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新收拾妥当,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清辉洒满荒漠。
连江月倚靠着一棵枯死的胡杨树干,刚合上眼准备休息片刻,一阵尖锐悠长的鹰啸骤然划破夜的宁静,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祥。
“……”连江月在心中叹了口气,今夜注定无眠。
几乎是同时,那名为首的薛家冷面男子脸色猛地一变,豁然起身,厉声喝道:“不好!有危险!快走!”他动作迅捷如豹,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其余两名护卫也反应极快,纷纷上马。
那冷面男子抬头望向鹰啸传来的方向,又警惕地扫了一眼商队和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奴隶,眼神变幻,最终似乎权衡利弊,一拉缰绳,低吼一声:“走!”
三人竟不再理会那些奴隶和商队,逆着鹰啸的方向,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留下滚滚飞尘,以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奴隶们与商队众人。
连江月皱了一下眉,让刚才还扬武耀威的薛家人竟然因为一声鹰啸就如此惊慌失措,毫不犹豫地抛下“货物”撤离?
让他们如此惧怕的,会是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那名玄衣男子在薛家人离开后,便已不见踪影。
看来对方的目标是:薛家。
她没有丝毫犹豫,随手拿过一把刀,对老顾吩咐道:“货都留下,轻装简行。老顾,你立刻带着所有伙计,找一处隐蔽的沙沟或者岩壁躲起来,没收到信号,天亮之前绝不可出来!”
老顾闻言大惊:“东家!情况不明,分开行动太危险了!我们……”
“无需多言,赶紧走。”
她不再看老顾担忧的眼神,转身走向那群被遗弃的奴隶。手起刀落,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她利落地将束缚着他们双手的铁链斩断。
“我这里有一瓶来药王谷的解毒散,虽不能解诸位的毒,却可以压制毒性。”连江月看着他们,声音冷静干脆:“希望诸位江湖朋友,能看在今夜相逢的份上,万一碰到我的这些伙计们遇到难处或危险,请出手帮一把,连某在此先行谢过。”
重获自由的七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东家,保重!”
“东家,保重!”
“东家,保重!”
商队众人纷纷向连江月拱手辞行。
老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情绪复杂,既有审视与探究,亦含着几分敬重。
他们本是半路相逢,连江月出钱雇下这支商队同行。如今到了分道扬镳之时,众人选了与薛家人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连江月握紧手中的刀,辨明了一下鹰啸传来的方向,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郁的夜色之中。
————
塞外的夜空,总是显得比中原更高远,也更寂寥。
就在这片荒芜之处的腹地,一片不知何年何月遗留下的残垣断壁之间,半截饱经风沙侵蚀的土墙孑然兀立。
土墙之上,静立着一名女子。
她头戴一顶帷帽,帽檐的薄纱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隐约勾勒出一个轮廓。
月色将她寒峭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更添几分诡异与神秘。她手中握着一把刀,形制粗糙,刀身狭长,此刻正以刀柄朝上刀尖朝下的姿态,稳稳地立在她脚下的墙头。
殷红的血液,正顺着森然的刀刃缓缓滑落,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渗入干涸龟裂的土墙之中,瞬间便被贪婪地吸收殆尽,只留下一道道迅速变暗的湿痕。
“诸位可真让我好找。”声音不高,却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听见。
回应她的只有风裹着沙呜咽着吹过的声音,以及篝火噼啪作响声。
土墙之下,二十余名精壮的汉子呈半扇形散开,个个手持出鞘的长刀,刀刃在火光与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
他们面容粗犷,皮肤黝黑,眼神凶狠如狼,死死地锁定在墙头那道身影之上,紧张与敌意几乎凝成实质。
在这群凶悍之徒的后方,稍远些的位置,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草棚下,篝火燃得正旺,跳动的火焰试图驱散夜间的寒意。
一名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盘腿坐在火堆旁,看似悠闲地拨弄着燃烧的枯枝,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四溅飞扬。
他穿着与其他沙匪无异的粗布衣衫,但神态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他并未像手下那样紧盯不放,甚至没有抬头,仿佛墙头女子的出现,只是这寂寥夜色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无声对峙良久,终是中年男子打破了沉默,带着试探:“不知姑娘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墙头上的女子闻言,帷帽轻纱微动,她的声音透过薄纱传出,像珠落玉盘字字清脆,“听说贵寨缺一位大当家,我想去试试,麻烦带个路。”
中年男子拨弄篝火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姑娘一定是听错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银光自暗处倏地刺出,快如闪电,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音,直射向土墙上女子的心口!
那是一支淬炼过的利箭,时机和角度都刁钻狠辣至极,显是埋伏已久的暗手所为。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女子不慌不乱,她甚至没有移动躲避,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稳稳地夹住了疾驰而至的箭杆!
箭簇距离她的心口,已不足半寸。
这一手,快得超乎想象,精准得令人心寒。女子手指微曲,夹着那支箭,反手随意一甩。箭矢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没入她身侧不远处的黑暗角落。
“呃啊——”
一声压抑的闷哼立刻从黑暗中传来,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响。
这声闷哼,如同打开了某种无形的开关,土墙下那二十余名早已蓄势待发的沙匪,齐齐发出一声低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一拥而上。
长刀挥舞,映着火光,织成一片致命的刀网,朝着墙头那单薄的身影笼罩而去。
与此同时,女子再次甩手,数点寒星自她袖中激射而出,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沙匪甚至没看清是何物,便觉得手腕、膝盖等处一阵剧痛,哀嚎着纷纷倒地,手中的长刀也哐当落地,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就在这混乱之际,那原本坐在草棚下的中年男子动了。
他身形暴起,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原本拨弄篝火的枯枝被随意丢弃,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四溢的长剑。
中年男子如同一只扑食的饿狼,凌空跃起,长剑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剑身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直削向女子颀长而白皙的颈部。这一剑,狠辣果决,意图一击毙命。
女子也动了。
她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后仰,同时,一直立在墙头的那把刀不知何时已横亘身前。
“当——!”
一声清脆震耳的兵器交鸣之声炸响,刀剑狠狠相撞,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通过刀身传来,发出绵长的嗡嗡震颤之声。
眨眼之间,两人已在狭窄的墙头之上交换了数招。
剑光如匹练,刀影似闪电,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中年男子越打越是心惊,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仗着暗器犀利,没想到刀法更是精妙绝伦,每一招都攻守兼备,沉稳老辣,劲力之强,远超他想象。
他不敢轻敌,忍不住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女子的回答依旧平淡,透过刀剑相交的锐响,传入他耳中:“我说了,我是来当你们大当家的。”
只见刀光一闪,没看清她如何动作,刀竟从中年男子剑势的空隙中切入,在他胸前划过。他衣襟瞬间破裂,内里皮肉翻卷,鲜血迅速渗出,一道恐怖的伤口。
中年男子闷哼一声,狼狈后退,脸上写满了惊骇。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看着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可怕。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不敢再有丝毫保留,怒吼一声,凝聚了他毕生功力,挥剑力攻,剑势如同狂风暴雨。
然而,女子手中的刀却仿佛能预判他的所有动作,或格、或挡、或引,总是能轻易化解他的攻势。随即,刀身一颤,一股沛然劲道猛然爆发,顺着剑身传递过来。
“噔噔噔!”
中年男子只觉得虎口崩裂,整条手臂酸麻难当,再也握不住剑,长剑脱手飞出。同时,那股巨力震得他下盘不稳,连退三步,右膝盖一软,“嘭”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擦去嘴角的鲜血,中年男子面色惨白的望着女子,“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他还想挣扎起身,一点冰凉的触感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那是女子的刀尖,寒意刺骨,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
“我说过了,是你不信。”女子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干涩的字:“我信。”
“早信不就完了。”女子收回刀,坐在中年男子原来的位置,拍拍手“大家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回寨,给寨里的兄弟们一个惊喜。”
跳动的篝火依旧在努力驱散着塞外深夜的寒意,橘红色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庞。
火焰可以温暖身体,却无法驱散此刻弥漫在所有沙匪心中的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茫然。
他们看看跪倒在地的三当家,又看看那位在夜风中衣袂飘飘的神秘女子。仿佛看到了一场关于边塞武林新格局,正随着这沙漠的夜,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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