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日上三更,吃过午饭了,还是大早上?邬姉真暗中吐槽,面上如常道:“白无相,你之前一直在七星神山修行吗?”
对面含糊答应了声:“嗯。”
“那你清楚七星神庙内发生的事?知道那些死者的来历吗?”
“这——我知道一些,但狐妖太厉害,我从不敢靠近。只有它不在,我才敢偷点东西。”
“你偷东西?”
白无相瞬间清醒了,支吾其词:“一些不重要的玩意,人都死了,我拿的是无主之物。”
邬姉真懒得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直接问:“你知道这些人是死有余辜,还是死的无辜?”
“通常妖有灵性,法力越高的话,越能轻易识破人的本性。要我看,死的那些人身上带煞,福气稀薄,平日里估计不是啥好人。”
“哦,这就解释的通。”
邬姉真发出一声轻笑,好像一把毛绒绒的刷子轻挠着他的心,白无相听得出神,再反应过来,传音纸鹤的灵力已经熄灭了。
红霜从窗户外经过,光明正大地把两人谈话听了进去。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因觉得没必要,及时制止了。
院子里传来玄一宗弟子吵吵闹闹的声音,模糊是说着要偷偷溜到中南山,不要让长老们知道。
红霜叫道:“也带我去!不然我就告诉邬道长,让她转达你们长老。”
被她这样威胁,弟子们你瞅我我瞅你,又看向窗子里的白无相。
他道:“如果你们想去,我也要去,反正我答应了她要看着红霜。”
红霜嗤一声,颇有点得意地瞥了眼玄一宗弟子,留下一句话:“我去收拾东西。”
这行人偷偷趁着黑夜下山,有人提议御剑飞行去中南山,让红霜搭一个少女的剑。
然后看向白无相,雪白缠着金纹的腰带间空荡荡,不确定地问:“这位师兄,看起来法力高强,应该会有御行的法宝吧?”
“我不会御行之术,也没有法宝。”白无相一脸坦然。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走来的。”准确说是蛇行的走法。
“你搭我的剑吧。”玄一宗弟子想不通,这人法力比他们高,却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世上真有这么严重的偏科吗?
红霜眼里藏着一抹忧思,不耐烦道:“快走吧!她们可能已和他遇上了——”
事实如她所言,邬姉真寻了个机会避开衙役们,潜入朱家宅子,刚进来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还有狐妖的气息。
那气息与七星神山中遇见的有些不同,让邬姉真生出一丝怀疑,她快步穿过没人整理的尸体,径直来到后院一口水井旁。
孱弱的狐狸叫声从水井里传出。
邬姉真拔出利剑,警惕地探头望进水井,澄澈宁静的水边躺着一只遍体鳞伤的黄毛狐狸。
她的手指倏然按紧了井沿。
和梦境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天下的黄毛狐狸多了去,可是这一只不一样。邬姉真一眼就认出了,它与自己有很深的渊源。
瞧见有人过来,狐狸立时嘶声发出威胁的低吼。
这是一只刚化形的狐妖,有点道行,却不是作恶多端的那只!
邬姉真冷笑一声,转身要走。
刚迈出两步,身体却下意识停住。不是为了道人救死扶伤的职责,是为梦里的人,她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为何又在现实中遇到梦中人。
邬姉真抓紧了佩剑,思绪陷入一片纠结。
因为身世她讨厌狐狸,可是,她在梦里却与一只狐妖关系极好……
脸色绷得铁青,邬姉真最终还是在狐狸越来越弱的叫声中,折了回去。
她纵身跳进水井,嫌恶地一把提溜起狐狸,发现是只公狐狸,突然恶意地勾了下唇。
听说莲花镇有专门嘎狐狸蛋蛋的地方,被净了身的公狐狸会被送到达官贵人手中当宠物——
不行,不能这么做!
邬姉真的目光太过灼热和恶毒,吓得狐妖尖叫一声,一边卷起尾巴挡住命门,一边张口咬向她手指。
“啊!可恶的畜生!”邬姉真痛得下意识松手。
狐妖跌进刺骨的井水中,撞到了石头发出一声哀嚎,气息瞬间衰弱下去。
邬姉真看了眼被咬出血的手指,强忍着嫌恶,从水中抓起狐妖。
刚要带它飞上去,不料,一阵妖风从井口吹进来,一块大理石猛地盖住了井口。
视野陡然转暗,邬姉真阴沉着脸,看向手中已经开始抽搐的狐妖。
他马上要死了。
他是个诱饵。
他是个被抛弃的棋子。
目光一阵闪烁,意识到已经中了圈套,冒然行动也没用。邬姉真干脆不看那块顽石先全心给狐妖输入灵力治伤。
在治伤途中,邬姉真发现这狐妖外伤严重,内伤也不轻,而且都是新鲜的伤口,依照伤势来看,伤他的同样是只道行高深的狐妖。
难道一直有只狐妖瞒过了她的搜查,暗地躲在朱宅等她踩入圈套。
自己就是他认定的罪不可赦的人吗?
狐妖凄声叫着。
邬姉真用火咒点燃了一根蜡烛,借着光,给狐妖处理了外伤。随后才有空去看那块顽石,试着用灵力把石头震飞,却发现石头上布了阵法。
要想出去得先解开迷宫般的法阵。
邬姉真单手抱着狐狸,信步踏入法阵的漩涡。
睁眼一瞧,自己好像是出来了。
身后都是葱茏的山林草木,她正在一处倾斜的山坡上,感受着微风拂面,阳光暖意融融。
不,狐狸不在她手上,而且她的身体变小了好多圈。
模糊听到水流声,邬姉真赶紧跑过去低头一照,自己似是回到了小时候,身上还穿着道观的弟子服。
看来还是阵法的把戏。
邬姉真并不担心那只狐妖的安全,她尽过力,生死也与她无关。
沿着记忆里的小道直往山上的道观走去,邬姉真边走边想着事,突然冒出一点欣喜,自己回到过去的幻景自然也能见到活生生的师父了!
于是不禁加快脚步。
果然在曲折的山路尽头,瞧见了一座巍峨的建筑,雕花横栏,屋角似凤凰展翅,屋顶还铺了一层澄澈鲜艳的琉璃瓦,这便是道观主殿。
邬姉真快步冲进道观,大叫着:“师父,师父,师父!”
回应她的不是那个熟悉和蔼的声音,是另一道清脆悦耳,明显带着欣喜的少年音。
邬姉真瞬间从天上极乐之地滑到十八层阎罗殿,如遭雷劈般僵住了。
她僵缓地转过脑袋,就见一道风风火火的黄色影子飞冲到她怀里,亲昵地叫着:“阿真师姐,你总算回来了!下山去市集采购怎要花那么久?下次我陪你去吧!”
这他妈是哪个鬼地方?还她清静的道观!还她师父!
邬姉真一把挣开他,看向这人,差点被他一张漂亮俊秀的脸蛋晃花了眼,问道:“你是谁?”
对方睁大眼,突然委屈地冒出眼泪,问道:“你、你不准开这个玩笑!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邬姉真只好问: “我是谁?”
“邬姉真,我师姐。”
“这是哪儿?”
“中南山的莲花道观。”
“那你是谁?”邬姉真瞅着他。
“哇!你果真不认识我了!!”少年着急地凑到她脸上仔细地闻,双手双脚几乎缠上了她,突然放手,嚎啕大哭起来,“我是你捡的狐狸啊!你还给我取名叫叶星花!你没被调包怎么忘记我了!哇呜呜——”
这叫叶星花的狐妖少年哭起来,简直像夏季的暴雨,轰轰烈烈。
邬姉真摸不着头脑,更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对白,只好假装自己想起来了,止住对面暴雨啼哭,赶紧转移话题:“师父翻花道人呢?”
“嗝~他在后山采药。”
“我去找他!”说完,邬姉真熟稔地跑向后山,好像屁股着火了般。
道观背后连着巍峨的苍梧山某座山峰,此刻,白云缭绕间,有一道袍人影正灵巧地穿梭在悬崖峭壁。
邬姉真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目光热切,一丝沉痛极快地闪过心头。
见那道身影从峻石翩然而下,邬姉真这才如释重负般,喜悦地走上前,喊道:“师父!”
翻花道人一如记忆中的音容笑貌,向她招手,和蔼笑道:“小真,这天还早,你怎么不多玩会儿?”
邬姉真随便敷衍了几句,跟着翻花道人回道观,从再见故人的喜悦中回神,丝丝缕缕的疑惑已经不可忽视。
为什么幻境里的一切和记忆中的人事有所区别?她该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幻境?
外面那只狐妖正虎视眈眈呢,自己弄不明白它真正的目的。
“阿真师姐,你看起来闷闷不乐,为什么呢?”一只狐狸脑袋凑到眼前,眨巴着乌黑狡黠的圆眼,疑惑不解。
邬姉真推开那只毛茸茸的脑袋,敷衍:“我没有,只是在思考。从我回道观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阿真,你待得厌烦了吗?”叶星花灵机一动,变成人形,“我们一起偷偷溜下山玩吧?”
变成人后的叶星花看起来有她一样大,但个子比她高一些,挡住了灿烂的阳光。
邬姉真眯眼瞧他,忽然发现叶星花的相貌气质和白无相有一点神似。
这些日子以来,邬姉真逐渐弄清了叶星花可能是那只被她所救的狐狸,但当自己问他可记得以前的事。
他咧着尖牙笑得灿烂,点头:“那当然,当年狐狸窝几乎被屠戮殆尽,是你把奄奄一息的我救走,照顾我,带我回道观。阿真,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邬姉真直接无视对方类似表白的话,失落地收回了试探。
要怎么回到现实?
苦恼深深地纠缠着她,邬姉真怅然失落,看得叶星花也心情低落。
他说:“最近你变得很奇怪,是讨厌了我吗?我在哪方面惹恼了你,可以和我直说,但这样冷落我真令人伤心。”
邬姉真抬头正要解释,他却已掩泪逃跑了,咻地一下窜出不见。
到晚上也不见叶星花出来,难道他还在生气。邬姉真有点不是滋味,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可是等进屋休息,她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木桌一角用砚台压着张信纸,上面写着一行漂亮的字体,如下:我走了。叶星花留。
叶星花竟然离家出走了!
邬姉真烧掉那泛黄的纸张,洗漱后躺到床上,决定眼不见为净,可是一会儿又从床上盘腿坐起身,抿紧唇。
两人相处了几个月,邬姉真也熟悉了叶星花的几分性子,他虽然有狐狸的狡黠,可是却没有应有的实力,要是被人抓走炼丹了怎么办?
毕竟他离家出走和她也有关系!
当即,邬姉真修书一封,跟着连夜下山找人去了。
她拿走了叶星花常戴在头上的簪花,一路追踪他的气味,来到了莲花镇。
又是这里!
邬姉真定定神,走进人流如梭的街道,先前法术显示叶星花的气味消失在了莲花镇,并且气息逐渐衰弱。
这会儿,邬姉真也不由开始焦灼,担心找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按惯例找个客栈住宿,再去外面搜查线索,半路遇见一群熟悉衣着的人——玄一宗弟子。
邬姉真挑挑眉,和对方从街角相遇,相互打过招呼。
但这次带领玄一宗弟子的不是谢敏,而是一个和白无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他气质冰冷淡漠,隐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人,他自称是花流舟。
花流舟和白无相之间是什么关系?
疑惑更深。
闲谈间,邬姉真听说这伙人是从邻州而来,专门追踪某件妖物拐卖的案子。一旦牵扯到妖物,凡间官府便只能退居二线,让那些正统的仙门出手。
邬姉真不记得年少时到莲花镇遇见过玄一宗弟子,不过,她记得那时候玄一宗经过初代掌门的带领已如日中天,名副确实是第一仙门。
“你们的意思是那幕后主使跑到莲花镇来了?”邬姉真脸上显出一丝不安,眼神逐渐冰冷。
“是,”花流舟答道,“幕后主使常会披着人皮活动,所以妖气难以令人察觉。道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有个狐狸偷跑出家,在这里不见了。”
“那怕是凶多吉少——”一弟子发觉自己说漏心事,忙住嘴低头。
花流舟道:“并不一定,那妖物受过重伤,需要十五那日炼化灵丹养伤。时间看还来得及。”
邬姉真心中稍松口气,后又不免觉得自己太关心叶星花,这令她感觉不安。
彼此约定好信号后,各自分开。
当晚,邬姉真又做了如出一辙的梦,梦里那只黄毛狐狸最后却在遥远的雪地里,身上的毛发被血糊湿结块,正哀伤地冲她叫着,声音听得邬姉真心揪。
邬姉真厌恶透了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受。
打定主意,救走叶星花后就离开道观,再寻找离开幻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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