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野花

“怎么一个人出来旅游?”

潘岳语气无常。

潮汐拍岸,像极她漫步的节奏。

朱时宜松弛又自在:“喜欢出来玩。”

“但没搭子。我朋友,不是在实习,就是考驾照,要不就是假期没有零花钱,出不来。”

“以前一个人出来过?”发丝飘扬,时不时撞到臂间,潘岳没有躲开。

“没有,第一次。”一阵风吹过,发丝缠绕肌肤,贴着后颈的地方,有点痒。

朱时宜拢了拢脖子后面的头发:“考完驾照了,我不知道要干点什么。”

葱指拨开纱发,透出后颈,月牙弧度恰到好处,肤若凝脂,玉润如银河,熠熠生辉。

潘岳眼里闯进一片晦暗。

女娲镶嵌的曜石,落在月牙枝丫。

她颈侧深棕的痣,落入眼底,如一朵盛于雪地的黑玫瑰,极致,孤傲。

还有那么一丝,性感。

“和爸妈有点争执,他们说我天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实习、不读书、不会给自己找点事做,”朱时宜心下沉,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我妈说看到我就烦,还不如出去。”

她想起刘露的原话。

“你能耐,你不如大学四年都待在学校。不止这四年,你干脆永远别回来,直接滚出这个家。”

......

归拢发丝,黑纱随风摇坠,颈间星子闪烁,忽明忽灭。

朱时宜刚刚动了动,无意间,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些。

失去臂间那点撩拨,潘岳晃过神,有些恼。

他正正心思,收起那点没由来的不自在。

“出来散散心?”

“也差不多吧,逃离硝烟战场。”朱时宜打个圆场,扭头,林昶任站停高举手机,看起来像是要自拍。

她停下脚步:“其实也就是想找点事做,反正家里人也支持我出来玩,那我就出来呗。”

潘岳轻嗯声,也停下,向前倚着栈道的桅杆:“那他们对你挺好。”

朱时宜默了默。

父母待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可能也是好的吧。

父亲没犹豫就掏了旅游经费,母亲打电话过来,也没骂她什么,反而是担心叮咛。

并着潘岳,朱时宜也倚上栏杆:“我和我爸基本不联系,除了要钱的时候。不在家的话,我跟我妈也不怎么说话,懒得微信尬聊。说多了还要被教育,挺烦的,不如不吱声。”

旁边人未置可否。

惊觉多嘴,朱时宜没由来地担忧。她侧目,潘岳垂头,唇角笑意似有若无。

老毛病又犯了,一和人深谈,她就想交心。

可能在别人眼里,她乱散情绪,很多余吧。

两人并排倚着栏杆,肩对着肩,谁也没有靠近谁。

“怎么想来琴城,悦城不是也有海。”低磁的询问打破朱时宜的悔懊,潘岳声音平和,好像没把她的负面抱怨放在心上。

她担心啥呢,成熟一点的正常人,都不会瞎评价别人的家事的。朱时宜松口气,脑袋悠悠一转吟起诗:“各山有各美,家花不如野花香。”

潘岳挑眉侧目,眼底疑惑藏不住。

“可不嘛,”望着潘岳求知若渴的眼神,朱时宜扑味出声,“南方的海看多了,不就想看看北方的海?琴城多漂亮。”

潘岳随目侧身,微微垂眸,静静听她编。

朱时宜一歪头,对上潘岳眼睛:“你没听说过吗?人总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吃饭的时候,不会觉得别人碗里的更香吗。”

怕对方不信,她还举例论证:“我在食堂吃饭,看到我舍友吃面,我就觉得她的饭比我的好吃。”

一阵轻笑逸出胸腔:“家花没有野花香。”

潘岳眼神稍动,垂眸正正看着她,轻轻摇头:“这些词,是这么用的?”

“不重要!”朱时宜潇洒一挥,“重点是,琴城多好。”

戏瘾上身,她闭着眼捂住胸口,夸张地补充了句:“啊——除了......你们咖啡馆88块钱的蛋糕。”

心痛!多么心痛!

“要不给你免单?”潘岳倚着栏杆,抱胸,配合她演。

“那倒也是不用了......”朱时宜呲牙。

138块,还蹭顿饭,多俩旅游搭子,她哪可能再贪!

再贪,可能就要考虑是不是会被拐卖了。

“嘿!”一声高呼惊现。

林昶任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刚还在桅杆这边臭美的。

他摆着手招呼走来:“拍个照不?我跟你们说这风景真绝了。”

林昶任大剌剌地揽住潘岳的肩:“刚我照得可帅了,来,咱也来一张。”

一旁的朱时宜往旁边挪了挪。人哥俩拍照,应该轮不上她。

前置相头里有两个半人,相框里,少了半个朱时宜。

“时宜妹子,你也来拍呀,”林昶任早已自来熟,“长那么好看还躲那么远干啥。”

“啊,”朱时宜有些意外,无意识间拢了拢头发,“不了吧,我拍照可难看了,你们哥俩拍就行。”

她没想到林昶任会喊她。

林昶任讲出了中国人都无法拒绝的四字箴言:“来都来了。”

“咱留个纪念。”

......

朱时宜在左,林昶任居中,潘岳在右。

“三、二、一,茄子!”快门按下,林昶任大大咧着嘴笑。

“我看看!”朱时宜内心隐隐期待。她难得照相,还摆了那么认真的姿势。

林昶任大方地递出手机。

照片左边,朱时宜笑成眯眯眼;因为笑得太开,脸好像显得也有点大;还有这剪刀手,配合在一起,简直就像只呆头鹅!

她干干地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我老天,那张照片里的她,实在是丑爆了。

“都好看都好看!”林昶任扫了眼照片里的左右护法,确认有个人样在,就开始自顾自欣赏自己帅气的侧颜,“天呐,这个角度,这下颌线,我简直是man爆了!

“你那鞋拔子角度,简直就一歪脖子树。”潘岳毫不留情地损。

“噗嗤——”朱时宜没忍住。

“你滚犊子嗷,”林昶任给了潘岳一拳,“你就是嫉妒,你看你照片里那死表情,笑都不笑一个,再进化进化成扫地机器人得了。”

“你看你看你看——”林昶任快把手机戳到潘岳脸上了。

潘岳闪身躲开,侧着身子,单手插兜,逆光下,他似乎眯着眼:“你嫉妒。”

重复的三个字,足以让单纯的林昶任破防。

林昶任欲哭无泪,转头寻求朱时宜安慰:“时宜妹子,你评评理,哥不比那装叉的帅?”

朱时宜假笑敷衍两声:“对对,好看,好看,哈哈......”

她不想再看到那张照片第二遍,只想赶紧转移话题。

朱时宜抬起手指着远处的人流处:“风琴岛就在那边吧?”

“对,”林昶任成功被带偏,“走,去浴场泡泡脚。”

......

风琴岛离城区很近。

说是岛屿,但它面积太小了,又有跨海栈道和主城相接,看起来并没有四面环海的独立感。不过有沙滩,而且还有专人处理,卫生上,甚至比昨天的第三浴场还更干净些。

林昶任直接脱了鞋丢在一旁,撒着丫子跑到了海里。

朱时宜瞠目结舌。

人怎么能有活力到这个地步?究竟谁是精力充沛的大学生?

和高活力的人相处,总是容易受到感染。

朱时宜竟也想直接脱了鞋冲去玩。

但旁边还有个潘岳。

朱时宜斜眼瞅了瞅。

男人和往常无差,目不斜视,站定如松,像来巡查卫生的老干部。

朱时宜瘪瘪嘴。她总觉得,潘岳有那么一丢丢高冷,他无时无刻,看着都老正经。

她感觉潘岳可能不会下水玩。但留他一个人跟个保镖一样杵在这,会不会有点尴尬?

朱时宜又要纠结起来。

未曾想,眼前松柏竟动了。他弯腰,解开鞋带,把鞋丢在林昶任鞋边,就往前走,头也不回。

朱时宜眨巴两下眼睛。

“如果不下水,”潘岳忽然回头,音尾悠悠地往上翻,“就请劳烦,帮我们看看鞋。”

朱时宜:“......”

“不可能,我可不闻人臭脚丫味。”这话战斗力拉满。南方海边人去哪都喜欢穿拖鞋。这会儿,朱时宜只需把脚上拖鞋一蹬。

潘岳转过身,浅浅斜着头,站着没动,没有辩解,嘴角噙着丝笑。

朱时宜向前赶上潘岳,二人并肩,向海中走。

前头的林昶任,早成脱缰的野马奔腾朝前,边跳腾还边瞎叫。

“好久没洗海澡,真想直接坐水里啊!”林昶任左迈几步右几步,像只兴奋的吗喽,他各处扑腾,一直摇摆在海浪最大的那块,“可惜没带泳裤。”

“你还在乎泳裤?”潘岳双手插兜,站在林昶任后面,和朱时宜并排。

朱时宜穿的是长裙,惯性使然,她一直拢着裙子。

“算了,还得跑去海滨路那边换,完事还要洗澡,”林昶任回头,人声鼎沸下,他叫得很大声,“我啥洗漱的都没带,待会儿打车给人家搞脏了。”

“你鬼上身了,考虑这么多。”潘岳损。

“没办法,老咯。”林昶任瘪唇,伤春悲秋。

右手边涌起一大股海浪。林昶任跟见了金子般跳去,追赶着下一场潮汐。

上一秒的什么心思全都抛掷脑后。

一个大男人东窜西窜,朱时宜笑出了声:“他说他老啊,有人比他更有活力吗?丢人群中,就属他最像大学生。”

“真正的大学生,不去玩玩?”潘岳双臂交叉,侧目。

海浪轻轻拍上脚踝,凉凉的,熟悉,又舒心。

朱时宜忽然有种感觉——

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至于小时候是多小。

她想,也许是八岁。

弟弟,出生那年。

“我看到大海,大多数情况下,连水都懒得踩,”朱时宜语气平静,“嫌麻烦。更别说游泳了。”

“可能是看得多了。”潘岳低睫,投下层淡淡的阴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时宜点点头:“是。我小时候去海边,还是很喜欢游泳的。”

八岁那回,似乎,也是她最后一次,在海里游泳。

“觉着不新鲜了?”潘岳颈侧一动,语气忽然松快,“毕竟——”

“家花没有野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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