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涧神色晦暗不明,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要是没有她先前不顾自身安危立身于道间,扬言要见他这件事,他恐怕都要以为这姑娘和夷则之间已经断了。
须臾,织吾微微笑着道:“想必织三没少和你说过我的事吧,那我可以做到无人察觉便进入浮屠塔的事,你知道吗?”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会,可织梦解惑这种事太过玄乎,世间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别说他了,就连她的亲姐都没见过。
所以,他是不敢确定的。
但织三并不是无用,她提供了很多织家的秘密,包括解梦,包括引魂困魂,更包括织吾的莲花灯。
只不过织三并不清楚的是,那盏灯需要靠她的血才能发挥威力,并且二者之间早就有了契约绑得牢牢的。
梅涧掌握了织吾和夷则一路以来的情况,深知要她帮他去浮屠塔的可能性太低。
而夷则在她身边,甚至可能让这个最有可能的可能,变成空想。
每当他一思及此,就恨得牙痒。
可老天终还是对他仁慈,送来了一个苍舒影川。
苍舒氏早就从根里就开始腐烂了,当族长携女上门时,也只敢提及将小女送入十二津,根本不敢提嫁娶,更妄说要与他最看好的夷则结亲了。
彼时,他笑言:“族长怕是年迈,不知道我十二津不允许与各大家族有所牵连,毕竟我们仇人太多了,也是保护你们,对吧?”
族长愕然哑口,冷汗层层叠叠淌到了脖间。
不妨,那个长相艳丽、一直安静端坐在后面的姑娘大方开了口。
“梅主说的没错,父亲年迈,但不是我们不知道十二津的规矩,而是我们有宝物想送给梅主,只求换一个机会。”
她将手中盒子递上,里面赫然躺着一柄伞。
梅涧瞳孔猛然放大,红荼蘼伞!不是据说已经失传了百余来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苍舒氏手里。
她紧接着道:“这柄伞是祖父友人曾在昆仑山腹地所得,为报救命之恩赠予祖父,前些时日,祖父离世前将我和父亲叫到屋中,千叮咛万嘱咐,要将此物西行送抵梅主手上,以求梅主给我们苍舒氏一个再次立足的机会。”
她不知这伞的奥秘,只知道他们没有人能撑开,甚至连想单独拿出来都拿不动。
梅涧手指轻敲桌面,半眯着眼,让父女俩如坐针毡。
“梅主……”
他抬起眼,嘴角幅度大了很多,道:“好!我答应了你们的这个合作,具体说说吧。”
合起来的红伞,与普通油纸伞无异,上面一朵花都没有,传闻它原有九朵荼蘼花,后因上一任主人阴差阳错让其开了八多半,另外半朵就消失了。
“听闻夷则大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族中有秘方可以一试,但求梅主允许我能贴身照顾夷则大人,以报他几番救命和护送之恩。”
他的心思只在伞上,并没有细听苍舒影川的话,随口应付了过去。
苍舒影川当天夜里就搬进了鸾峰顶的院子,见到破晓的一瞬,脸色别提变得有多快,只差上前命令人家跪下行礼了,却又在一瞬间转换成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之女,轻声道了声“打扰”,便施施然进了夷则的房间。
那态势,俨然把自己当主人了。
但说来也巧,第二日,东方天际白,夷则就醒了,身上的伤和体内深入骨髓的毒也被清的一干二净,顺带消失的还有有关织吾的记忆。
夷则变得比以前更顺从梅涧了,这让梅涧觉得大悦。数日后的夜里,苍舒影川递上了一盒药丸,言明,这药丸可以让他驯服任何一匹烈马。
比如,夷则。
织三懒洋洋靠在一旁,认出了那药丸里的药引子,心道:使人上瘾的烂玩意儿,原来也是这些自诩正派人士的掌中宝。
之后的事,她都无需多想,这种把戏可早就烂俗透顶了,只不过他们的矛头统统都指向了织吾,这倒是符合她的心意,所以她乐得看戏。
万千思绪在梅涧脑海里一闪而过,织吾抬步走到了他身旁站定,侧过头看了眼山顶的红灯笼。他伸出两根手指就轻松捏住了织吾的手腕,“小姑娘,是谁给你的胆子来和我谈这么不对等的条件?”他呵笑出声,“夷则对我和整个十二津来说,可不一般。”
织吾挑着眉不予否认,道:“浮屠塔不重要?”
她的声音很轻,在雨夜里含着凉意。腕间金莲热得发烫,尤其在他靠近的时候,但看他的神色应该是没有感受到了。
织吾的裙摆已经湿到了腿弯处,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她挣脱了梅涧的手去拉了拉裙摆。
“这样的天气真是讨厌,黏黏糊糊。”不知她的嘟囔是真在说天气,还是在指桑骂槐,梅涧眼尾的黑纹往前爬了一点,让他突然有一种眼珠要被挖出来的疼痛感。
“各退一步!我不逼夷则与人结亲,让苍舒走,而你必须今晚给我织梦去浮屠塔。”
话音落地,不远处的天被一道闪电撕裂,随即,震耳欲聋的雷声惊得人心慌。
“等雨停。”
梅涧一退再退,要不是那要命的折磨,他早就伸手捏死她了,他咬牙切齿道:“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也可以让苍舒氏的人立刻登上鸾峰顶。”
她将伞扔开,走进雨里,无所谓的说:“拭目以待。反正他也不记得我了,要娶就娶吧,顶多我难过些时日罢了,当初李见寒死的时候,我不也好好的吗?”
这话让梅涧侧目,讥笑一声,道:“没想到,无心无情的人竟是你,苦了我的好夷则。”
若不是她,夷则又怎么会冒险引起体内深埋的毒发作,又怎么将自己折腾成那般要死不活的模样。
鸾峰顶,站着的一男一女静默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苍舒影川没有多高的武力,无法看清山谷里的情况,可身旁那人就不一样了。
就在小姑娘扔开伞走入雨里的一瞬间,他脚下微不可察往前挪了一寸,苍舒影川沉浸在自己的愿望即将达成之喜中,根本没有留意这些细节,不过门边守着的破晓却是看见了。
她心领神会转回了院子主屋里,取了一件披风和一柄伞,递给了一旁生闷气的南吕,俯下身子,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量道:“南吕大人,您猜的应该没有错,该回去了,再不然就晚了。”
*
雨线顺着织吾的耳后往下,她的心也逐步往下沉,离梅涧远了些她的紧张和惧意才得到了松懈,只觉得腿都有些软。
她攀着山壁,踉跄着往上走,她如今算是明白了日央口中的那位是谁了。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院门口的白灯笼将那个大大的“無”照得更是张扬舞爪,和那人顽劣的时候倒是契合,只是那样的他少得可怜。
织吾心叹:夷则啊夷则,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人,那心境有时候就像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惟愿过了今夜,能还他一个轻松自在的今后。
南吕快速走出破门,毫不掩饰骂了一句:“晦气玩意儿!”,而后几个起落,便到了织吾身边。
不待她开口,就将那件熟悉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南吕脸色算不上好,他还记着先前织吾推开他的保护自己朝着成王走去的模样。
青木味道瞬间裹住了她整个人,她在昏沉之间浑身一颤,鼻音浓重,颤音道:“夷则。”
“没来!是我!”
织吾撇撇嘴,记仇的家伙。
回到南吕的院子,日央急忙将她带到房里,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可她还是发烧了。
窗外雷声和闪电交织,搅得南吕心急如焚,他几次想去鸾峰顶把夷则喊来,可每次刚出院门就能看见主上和夷则站在那扇破门前。
他敲了敲房门,问:“可退热了?”
“未曾。”日央回答完,又拧了块帕子换下织吾额头上那块。
“我去请老医官!”
“大人不可。”她盯着小姑娘手腕间的变化,心下大惊,眼前这景象可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她起身拢好了织吾的被子,才开门将南吕带了进来。
纵使隔着屏风,他还是看见了那道金光,以及透过烛光印在屏风上的莲花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