见他伫立桃花下,人比风潇洒,回眸一眼间,似是梦中人,不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刚才,是你吹的笛吗?”她问。

慕景白忙道:“不擅此音,混乱生疏,有扰清听了。”

“听来的确时断时续,不过,正因如此,其中情意反而深长,也算瑕不掩瑜。”

女孩说着,走到离他五六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又问:“诗,也是你作的?”

“信口乱作,实在汗颜。”

不料女孩却道,“看你喜欢此园,我与你续两句吧:冬去客来春入境,桃夭亭外未识人。粉白画里声幽梦,梦里观花花不吟。”

慕景白听了,不禁自惭形秽,心中暗叹:这小女孩才几岁,竟能听懂音律,还这般出口成诗,莫非是那位传说中的“林小姐”?便忍不住赞道:“真不愧是林叔叔的女儿,果然才情不凡。”

女孩闻言,双眸一颤,神思意乱,惊讶对方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没错,她就是林槐之女——林清秋。

林清秋出生在静州,祖父林戟原是静安开国侯,父亲林槐也是承和十年的探花,祖父死后,皇帝恩赐林槐接继侯爵之位,成为静安侯;母亲刘沅君则为静州名门之后,诗书字画无一不通,尤其擅画,曾给太后献过一幅《玉凤寿安图》,很得太后赞赏,是当地远近闻名的才女。

林清秋生于如此之家,是三岁能识字,六岁能成诗,小小年纪书画俱全,聪明伶俐,才思过人,若非患上隐疾,断不会如此自掩自卑。此时,她见对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也有些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林家之女?”

慕景白道:“‘粉白画里声幽梦,梦里观花花不吟’,想必也只有静安侯林探花之女,才有如此才华!”

女孩垂眸侧身,抚着一朵桃花道:“只可惜,如此美丽的花朵,却终有一天要凋零坠落,开时越灿烂,零落时也越伤感。”

说着,颤动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慕景白腰间的玉笛上,心下不由一惊。这支玉笛她再熟悉不过,原是父亲的爱物,后来不见了,说是拿去与慕家的伯伯作了订亲交换。

而刚才,他似乎说起,他姓慕。

想到这里,她险些失态,掩口惊道:“你,你是,你是慕家那个人!”

慕景白见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便作了一礼,道:“正是在下,林小姐,幸会唐突,让你受惊,不知你的病好些了吗?”

林清秋紧张地摇了摇头,心中狂跳。之前,她还因为‘订亲’之事和爹娘任性胡闹,本以为爹娘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怎么能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上门来了?不由慌道:“他们说,待我及笄,你要娶我,是吗?”

慕景白不料她会突然说这句话,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待见她言语微躁、皱眉着急,又想起林侯爷说过的话,知道她不愿意这桩亲事,便大方笑道,“放心,我们不会成亲,我也不会娶你,我有喜欢之人。”

林清秋又是一惊,愣愣道,“你…你有喜欢之人?”

“嗯!她叫李心梦,我答应过,从今以后都会照顾她、保护她,因此,我不会再娶别人。何况,像小姐这么好的女孩,便是十个在下,也难企及,我又有什么资格呢。刚才在前厅,家父和林叔叔说了,你我二人既然各有心中所愿,何苦非要强求,所以你放心,往后你我二人再无名分牵扯,你自可去找你喜欢的那个人,再也不用担心了。”

“那这玉笛……”

“哦,这支玉笛林叔叔说送给我了,不过,你要是喜欢……”

林清秋连忙摆手,“不,爹爹有心送你,你就留着吧。留着,你还可以加以练习。”说罢,眼中不禁现出了愉悦之色,忍不住抬眸道,“你刚才说,你叫慕景白?”

“正是。说了这半日,好像还不知妹妹芳名?”

“我叫林清秋。”

慕景白见她放松了不少,笑道:“林清秋,好个诗情画意的名字,难怪有如此才情,真是人如其名。”

“不敢,名是父母所取,慕公子过誉了。”

“什么‘公子’,在你这位侯府千金面前,我就是一介草民,以后你就叫我慕大哥吧。”

林清秋点了点头,心中一颗石头,也就此落了下去。

恰在这时,一阵风来,桃花纷飞,飘落在二人之间。林清秋恍惚觉得,眼前的这位慕大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慕大哥……”

林清秋正想说什么,忽见慕景白上前两步,向她伸出了手。而也正是这一抬手,让林清秋无意之中看到了他的手腕,只见那衣袖半掩之间好像有一块被咬伤的齿痕,若隐若现,视之不清。

顿时心中猛地悸恸了一下,身体也不禁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上,怎么会有咬痕?

此惊非小!

正惊之瞬,忽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急急忙忙向慕景白道:“慕公子,慕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慕庄主正到处找您呢,说是叫您回去。”

“好,我知道了!”

慕景白应了一声,从林清秋头上拂下一片落花,笑道:“清秋妹妹,今天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祝妹妹早日痊愈,得与心上之人缔结良缘。来日,妹妹若至灵江,我定亲自带妹妹泛舟河上、采莲观花。后会有期!”

说罢,随小厮大步离开了桃园。

林清秋却已然呆在了原地,她仿佛被人定住了一般,脑袋嗡嗡直响,半日不知回神。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刚才看花了眼?还是说,他就是那天在城外帮助她的大哥哥?

可等到她再回过头时,慕景白,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一个穿着红色石榴裙的丫环从前方找了过来,见她呆立原地,上前道:“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到花园来了,云画呢?”

林清秋却仿佛没看见她,只是愣愣看着前方。

丫环见她神色古怪,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忙搀扶她道:“小姐,咱们先回去吧,该喝药了。”

林清秋就这样迷迷糊糊让她扶着,回到了相思院。

二人刚进门,弓见一个圆脸丫头急冲冲扑过来,表情也不知是激动还是高兴,满口只道:“小姐,你……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奴婢找得好苦。”

云书瞪了她一眼,“你这个丫头,怎么不跟着小姐,这么大个院子,万一迷路了,多危险。”

“是小姐说宣纸没了,让我去库房取,我才走的。”云画说着,连忙向林清秋道:“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外面,外面来了人,来了那个人,咱们不用再画画了。”

云书完全没听明白,问:“来了什么人,怎么就不用画了,你说清楚些。”

云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道:“我刚才在外面看见齐管家带了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个穿白衣服的,就是那天在城外对小姐出手相救的公子!”

“真的吗?”云书惊得睁大眼睛。若是那人真来了,那她们小姐的病不是有救了?

云画把头都要点成了鸡啄米,激动道:“真的,他就从我面前走过去,我仔细看了,就是他,没错!只是我回来的时候跑得太急,找不到小姐,又迷了路,连鞋子也掉进了水里,只好回来等你们。”说着,抚开裙角,道,“不信你看。”

云书低头一瞧,见这丫头果然赤着一只脚,不由道:“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不把自己也掉水里!”

说罢,忽觉一旁的林清秋没有作声,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问:“小姐,你怎么了?”

“是啊,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话音未落,就见林清秋忽然冲到桌前,匆匆去找今天早上未作完的那张画。

“小姐?”两个丫环担心她有哪里不舒服,赶紧扑过去。

然而,当林清秋看到画上那模糊人影的一刹那,怔住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她还为了摆脱慕家的婚事而欣喜,可现在……她的心就像一盏灯在点亮之后,突然又被大风狠狠熄灭!

不。

她颤抖地抬起手,缓缓解下脸上的面纱,现出了那一张与李心梦一模一样的脸,随即,她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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