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姐(24)

#小姐(24)

月上中空,夜幕笼罩皇城。

已过子时,路边商铺打样,摊贩收工,街道都黑漆漆的。

夜晚街道被人清洗过后留下的水渍,让石板路亮幽幽。映出月光。

轮椅独自前行。

徐慕白从长公主那出来,独自推着轮椅行了好长一段路,没让率迟帮推。

寂静,轮椅声响彻街道。

率迟只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圆月在前。

徐慕白清淡,喜怒从来不形于色,心思绵密。

可此刻的寂静更显得清冷、幽暗。

率迟知道,此时此刻,公子的心情大概很不好。

五日后,中秋节。

往日的中秋节都是皇家内宴,只寥寥邀请一些皇室中人。

今年中秋或许临着皇后生日,竟允许文武百官携带家眷前来。

中秋节这几日天气都很好,南方水患解决后又传来今年大丰收的消息,文武百官也喜气洋洋,预估今年能过个好节。

下朝后文武百官归家修整,再携家眷前来。

人多,中秋节设在殿外,长桌从殿前一路摆放到殿后。

每座长桌两侧放满了形状不一的玉灯笼,照得如同广寒殿似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层温和润泽的颜色。

大家拱手祝礼,一派祥和。

陆陆续续百官入座。

沈澜在其中,独自饮酒。

中秋节本就无甚事,来参加宫内宴席也无妨,更何况这还是圣上亲自点他来的。

他向来身上散发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更何况此时此刻更显得气压低,这些官员们也不敢来跟他寒暄,在他面前路过都会静声。

沈澜则想:与其在这听他们冠冕堂皇地寒暄,还不如坐在军营中打仗,还更刺激些。

还未开席,其他人都在静坐等待,沈澜继续自斟自饮。

无妨,这点小事,圣上不会和他计较。

就像他前几日派人率兵包围了几个高官府邸,圣上也只是略微斥责而已,还给他找好了理由说是有刺客混入,沈将军抓拿心切。

圣上需要他,就会保他。

其余都不重要。

酒杯映月,光色荡漾,沈澜正仰头再饮一杯,余光一角出现熟悉的人。

起先他没反应过来,理论上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

可在瞬间,他简直是直觉性地感应到这就是她,他的全身在叫嚣就是她。这是他的兽性,也是他的直觉。这么多年,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澜腾一下站了起身,眸光眯视着对方。

恰好这时圣上刚入座,沈澜这一动静,不仅让文武百官讶异,更让刚入座的洛青帝也顿了下,他的视线随沈澜视线望去。

陈沐阳正带着庄蝶入殿,他行礼道:“臣陈沐阳及妻见过圣上。”

庄蝶跟着行礼:“见过圣上。”

“起来吧。”洛青帝挥手。

庄蝶当了国公夫人,装扮更为贵气。只不过那张脸,哪怕光线并不明朗,熟悉的人依然熟悉。

而且她好像彻底脱去庶女那种卑弱的气息,也不知到底是真的脱去了,还是因身份的变化看待目光不同。

黄良辰和黄夫人吃了一惊。

他们亲自听陈沐阳说的是娶妾,也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娶妻,还得到了一封圣旨。

本来还想问问,然而黄明月嫁过去好几日了,居然也不回门。

而黄明曦和黄明薇并排坐在黄夫人身侧。

黄明曦还好。

黄明薇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们,袖子底下的拳头紧握。

沈澜摔杯就要过去,洛青帝眼皮微敛,喊住他:“沈澜!”

婚礼当天虽然瞒过一时,但沈澜对国公府的监视并未放松。

庄蝶迟早会被沈澜发现的。

与其在其他场合撞见,不如在有圣上的地方,起码有人压得住他。这是陈沐阳的提议。洛青帝也应允了。

所以此次中秋晚宴,邀请百官家眷,除了庆贺,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让庄蝶和沈澜光明正大见面。

洛青帝道:“这位是新继任的陈国公和他的夫人黄明月。听说你上次围了国公府,还掀了黄夫人的盖头。好在陈国公和夫人都未生你的气。”

沈澜眯起了双眸。

他可以十足十确定,当日跟陈沐阳成亲的人并非庄蝶,而是另一个人,可此时此刻,圣上金口玉言,敲定了这个人就是庄蝶。

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可沈澜知道,自己当日必定是被人骗了。他的注意力全被徐慕白吸引了。

“她是我的人。”沈澜道。

“哦?”洛青帝反问,“你再好好瞧瞧,这位是黄大人家的三千金,黄明月。闺中女子,足不出户。前几日才嫁给陈世子为妻,陈世子亲自求娶,郎情妾意,珠联璧合。不是一般女子,沈将军莫要认错。”

这句话已隐有威胁含义,也暗暗给他递了个梯子,沈澜清楚,可他还是离开席桌,走到庄蝶面前。

视线垂着打量她的脸。

庄蝶只阖眼动也不动,沈澜忽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果然,他的直觉不会错,就是她手腕的感觉,不会错。

沈澜蓦然伸手打横抱起庄蝶,就要往外走。

这一动作,吓蒙全场,连带着洛青帝都下意识微微起身喝道:“沈澜!”

沈澜停住脚步,只沉沉道:“她是我的人!”

洛青帝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

他知道沈澜不服管教,弹劾他的奏折就跟雪片一样,都是他硬压下来的。

沈澜杀伐果决,屡战屡胜,若是外族侵入他不仅击退,还会直接反杀到其最近的领地,杀光所有青壮年,只留一座空城和老弱妇孺,手段极为狠辣。

故而,许多外族首领一听到他名字就会吓得落荒而逃,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免了外族侵扰和不少军费。

只不过,大庭广众,如此行径,实属胆子大得包天,简直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洛青帝都想揉额头。

陈沐阳一步拦在沈澜面前,黑眸直视着他:“还请沈将军放下我的夫人。”

席坐中,三皇子微微冷笑一声,静看好戏。

没想到这个沈澜不把他这个三皇子放在眼里,连圣上也不放在眼里,这回倒要看看圣上如何处置。

一些小官议论纷纷,当然是在心中:这沈将军也太孟浪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当众劫走国公夫人。

一些大官心中知道沈澜目前对圣上有用,从来不弹劾沈澜,只不过也想,沈澜真是胆大包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圣上想保都保不住。

洛青帝见他还不动,拍案怒斥:“沈澜,你答应过朕什么?你曾向朕立了军令状,要横扫周边十个部族。朕接到线报,傍晚时分,外厥突袭夺下了青城。朕命你即刻前去镇压,不得有误!”

大殿之中,沈澜还是不动。

百官刚还在内心分析形势,这会儿大气便不敢出了。若说之前沈澜只是行事乖张,不顾礼法,这回要是还不听,算是违背圣旨了。

怀中的庄蝶推了推沈澜的胸膛:“放我下来。”

沈澜望着她,依然没动。

庄蝶重申:“放我下来。”

沈澜这才放开了庄蝶,庄蝶走到陈沐阳身侧,陈沐阳也有个拉她到自己身侧的动作。

这两个动作的亲昵和信任,没有逃过沈澜的双眼。

“你喜欢他?”沈澜问。

“嗯。”庄蝶承认。

他们三个人站在大殿中,说话声都不重,除了他们彼此没有其他人听清。外人眼中,沈澜放下了黄明月,但三个人还在僵持着。

“沈澜,你到底接不接旨?”洛青帝语调已隐隐薄怒和不耐烦,“是要毁了军令状么?”

洛青帝这种性格,愿意保的时候,会费一切力气保,但真要惹怒了,想杀也就在一瞬之间,毕竟他能扶植第一个沈澜就能扶植第二个,只不过没这个好用罢了。

之前花了十年才培养出来的将领被沈澜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在半夜杀了。只因他奚落沈澜是新兵无用。沈澜次日清晨将他的头颅悬挂在营帐外,之后再私下劫持了前去督战的何亲王,命何亲王改变行军策略,竟一扫颓势,反败为胜。

这之后他又让何亲王亲自撰写书信转交宫内圣上,要求何亲王把他夜杀大将,挟持亲王事件一五一十写上。

此等要求,前所未有,此等大胆、果决、冷酷,更是世间难得。

正所谓明马需伯乐,沈澜看准了洛青帝才做这种事,他需要急切出头,而洛青帝亦看准了沈澜,尤其对沈澜想要杀父灭族的要求十分感兴趣。

两人一拍即合。

沈澜思及此处,转过身半跪:“臣接旨。”

洛青帝这才点头:“那就今夜去吧。立时出发。”他平静下来吩咐,“国公、夫人,入座。”

陈沐阳拱手,带庄蝶入座。

他内心也半舒一口气,徐慕白有他的“谋划”,还会顾忌形象,不会明面上做什么。

最令人担心的,莫过于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澜。

如今圣上还能按得住他,还好。

陈沐阳刚带着庄蝶入座。

本来站在殿中,众人以为他即可就要领兵出去的沈澜,却蓦然回头,走到他们的桌席前,右手揽住庄蝶后脑勺,猛地低头印上她的唇。

全场文武百官,及其妻眷儿女,全部倒吸一口凉气。皇宫内宴,圣上在场,当众轻薄国公夫人,此等行径,从未有过,简直骇人听闻。

连洛青帝刚端起酒杯,都停了半瞬,亦从未想过此种发展。

深吻过后,沈澜黑眸直直望入庄蝶眼中:“等我回来。”随后,他抬头,看向陈沐阳,眸露厉色,“你,也等我回来。”

说罢,他这才起身,从殿内大步走出。

沈澜走后,殿内还安静好一会儿,百官都不知道要不要趁他不在参奏一下,毕竟横行无忌,不顾礼法,当众轻薄国公夫人之类的,刚刚还算是要挟国公了吧?

可他是出去打仗了。

尤其外厥还是周围十部落最为凶狠强大、野心勃勃的,侵犯已久,近两年因沈澜在才算平歇下来,国内安定,百姓信心十足。

他们牟足了劲要弄死沈澜,光是刺杀,据说沈府每月就得有那么两三回。

如果外族人没弄死,被他们自己弄死了……

洛青帝倒平静了下来,举起酒杯:“今日好夜色,不过家常宴,众卿不必拘礼。”

……这意思就是不追究了?既然如此——

百官齐举杯:“是,圣上。”

黄明曦也在其中,她也浅浅举杯,只不过脑海中思索:

之前沈澜来府中闹事,要见的人是“黄明月”,当时她也诧异,沈澜当初是向自己提亲,为何会忽然提及黄明月?

现在看这情形:难道沈澜当初要找的人,一直都是黄明月?只不过当初弄错了人?

她又斜视一眼,只见黄明薇的目光仍旧直勾勾地落在陈沐阳和黄明月身上。陈沐阳正亲自给黄明月夹菜,眼眸温柔备至。

中秋节,向来无人陪他过,只有一年是姜姜陪他过的。那天晚上她哭,徐慕白第一次陪另一个人一起难受。

今夜,徐慕白独坐家中,听到率迟传来的消息。

他在宫中早有线报,沈澜差就差在这一点,不懂得经营关系,对其他人的事更不感兴趣,否则何至于到了中秋夜宴,才发现姜姜早已嫁给了陈沐阳。

沈澜离开在意料之中,外厥进犯,圣上也提早接收到了线报,只不过日期未定而已。所以徐慕白才决定这个时候将姜姜带回来,可惜,被陈沐阳从中作梗,功亏一篑。

率迟站在身后,静静等待。

徐慕白双手撑在轮椅上,并非推动,而是缓缓地站了起身。雪白长袍虽慢却十分顺畅地走向纱帐旁侧那盆桂花,伸手摸摸它的叶片。

谁说,移栽的一定活不了?若是全心全意,亦有花开时,这是姜姜教他的。

若真喜欢一个人,不尽全力追求,又怎知对方一定不愿意?

人生必要尽兴如意,哪怕危机重重。

因不争取,绝不会有幸福;若退缩,必要遗憾。所有想着日后再得到的,都是错过。

他,绝不会像他的父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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