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喻绯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沈粲刚才说……他只剩……她了吗?
地上狼狈的沈粲的样子充满视线,她恍然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虽然隔了不到两米,两个人却像是处在不同的真空区域,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和通向对方的媒介。
她从来没有现在的这种感觉——
感觉自己和他实在太远了。
遥远到,初见都变得模糊。
第一次见沈粲的时候,秦喻绯刚入学不久,听说隔壁系有个很厉害的师哥在小剧场排戏,闲着没事凑热闹,也是想一看究竟,她就跟着室友一起去了。
她是学表演的,入学时成绩前列,可毕竟还是个刚入学的雏鸡,对什么都很钝感。
可是她却能十分敏感地捕捉到那出戏的情绪。
一种异常冷淡,比冷漠更冷漠的孤寂,比暴力更偏执的残暴,如一颗精准制导的炮弹,不由分说地将所有人的身心夷为平地。
她再没办法从那样的情境中抽离出来,场上的每一个演员都在刺激她的神经。
表演结束后,旁边的人惊讶地发现她眼底的泪止不住地流。
秦喻绯攥着室友递过来的一团纸巾,就这么茫然地坐在那儿,忘记了擦眼泪,忘记了回味,甚至忘记了呼吸。
窒息缠绵着迷蒙,把目之所及,触及到的一切全都吞噬。
直到谢幕时沈粲上场,独断地抢走了秦喻绯的全部思绪。
那是一朵从地狱里长出来的血玫瑰。
秦喻绯如是想。
后来她想办法认识了沈粲,不为别的,只想参演沈粲排的戏。
她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私的贪心,她痴痴地念着,如果能参演一场那样的戏,她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沈粲是一个能让演员爽起来的导演,这点所有人都承认。
可是后来,秦喻绯渐渐看不见沈粲在创作上的才华,能看到的,只有他感情的无限泛滥和生活的种种不节制,她厌恶了他身上的气息,没有远离,却也时刻保持着距离。
是什么时候,最初的那种欣赏变成了疏离甚至是厌离呢?
她想不起来了。
空气四分五裂,秦喻绯感到窒息。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心脏隐隐作痛。
“呕……呕……”
陈平“诈尸还魂”起坐,浑浊液体在接连不断的呕声中倾泻而出,喷了他自己一身。
感伤悲绪顷刻间烟消云散,秦喻绯顾不上想那些堵在她心口的情感,只想赶紧把眼前的麻烦处理掉。
秦喻绯低头看过去,心疼,但有点嫌弃。
秦喻绯轻叹了声,有点心累,看向沈粲:“师哥,你醉了,我给你叫个代驾吧。”
沈粲没应声,沉默厉厉,生凿进空气里,压得秦喻绯喘不过气,也有些烦躁。
眼前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难搞。
一个物理上,一个心理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粲终于开口,沉重的嗓音像是刚从土里出来,湿漉的,黏腻的。
卑微的。
“嗯。”
结束。
“……”
真是活祖宗。
秦喻绯打开打车软件,一边定位一边问:“你想去哪?回家还是……”
“回家,”沈粲斩钉截铁,“我们的家。”
秦喻绯身体一滞,眼睛上瞟了下,没看沈粲,无神地盯着屏幕,淡淡回应道:“知道了。”
给沈粲叫完车,秦喻绯从包里找出两件新的衣服递给沈粲:“换上吧,你这样没法儿上车。”
沈粲从地上起来,接过衣物,阴郁的脸上多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衣服我很久没穿了。”他说。
“这我哪儿知道啊,走的着急,顺手从衣柜里拿了两件。”秦喻绯看了眼陈平,“这时候就别挑了,将就穿吧。”
沈粲将衣服放在一边,开始一件件脱自己身上穿着的。
秦喻绯看了一眼,空气莫名燥热起来,立刻别过去,心跳突快:“别在这脱啊。”
“这有什么,”沈粲浑不在意,三两下浑身就只剩一件底裤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悠然道,“又不是没见过。”
“……”
秦喻绯感觉两颊在以一种不可控的速度急速升温。
沈粲换好衣服后,和秦喻绯一起把陈平搬上了出租车,沈粲的代驾也到了。
秦喻绯送陈平回去,就此和沈粲分别。
秦喻绯坐在副驾,从里面把车窗降下来,窗外的沈粲浑身透着一种雪里渗血的颓丧,冷风里更甚。
“我走了。”
“注意安全。”沈粲扶着车窗,身体前倾。
沈粲的身体越靠越近,秦喻绯不可控制地紧张起来,默默盯着越来越近的脸,眼神下意识地游离。
在距离她一掌不到的位置,沈粲的脸定格在最完美的景别。
近到秦喻绯可以清晰地数出沈粲这副好看的眼睛上到底长了多少根睫毛。
她生硬地咽了下口水,低眸又被性感的唇迷住。
红红的,红的透亮,但不是艳丽的红色,是暗下去的殷红,看起来很软……
脑子里懵懵的,气氛很暧昧。
只见他双唇微启,好像说了什么。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出租车开出一公里之后,秦喻绯方才回过神来。
完了!
完全没听见沈粲说了什么……
“师傅,您还记得刚才那个人跟我说什么了吗……”秦喻绯也是病急乱投医。
“啥那个人啊,”师傅像是憋挺久了,义愤填膺地说,“那不是你老公吗?他说他陪你一起去上那个节目,但是你俩离婚的事以后再说。不是,我觉得他挺好的啊,干啥你俩要离婚啊?他有小三?还是你有……后面这个人不会就是吧?”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秦喻绯有点尴尬,把司机说的前半段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嗯?”
他同意了?!
他居然!
同意了!
“陈平,陈平,”秦喻绯有些激动,想跟陈平分享这个好消息,见他一动不动地“死”在那儿,又收了回去,“算了,等你酒醒了再告诉你吧。”
秦喻绯回身,嘴角轻扬,跟着车里的音乐低声哼唱了起来。
是周杰伦的《发如雪》,她以前最喜欢的歌。
“妈呀,真下雪了。”司机不可思议,“这个时候还有雪,真神奇。”
车窗上飘落斑斑点点的雪花。
“是啊,真神奇……”
车上高架,车速一路飙升。
阴云蔽月,冷色肆意生长。
滚烫的水刺破皮肤,在雪里种下片片猩红。
水汽不断氤氲升腾,白茫茫之中身体线条此起彼伏,伴随着急促的呼吸。
沈粲不得不开口呼吸,任凭额头上的水流落到口腔中,送来丝丝点点的甜。
洗完澡后,沈粲披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将换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在衣柜里一个单独的角落里。
他静静地盯着那两件自己已经很久不穿的衣服,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竟然主动给他找了衣服。
说明她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了他的位置。
沈粲坐到桌前,找出陈平发给自己的资料,认真地看起来。
封面页的大字十分显眼——
《迷途爱人》节目策划
两个小时后。
沈粲关闭文件,对整个节目的流程熟稔,唯独对一句话念念不忘。
【爱人迷途,我会牵你回家。】
沈粲念着这句话浮想联翩。
房间外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疲乏,关门声紧随其后,彻底没了声音。
秦喻绯回来了,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太累了,这一晚上。
她脑子里乱呼呼的,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什么,很快进入了梦乡。
……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秦喻绯被一串消息提示音吵醒。
陈平醒了之后来讨伐秦喻绯:
【我为了你的事牺牲这么大,你来接我也不给我带件替换的衣服,我身上都被熏臭了,根本洗不掉啊啊啊啊……】
秦喻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闷声发了句语音:“给你带了,但是被沈粲截胡了。”
陈平:【呜呜呜……】
【可恶的沈粲!灌我酒还抢我衣服!我恨你全家!】
【对不起,无意中伤,我还是爱你的~】
“对了,沈粲答应上综艺了。”
她实在太困了,说完就醉倒在了梦乡里。
那是个很好的梦,她一直不愿意醒过来。
世界一片寂静,有个人站在不远处等她,等她靠近的时候,他缓缓转过身来。
似乎等了很久,他的睫毛上都落了雪。
他伸出手,秦喻绯也伸出手,两人逐渐靠近,她仔细辨认那人的模样。
熟悉感扑面而来。
“沈粲……”
*
时入七月,北方被高温笼罩,午后到处都像一个干燥的蒸笼。
秦喻绯刚健完身,洗了个澡,收到陈平发来的消息。
她穿好衣服,走上二楼,来到沈粲的房间门前。
她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不确定沈粲醒了没有,一般这个时间他都还在睡觉。
等了大约半分钟,果然没动静。
秦喻绯正纠结要不要叫醒他,门就在她面前开了。
秦喻绯看着沈粲,有些无奈:“你就不能把衣服穿上……”
除了一条底裤什么都没有,秦喻绯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
“热,”沈粲神情冷漠,嗓音慵懒,听得出没睡醒,“什么事?”
“哦,那个,”秦喻绯赶紧进入正题,“节目组那边要在旅行前提前做一个婚姻体检,就在今天,问你什么时间有空。”
“都行。”
“嗯……”秦喻绯忽然萌生了一个不太厚道的念头,“那现在也行?”
“很急?”
“嗯……就还挺……”
她故意的,其实根本不急。
就是刚才莫名有个坏坏的念头,不想让他继续安稳睡觉,而且她觉得他十有**会拒绝,到时候她再顺手推舟讨个人情,说是为他争取到了晚点的时间,让他产生倒欠的愧疚感。
“好。”沈粲没有迟疑。
“啊?”秦喻绯愣了,“你不再睡会儿……吗?”
“不是很急吗?”
“是……但是也不是……”秦喻绯圆不回去了。
“那就走吧。”
“……”
人情没赚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两人到棚里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挺意外的。
“沈哥,绯姐,你们来早了,设备出了点问题,还在修。”一个挺年轻的执行制片说,“而且我好像今天上午就有发消息给陈哥……”
秦喻绯急忙打断:“没关系,我们刚好也没别的事情,等一下好了,没事的。”
“啊,好的,”导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那我给你们定个咖啡,你们先坐一会儿……”
化妆间里鸦雀无声。
化妆师上午就收到通知,改了时间。
这会儿就只有秦喻绯和沈粲两个人。
沈粲坐在沙发上,闭目补觉。
改剧本到早上八点,他实际才睡了三四个小时。
秦喻绯默默地吸着手里的拿铁,吸管和液体接触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稍显突兀,她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停止了吮吸。
她望向沙发的方向,盯着沈粲的脸发呆。
不得不承认沈粲的脸是很好看的,虽然疲惫,但是,挺有味道。
沙发上的人毫无预兆地掀起眼帘,目光相撞,空气被点燃,一束闪电冲进秦喻绯心里,电流在身体各处流窜,酥酥麻麻的。
心尖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不痛,但有点痒。
声音不徐不慢地飘过来,情绪不强烈,有种玩味在里面:
“不是说很急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