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咖啡厅里甚少有人来往,复古的装潢,茂盛的绿植,薄薄的朦胧的午后日光细沙般弥漫,不大的地方分割成很多私密的空间,到处都是咖啡豆淡淡的苦涩,交织着丝丝点点的甜味,若有若无。
秦喻绯坐在角落里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刷微博,不时端起咖啡小小地抿一口。
她不怎么爱喝咖啡,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牙会被染色发黄。
她对自己的自律程度有时已经到了严苛的地步,这点连她的经纪人陈平有时候都看不下去,也替她惋惜。
因为她的努力和成果不成正比。
最近越来越少刷到和自己有关的内容了,有种溺水的无力感悄悄蔓延开来。
一条微信过来,秦喻绯看完后小心翼翼地回了条语音给对方:“我最近忙,没空回家,你和我爸多注意休息,等过段时间我闲下来了就回去看你们。”
松手发送,不大一会儿秦喻绯的妈妈也回了条语音过来。
秦喻绯放在耳边听,眉心越听越紧。
“表情怎么这么难看?”一道身影落座秦喻绯对面,“谁惹你不高兴了?”
秦喻绯望了一眼对面的陈平,两道细长的眉毛蹙成了一个标准的“八”字,她无奈打字回复:
【再说吧,忙呢】
她放下手机,面色如灰。
“我猜,”陈平说,“是阿姨又让你带沈导回家?”
秦喻绯绝望地点了点头,擓了一点提拉米苏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甜品她吃得也很少,为了保持身材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
陈平看她这样严格自控不禁有些心疼。
“吃一点儿吧,”陈平安慰她,“反正最近没活儿,不用这么自律。”
“……”
闻言,秦喻绯更是没胃口吃下去了,索性把勺子撇一边,靠在椅子上一个劲儿地叹气。
“怎么办啊……”她苦兮兮地叹,“我现在不仅过气了,就连工作也没有了,我很快就要吃不上饭了……”
“要我说,不然你就别离婚了,放下身段去求求你们家沈导,让他给你个女一号,”陈平贼兮兮地笑,“或者直接干脆息影退圈,安心做他的全职太太,反正他有钱,肯定缺不了你吃穿……”
“不行!”秦喻绯摆摆手,“坚决不行,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才不要他施舍给我的角色,况且,他也不一定会给我……而且这婚是一定要离的,就算没有这档综艺我们之后也肯定是要离婚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啊,”陈平扬眉,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人长得漂亮,演技也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脾气越来越臭了。”
“我脾气臭?”秦喻绯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我脾气还臭?当演员这么多年见我耍过大牌吗?我在片场给谁脸色看了吗?”
“是是是,大牌是没耍过,也是因为咖位还没到那儿,没那个资格,可是这脸色吧,”陈平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偷偷瞥了眼秦喻绯,微顿,“这三年,你不是一直都在给你们家沈粲脸色看吗?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不离婚,要是我,都不用等到你说,肯定早就跟你提离婚了。”
“陈平,你到底是谁的经纪人?”
“你的。”陈平非常虔诚。
秦喻绯白了他一眼。
“那个综艺你先别拒,我再努努力,最后再试一次,不行的话……”秦喻绯还不想这么早就放弃,凡是机会她都要尽力争取,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就只能算了。”
陈平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放弃:“行,你努努力,我也再努努力。”
“嗯……”秦喻绯把陈平的话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你怎么努力?”
陈平站起身,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既然你磨不开面子,那我就去帮你求求沈粲呗,反正我不要脸,无所谓。”
*
华灯初上,声色犬马。
高级私人会所里唱K声此起彼伏。
包间里的人推门出来,他个子不算太高,穿得很随意,脸却长得极度有辨识度,锋利有棱角,攻击性不强,三十多岁几乎没有皱纹,是走在路上会被人追着要签名合照的国民男星。
罗奚自认自己长得不错,在同类型的男演员中属于佼佼者,今天却自卑了一晚上。
早知道这个局上有沈粲,他说什么也不来。
沈粲的名字在圈子里早已如雷贯耳,大多数人对他的评价如出一辙:
长得好看,玩得很花。
只是令罗奚没想到的是,沈粲的好看已经到了能让自己自惭形秽的程度,一看到他那张完美的脸,自己就自卑到没什么心思喝酒聊天,硬是搜了一晚上医美项目。
他点了根烟,无聊地看向走廊别处,目光一滞,被阴影里那道身影深深地吸引。
白色的烟雾在光达不到的深处缓缓上升,盘旋,与墨色的中长发交织,无处逃逸,最终撕裂,缠绕,包围。
隆起的五官优越到极致,与低处形成巨大的落差,不同明度的灰色只用了寥寥几笔就画出了一张完美而颓废的面孔。
罗奚忽然放弃了想做医美的念头,他想通了,自己再怎么去整,这辈子也达不到沈粲这种,只一眼就能让人献出全部,神一般,虔诚的献祭。
这种天生的引力,是他倾其所有也无法拥有的。
也不怪沈粲玩得花,他的确有这个资本。
可今天沈粲似乎不怎么在状态,经常一个人陷入一种别人都无法打扰的深沉中,光罗奚注意到的少说就有两三次。
这是怎么了?
罗奚没来得及细思,就看见沈粲朝自己走过来,他立刻挤出一个恭维的笑,对沈粲连连鞠躬:“沈导,很高兴今天能和你一起……”
“嗯。”沈粲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应了声,直接推门进去了。
罗奚被冲出来的翻天音浪泼了盆冷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把剩下的半根烟抽完。
快抽完的时候,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过来,正要搭话,一眼认出了罗奚。
“您是罗奚老师吧!太帅了!”陈平热络地伸手,想跟罗奚握手,“您本人可比电视上好看太多了,最近又在哪个组呢?”
罗奚伸手和陈平握了一下,礼貌地回笑:“谢谢,你是?”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盛世传媒的经纪人。”陈平向他递出自己的名片。
罗奚看着名片上的字,喃喃:“陈平……”
没听说过。
“哎哎,是我,”陈平脸上的笑快溢出来了,“罗奚老师以后有机会和我们家艺人合作呀,一直很喜欢您。”
罗奚没太在意这种场面话:“你家艺人都有谁啊?”
“啊,有秦喻绯,书欣然,李鸣……”
“秦喻绯?”罗奚愣了下,感觉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想当年也是差一点就红透半边天的当红小花,后来就渐渐销声匿迹了。
这两年几乎没听到过。
罗奚:“她还在演戏啊?”
“瞧您这话说的,当然还在演了,虽然这两年结婚之后工作是推掉了一些,但还是有在演戏的。”
“结婚了啊,怪不得……”罗奚抽了口烟,“行,下回有机会一起合作吧,我挺欣赏她的。”
“哎呦,那可太好了,真是我们家喻绯的荣幸,谢谢罗老师的赏识,希望未来咱们有机会合作!那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去忙了,今天还有点事儿,改天一定请您吃饭。”
罗奚“嗯”了一声,将名片放进口袋,吸掉最后一口,然后眼睁睁地看见陈平一溜烟钻进了自己身后的包间。
他差点呛着,赶紧扔掉烟头也跟了进去。
陈平和罗奚前后脚进去,里面的人打趣道:“哟,罗老师这是上哪找了个男朋友?”
罗奚咯咯地笑:“李总,您可真能开玩笑,这不是我男朋友。”
李总正搂着一个漂亮女孩唱歌,对着话筒说:“那他是谁啊?”
“他是……”罗奚看向陈平,“对啊,你来干嘛的?”
陈平厚脸皮地赔笑:“李总,罗老师,我是来找沈导的。”
“沈导?”李总看向一旁,“找你的。”
沈粲原本正低着头,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抬头看过去,辨认片刻,漠然:“你谁啊?”
陈平快步来到沈粲面前,一点儿觉得对方不给自己面子,一个劲儿地笑:“沈导,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陈平啊。”
“陈平……”沈粲眼眸微垂,手里的烟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这人到底是谁啊?”李总开玩笑道,“是你的哪个小男朋友?”
“不是,”沈粲眸色深了下去,“他是我老婆经纪人。”
“你老婆?”
包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李总的尾音通过麦克风的扩大四处游荡。
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很震惊,罗奚更是瞪大了眼睛。
沈粲老婆?
秦喻绯吗?
“嗯,”沈粲嘴角似笑非笑,递给陈平一个酒杯,“你怎么来了?”
陈平接下酒杯又放下:“沈导,我今天开车来的,就不喝酒了,来就一件事儿,说完我就走,绝不耽误您,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沈粲盯着陈平放下的酒杯片刻,重新凝眸盯着陈平,没动,也什么都没说。
陈平心领神会,如果他不喝,沈粲是不会和自己谈的,于是他想也没想,果断拿起酒杯,随着烈酒入喉,嗓子像是被刀片划过一般刺痛。
这酒度数太高了,还是白的。
沈粲嘴角轻扬,像是满意了:“说吧,什么事儿?”
陈平很清楚这里不是谈正事的场合,还是想借一步说话:“沈导,主要是想跟您谈谈喻绯的事情,最近有一个工作,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沈粲岿然不动,只是在听到“喻绯”这两个字时,一束火光很快闪现又熄灭。
“因为这个工作,需要您的帮助。”陈平姿态放得很低,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差不多料想到了可能会是这样的情况。
沈粲和秦喻绯之间没有爱,说得难听点,简直形同陌路,他没有理由为她的工作上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今天铁了心要说服沈粲陪秦喻绯一起上这个离婚综艺,就算让他死在这,他也要这么做。
秦喻绯太需要曝光的机会了,看着她这几年事业越来越不好,陈平比她更着急。
一个女演员最好的光景就在这几年,如果错过了,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那个缠在秦喻绯心里的结,也许这辈子也不会解开。
“沈导,我求你……”
沈粲吐出白色烟雾,似听非听,指着桌上没开的洋酒,漫不经心道:“跟我谈工作得拿出诚意,把酒喝了,我们再说。”
陈平顺着沈粲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整整一大瓶,胃里顿时一阵翻涌。
沈粲捉摸不定,他不知道沈粲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还是让真的需要自己拿出诚意。
沈粲轻笑:“没诚意就不要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有,没有,我喝,”陈平努力从难看的脸色里挤出讨好的笑,“那沈导,说好了,只要我喝下这酒,您就跟我谈这个工作。”
沈粲点头,不是很有耐心:“喝吧。”
陈平做了个深呼吸,颤颤巍巍地拿起酒瓶,沉重地开了瓶,看了沈粲一眼,随即喝了下去。
透明的液体混入身体,来不及反应味道,脑海中全是沈粲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艹……
秦喻绯,我为你付出太多……
……
秦喻绯来的时候,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四仰八叉“死”在沙发上的陈平,一个是面无表情坐得离他很远的沈粲,还有地面上一滩不明液体固体混合物。
秦喻绯捏着鼻子来到陈平旁边,拍了拍他,毫无反应。
“怎么喝成这样……”
陈平胃不好,自从去年手术之后,他一直很注意自己在喝酒方面的分寸。
“就你一个人来的?”沈粲说。
“你逼他喝的?”秦喻绯质问道。
“是。”
“……”秦喻绯有些愤怒,“沈粲,你真是没救了。”
秦喻绯半蹲拍了拍陈平的脸,贴近说:“陈平,醒醒,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陈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整个人几乎处于昏迷状态,咕噜吐了两三个含糊的音。
“……”
秦喻绯抬起陈平的胳膊,想先把陈平扯起来。陈平烂成一坨,她使不上劲儿,非常费力。
“你从来没这样对过我。”在秦喻绯累得跟那什么似的时候,沈粲忽然开口。
“……”
秦喻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不仅不过来帮忙,还在一边说风凉话,真是纨绔子弟玩惯了,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大哥,你跟他能一样吗?”
秦喻绯顾不上看沈粲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身体一滞,手臂被扯了一下,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胸膛。
身体的零距离接触,一些记忆猛然复苏,她不用过多确定,就知道那是沈粲。
太过深刻的唯一一次,在她心里留了磨灭不去的痕迹。
沉重的鼻息在耳边萦绕,烟气混着更浓烈的酒气,侵入秦喻绯的鼻腔。
让她想吐。
喑哑的嗓音带着刺:“我跟他谁更重要?”
秦喻绯感到心脏空了一拍,奋力一甩,转身推开了身后的沈粲,沈粲身体失去重心,脚下一滑,跌在了地上。
不偏不倚,刚好跌在了地上的固液混合物里。
“沈粲,你玩够了没有?”秦喻绯眼中满是嫌弃,“我不是你的玩物,陈平也不是!你觉得你这么侮辱他很好玩吗?不是所有人都要陪着你玩!”
周遭的一切让沈粲觉得恶心,可他已经无法顾及那些。
素来锋利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像只困兽,血腥残暴,无力漫延。
光线太暗,看不见他猩红如血的眸。
“是他自己要喝。”沈粲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所幸包间不大,没有让这声音溜走,最终还是进了秦喻绯的耳朵。
“他为什么要喝你不知道吗?”秦喻绯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维持体面。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耍他?”
沈粲抬头,发丝挡在眉宇间,锐利几不可见,孤冷放大。
时间仿佛停滞,一切都消失不见。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丝丝入扣。
“婚,非离不可吗……我只剩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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