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慕氏之咒

半个时辰之后。

明王府大门打开,两个护卫将一个少年从府里拖出来,重重扔到外面。

“你这个骗子,什么身份,敢来攀我们世子爷的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告诉你臭小子,王妃没让人打死你,算你好命,以后别再来了,更不许接近我们爷,听清楚没有,滚。”

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啐道:“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敢这么对老子,等明日夏子信酒醒,知道你们这样对我,看他怎么收拾你们!你们给我等着,等着。”

慕景白一边学着之前那些地痞混混的说辞,一边抱着腿,一瘸一拐朝街口走去。

好不容易拐出街口,他才闪到一棵大树后面,暗暗舒出一口气,冷汗涔涔。好险,幸亏对面的杀手没有动手,要不然,他今天算是有来无回了。

刚才,当明王妃听到叛徒越中天来信时,担心此中有诈,当机立断要他出府。好在这个办法还算奏效,虽然他被两个护卫扔出来不免引发身上之伤,但总比被人暗中给一箭,死于非命要好。

想着,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觉无异样,才扶了扶自己的手臂,往醉饮楼去。

黑暗之中,一个人影紧紧盯着明王府大门,问身边的暗哨,“老大,刚才那个人,您怎么不动手?”

“那人无非是攀附夏子信的酒肉朋友,没必要分神。上头的信已经送了进去,今天晚上最重要的是看里面的动静,咱们最好盯紧点。”

“是。”

……

就这样,慕景白又险得一命,一面忍痛,一面借着月光返回醉饮楼。才至门外,便觉楼里安安静静、冷冷清清,门口黑漆漆的连灯笼也没挂,实在不似往常,连忙迈步进门。

刚进去,又见大堂空空荡荡,昏暗无比,只有楼梯口点了一盏灯,连个小二也没有,正觉奇怪,便见陆守从角落里走出来。

“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到处找都没找着你,你上哪儿去了?”

“我下午有事,去了一趟明王府,陆叔,你怎么在这儿,怎么醉饮楼一个人都没有?”

陆守道:“自昨天搜查凶犯过后,客人搬走的搬走,离开的离开,谁还敢来。对了,公子,您怎么又玩失踪,庄主都气得不行了,他还说,从明日起要把你绑在家里,再也不许你出门,你还不快去给庄主道个歉。”

“陆叔,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向父亲说清楚。”慕景白说着,大步前往春景阁。

他如今将释忠托付给他的信送到,也知道了一些明王府的情况,正想找个时机向他爹解释。

一路穿过杏花长廊,来到父亲的卧房。但见屋门虽然紧闭,屋里还亮着烛火,料父亲还没歇息,便小心翼翼走过去,正欲敲门,这时,突听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公子自小聪明沉稳,自有他的一番心思与智谋,庄主又何苦忧心?”说话的人,像是朱隐。

慕景白不觉停下动作,看来父亲正在和朱爷谈事,他现在进去想是不妥,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不料却又听他父亲道:“近来,我总觉身子不适,夜里常感心痛气弱,昨晚从东厢回来,又添了咳血之症,恐怕是……”

一句话,让慕景白直接定在了原地,心中暗惊,咳血之症?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朱隐道:“庄主尚还年轻,切莫胡思乱想!等老夫明日去请个好太医来瞧瞧,再配些好药,必然可以治好。”

“老朱,你可是把我当三岁孩童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瞒你说,我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总怀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你和阿守,还有采芹,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我当真发生什么不测,还望你们能帮助景白。”

“庄主,您这是怎么说的,醉饮楼能有今天,多亏了老庄主和庄主的帮忙,这点恩情若忘,我朱隐白活了这一辈子。只是,这件事,公子可曾知道?”

“那小子一天到晚连个影子都没有,即便来了,不是惹我生气,就是风风火火,再加上他因为李心梦一家的事弄得一身伤,若是突然告诉他,说我就要死了,我还真怕他承受不住。”

听见这话,门外的慕景白浑如一个惊天之雷从头顶打下来,整个人都愣了!

什么意思?怎么可能?父亲白天看上去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一定是他听错了,或是产生了幻觉!对,一定是的。

朱隐又道:“可这么大的事,早晚也瞒不过去,庄主您迟早要告诉他啊。”

慕涟道:“我知道,都说父不消亡,子不成长,我死了倒没什么,远离尘世一了百了,我只是担心他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此病一旦现出迹象,不过就是三五年的命数,一切只看发病之早晚,根本无药可治。当年,我早早就知道父亲可能会死,然听到家中传来噩耗,仍难以承受,自责许久,以致后来多年都不能原谅自己。如今景白才十三岁,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我死去,这要如何承受?”

朱隐听了,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太难了,老夫也深有体会。我记得老庄主走的时候,好像是三十八岁,从病起至病故,不到五年时间。前老庄主也是如此,因为受伤而引起血症,四十岁就走了,现下您又生出病症,老夫实在是,实在是……”

慕涟苦笑道:“了凡大师说得好,‘千百万金贵重,终贵不过贱命一条’,俗语又言,‘好死不如赖活’,这都是命。”

说着,他又故作轻松道:“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打从我记事起,你就在我们家当管事,这山羊胡子更是一直都没黑过,我也‘老朱、老朱’叫到现在,如今,你看着我死,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其实,本庄主算是好的,想是上天垂怜,让我从发病之初无法用武,到现在能吃能睡,好歹安生了八年。若不是这次景白因小墨儿之死突发晕厥,我都以为这诅咒要在我们父子身上断了。”

什么?难道,了凡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慕家真的有“早逝之咒”,他父亲真的会离开他?

慕景白听到这里,已是震惊无比。若是换了以前,他必然不会相信,现在听父亲亲口说出来,他便是不信也难。那么,是不是说,他自己也有可能会像了凡说过的那样,活不过……

“十年,”慕涟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凡说,景白最多只能活十年。”

朱隐惊道:“怎么会这样?若我没记错,公子现今应该是十三岁,十年,那不就是二十三岁!”

“老朱,你可知,我宁可自己立即死去,也接受不了我的儿子只能活到二十三岁,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慕涟咬牙自责,道:“我此生背负不肖之名与风流之债,让他一出生就失去母亲,活得十分孤单,此番诓骗他上京,一是为了请了凡给他看病,二来也是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相处,莫让发生在我身上的遗憾,在他身上再次发生。那日,我本想在宁音寺就把所有的事告诉他,可这孩子刚听了凡说了几句,便认为我们是在骗他,因而冲动抢了阿守的马,愤然离寺。”

“原来公子是这样进的京城,难怪他一出手就花了那么多钱,就为了几盆花。”

“他的心情,我都能理解,当年的我比他还难以接受。好在,还有了凡大师炼制的两颗‘续命丹’,万一将来他发现自己有什么症状,得知真相,也还可有续命之法。眼下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说不定明天就不能下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既然他现在认为这些都是假话,那么,这样也挺好,正好让他不必平添那么多无谓的负担。”

不,不……

慕景白已然惊惶失措,方寸大乱。不能接受,不可置信,无法冷静!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已病得这样严重,却不想告诉自己?他整天只知道在外面跑,全然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他真是个不孝之子!

还有,还有“续命丹”,那是他父亲想尽办法从了凡大师那里拿到的活命药丸,而他却,却随意地给了一个陌生人!该死,如果他没有冲动给别人,哪怕是留下一颗,也还能救一救他的父亲。可现在,现在该怎么办,他要怎么样才能救他爹?

慕景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失措到心神混乱,后悔到无以复加,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想以这疼痛来提醒自己,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老朱,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这时,屋里又传来父亲的声音。

朱隐忙道:“庄主请说。无论您要我做什么,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一句吩咐,老夫算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无不从命!”

“没那么严重,其实就是想请你在景白面前稍稍隐瞒,同时,若我……不幸离世,也望你和采芹能帮忙打理迎月楼,别让迎月楼落入他人之手。毕竟,这是三代人的心血,莫让其毁于一旦。”

“是!我朱家三代会一如誓言,忠心辅佐公子,绝不会让《迎月楼》落入外人手中。”

“辛苦你了,老朱!我已写下一份密令,若我离世,《迎月楼》将暂无楼主之位,所有生意往来,皆由各掌柜自行经营。”

“庄主的意思,是让他们直接掌管各楼?”

“不错。”

朱隐道:“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他们……”

慕涟道:“所以,我已书信南省,请一位老友出面帮忙。介时,我会将‘迎月签’交给采芹和那位老友共同掌管,采芹还是大掌柜,而我那位老友,虽不会插手生意上的事,也会在旁督促。所有掌柜‘进出’使用的‘迎月签’,也都要在二人一起同意的情况下,方可行使。”

“如此甚好。那楼主之令怎么办?”

“‘凤凰迎月令’我会将其封锁进地宫之中,将来景白若是长大,愿意继任家业,再拿出来交给他。”

慕涟说着,沉思了一下,又接着道:“我已经想好了,若景白不愿接手家业,就让他由自己的心意而活,不论他是想要浪迹天涯,还是留在京城和李心梦一家过日子,只要他开心,我没什么要求,至于地宫之门,也将永不开启!老朱,景白是慕家庄唯一的主人,他什么时候想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若不想回,喜欢在哪里安家,还望你们多多帮衬,我只愿他能高高兴兴过完此后的人生,如此,我便死去,亦是无憾。”

“庄主,您为了公子,真是用心良苦啊。要是公子知道,一定会……”

朱隐的话还没说完,慕景白早已泪流成河。他紧紧咬着指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即便是咬出了血,也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撼和自责!

他的父亲,哪怕明知命不久矣,还是义无反顾给他自由,让他随自己的心意而活,他竟从未意识到他能到处潇洒都是父亲在背后的支持和关心,反总怕父亲束缚他,认为自己活得不够自在。

混蛋,他明明过得很幸福,一直都很幸福!

而现在,此刻,他知道了这所有的事,才突然惊醒,他从前真是太愚蠢了,如此粗心无知,又怎么配当慕涟的儿子,他差之十万八千里?

对不起,是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恰在这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前。乍一见了他,惊道:“公子,你怎么站在外面?”

慕景白躲闪不及,只得哽咽道:“没……没什么,我,我累了,先回屋了。”说罢,连忙别过头,仓皇而逃。

慕涟骤然听见动静,忙走出来,见慕景白匆匆忙忙离开,一瞬间也明白了些什么。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朱隐道:“庄主,公子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到底听见了多少,不如,我去看一看他。”

慕涟瞧着前方黑黑的夜空,想了一想,摇头道:“罢了,还是本庄主,亲自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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