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绿的酒液淋浸在方糖上,喷枪点燃方糖,酒勺上霎时绽放出幻蓝的火焰。
“稍等。”乔纳昔轻扭冰桶龙头,甘甜的细流将微焦的糖块化骨柔融进口杯里。
姜松禾眯着眼看杯中酒逐渐悬浊,蓦地,电话铃音响起,屏幕显示是倪皓朗,姜松禾横扫解锁,对电话那头冷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松禾,DA那次是我混蛋,我才从我妈那儿知道叔叔阿姨没了。你说我这兄弟当的,嗐!我要是早知道,断断不能带你上那种地方耽误你正事啊!你放心,我已经开始撒网问身边有没有干这行的朋友了,问出眉目马上组局叫你过来见见……”倪皓朗电话里言辞恳切。
姜松禾听倪皓朗零帧起手提起爸妈的事暗自唏嘘,也没料到他诚心道歉还掏心掏肺要帮自己找关系,鼻子一酸,一时间竟感动得说不出话。
“松禾?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连让兄弟弥补的机会都不给吧?”倪皓朗有些慌。
姜松禾从桌上摸过女巫酒器迅速给自己倒满一杯,他吞了一口酒压下喉咙里的苦涩,清了下嗓说:“没有的事儿,我就是……嗐,你肯帮,谢谢了。”
“好了,请吧。”乔纳昔将一杯乳绿的苦艾酒推到姜松禾跟前。
“欸,你现在人在哪儿呢?怎么还有男的说话?”倪皓朗耳朵比狗还灵,听出姜松禾身边还有旁人忍不住八卦。
“怪蓝酒吧,今天……”姜松禾指节朝乔纳昔轻敲两下桌面以示感谢,“有点累,出来喝点儿。”
“卧槽?你在怪蓝?我说你怎么不近女色,原来你是……没事的哈松禾,兄弟我包容性很强的!不对呀,你之前不是还和小妹妹?我天,那档子事儿杀伤力这么大吗?你直接转性了都?”电话那头连环炮一样,句句踩在姜松禾雷区上蹦迪。
刚攒起来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姜松禾紧捏着杯子,指甲在杯壁上格楞楞地滑。
“你又不说话……嗐!我这脑回路,我是不是耽误你办事儿了?你别说啊,还是你会挑地儿!怪蓝那帮小东西,连我这直男见了也想照量照量。只要你高兴,下次谈事儿咱也把人约那里。得,不说了哈,您尽兴!别着急啊,等我!”一通输出后,倪皓朗匆匆挂断电话。
“说你……”妈呢如鲠在喉,姜松禾又想起小时候去倪皓朗家蹭饭那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他在心里默默改了口。
「傻逼。」
“遇上麻烦了?想和我说说么?没准我能帮上忙。”下一杯准备就绪,乔纳昔又恢复托腮状。
姜松禾将前半杯一饮而尽,呵出一口酒气顾左右而言它:“你不喝?”
“哦,作为一个珍惜羽翼的歌手,我烟酒不沾。”乔纳昔坦荡得很,又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
姜松禾有点窝火,点苦艾这种烈酒本是一时冲动想整整这个巧舌如簧的完美艺人,不料对方一句烟酒不沾,倒把自己的心思衬得不是人了。
苦艾酒不愧因致幻疑云被禁百年,刚一杯下肚,姜松禾竟开始为对方自发找台阶下。他约摸乔纳昔不过二十出头,又设想自己弟弟姜松允有一天被逼着喝酒,他若是在场,必然不会准允。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松禾苦笑着侧过头吐烟,随后自顾自又喝完一杯,不过是自讨买醉,这人爱喝不喝吧。
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个殷勤地烧糖递酒,一个随顺地续杯引酌,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气氛看上去颇为和谐。
酒过三巡,姜松禾有点醉了,此前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已经松散,额发也垂落几缕。
插满烟头的烟灰缸旁,酒器腹中空空,女巫透明的脸上看不清容色。
乔纳昔借着面具遮掩,肆无忌惮地用视线描摹姜松禾因防备松懈轻微摇晃的身体。
垂落的额发后隐约看得出眉心有纹,大约因为太高,上半身撑在桌面要微微弓背,略显颓唐。夹烟的手很好看,筋骨血管根根分明,指甲修剪得饱满干净。吐烟的时候会把下颌高高昂起拱出山峰似的喉结,不知做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姿态……
“我今天见了松允,你弟弟是个明日之星呢。”乔纳昔通过观察掌握了姜松禾的饮酒规律,话不投机抿一口,听了不想回答的问题喝半杯,提到姜松允会一口闷。
“松允啊,他很乖的,今后劳烦你费心。”姜松禾将手指插进发丝里,眼光涣散不忘场面地嘱托。
“你求我啊。”乔纳昔半开玩笑地借机引诱这个高大男人在自己面前丢盔弃甲。
空气骤然安静,姜松禾沉吟片刻,最终坚守住底线,他嗤笑一声道:“想多了,松允很优秀,你们会看到。”
“你真的很喜欢拒绝。”乔纳昔垂眸浅笑,指尖探进最后一杯的荧绿中缓缓画圈。
“今天就这样吧,辛苦你作陪。”姜松禾撑着杯口起身,将拒人于千里之外刻进背影里。
点单时的水手此时又来到桌前顾盼弄姿地守候,乔纳昔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凑近,随后用冰冷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耳语警告:“He’s mine,don’t even bother.”(他是我的,别白费力气了。)
“真是没眼色。”姜松禾从收银方向回来,因一路被各色水手纠缠,烦得连再坐下都不愿了,“不早了,走吧。”
“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缠你么?”乔纳昔没有动,一手环杯,一手敲腮玩味地问。
“嘴长在你身上,爱说不说。“话一出口,姜松禾不可思议地想这顿酒喝得真是邪门,自己一贯不屑在言语上争短长,如今竟也会阴阳怪气地以退为进。
“你猜不戴面具进怪蓝意味着什么?”乔纳昔扣在杯上的食指朝姜松禾脸上挑了挑。
“什么?”姜松禾云淡风轻地拢火点烟。
“打名牌来嫖的。”乔纳昔言简意赅地抛出一个惊雷一般的答案。
“我靠咳咳咳……”姜松禾猛地被烟呛到,咳得泪目。
今晚的胶胶扰扰都说得通了,姜松禾代入地回想,竟然还是自己不解风情地又当又立。
乔纳昔趁机将掌下杯送到姜松禾手里,又看他为掩尴尬将杯中酒尽数喝光。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两人出了怪蓝酒吧回到车前,姜松禾心底突然滚起一团没来由的燥热,眼中画面也开始抽象地缩张,他本能地扯松领带释放逐渐粗重的呼吸。
“你怎么了?流了好多汗。”
姜松禾迟钝地看向乔纳昔,这人眼中的反光拖了长影,那张脸,那张一如既往的笑脸,时而分裂时而层叠,无邪不再,此刻诡异惑人。
「完蛋,喝大了。」
“……没事,抱歉,我得先走一步。”姜松禾推开乔纳昔给他擦汗的手,正欲转身,脚下一个踉跄,他仰面跌进虚空中,心也跟着忽悠一下掉了底。
怪蓝酒吧门头上的锚随横闭的幕在视野中渐渐消失,他想到小时候破败家中那台黑白电视关闭的瞬间,天又黑了。
“有弟弟的人,不知道流汗吹风会感冒?跟我走。”
姜松禾被推着胸口摁到实处,黑暗中五感格外灵敏。他闻到皮革车品特有的野性气味,感知自己口中的酒气灼热地呼出很快又撞上微凉的体温折返,草药味裹挟一缕幽香扑扇到自己的眼皮上,这香是清甜的橘调却混着脂粉气,细闻还有一点檀香。
越来越热,身体里好像钻进千万只蛊虫,足迹紧贴皮下没有头绪地四处爬蔓,所到之处被尽数点燃。他战栗着颔首,下意识去够自己的左手,可中指上用于自戒自持的环锢早在那晚遗失了。
他似陷入虚实难辨的梦魇中消极地想,眼前这人此时只消勾勾手指,自己怕是会像风筝一样轻易地腾空或骤降。
周身力泄只够聚焦视线,姜松禾对上那双在昏暗中仍格外闪亮的勾魂眼,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线拖着不稳当的颤音问那人——
“你想……带我去哪儿?”
【碎片】
瓷国某小学门口。
一个小贩抄袖靠着树,脚边摆着一个简陋的纸箱。
叽叽叽……
无序不息的幼禽叫声引得八岁姜松禾驻足睨视。
「是小鸡啊,还有花花绿绿的?」
“小孩儿,买一只呗,很便宜的。”小贩从纸箱里随手抓起一只递过展示。
“这么小,我养不活。”姜松禾不齿小贩的粗暴,转身要走。
“这玩意很好养的!几粒小米一盖水,吃得少拉得少,还能给你作个伴儿,多好!”
「作伴?」
小贩打量姜松禾眼色,把手里那只绿色的小鸡往姜松禾怀里一揣。
“多少钱?”
“两块。”
那天,姜松禾没吃上午饭。
夜里,黑白电视屏幕里跳着雪花,频闪的光线隐约打亮逼仄简陋的房间。
姜松禾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手电筒的光笼着鞋盒里的小鸡。
“你比冷冰冰的玩具枪好多了,你是活的。”
“多吃一点,你太小了。”
“你说,爸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除了叽叽叫,什么都不会。”
“我不要你了。”
……
又是一个望不到头的黑夜,房间里再没了小鸡的声响。
只有插着秃枝的盆栽里,松动花土微微隆起的一片薄坟。
「我才不需要作伴。」
别醒了,猎杀时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喝大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