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我从那个变成焦黑水泥窟窿的家里带出来的,只有我出差时放在行李箱里的六件白衬衣,两条黑裤子,六套内衣。现在,米歇尔正穿着其中的一件白衬衣,躺在床上抽烟。

“天哪,这地方真潮。”她说。

“你昨晚喝酒了。”我说。

她的眼睛从天花板上移开,支起上半身对我说:“把窗户打开。”

我把窗户打开,窗帘总是被吹到一边,我怎么也赶不走它们,于是把它们全都扯到窗子外头。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你昨晚说不想喝酒,可你喝酒了。”

她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笑了一下,躺了回去。

“你说呢?”她说。

“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说,那些该死的窗帘又会被吹回来,我用力把他们拍走,“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如果你不想和我喝酒,你就不应该穿我的衣服。”

“好吧,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她站起来把烟掐灭在柜子上,当着我的面脱掉了衬衣,“我的衣服在哪儿?”

“在外头。”

她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就这么走向门口,地板很潮,她的脚很快就脏了,我突然觉得很后悔,伸手去拉她想让她回来,她很用力的拒绝我,并且在我脸上留了一个和泰勒一样的巴掌印。

“我和谁喝酒,跟你他妈的没关系。”她说,“再说了,你也是愿意的,如果你不想这样,你可以昨晚就告诉我,你觉得我他妈愿意来这儿?”

我又回到了十岁,在我父亲离开我和母亲又去新开一家连锁店后,我每次和母亲吵架,都会发誓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家里去,而结果是我每次都要回去向她认错,尽管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我十岁时对此深恶痛绝,现在也是这样。

米歇尔背靠在卧室的木门上,那上头的漆已经掉光了。我给她套上我的新衬衣,把卧室桌上泰勒钱包里的几张钞票都给了她,好像是几张五十块钱的纸币,还有我的公交卡,然后我蹲下来拿她脱下来的衬衣擦拭她的脚,给她的每只脚都套上了我的拖鞋。

她敞着衬衣对着窗户展开那几张钞票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低头看着我给她穿鞋,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我走,是吗?”

“你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用手把我的脑袋狠狠往下一压,我跌在地板上,她下楼去了。

于是我知道,她是愿意和泰勒上床的,不收钱的那种,这是最糟糕的。玛拉从我这儿抢走了互助组,她要从我这儿抢走泰勒,我不知道市区里女孩过夜的价格是多少,我只希望用这些钱结束她和泰勒的关系。

我现在只希望她离开这儿。

我突然想起来泰勒说她问他有没有艾滋的事,于是飞快起身跑到楼梯口叫住她,她站在楼梯上回头看我,像是要看看我会说出什么话。

别忘了吃药,我说。

她一脚踢在摇摇欲坠的楼梯栏杆上,几块腐烂的木头和我的一只拖鞋就掉了下去,摔在一楼的地板上。她又拿起另一只拖鞋,对准我就扔了过来,我急忙蹲下躲了过去。

“我们完了。”她说。

我们从来也没有开始过,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我,这个骗子。

“这他妈什么怪味。”她边穿衣服边说,“你他妈不会买点正经的肥皂吗?”

离开的时候,她拿穿着的衬衣擦了下脚,换上了自己的凉鞋,把衬衣扔在地板上。她不想要我的任何东西,除了我的公交卡和那几张钞票,我知道她一定会拿走公交卡,因为这附近不好打车。

“她特别软。”泰勒嘴里叼着烟,看起来像在回味,“和她看起来一点也不一样,很辣,会装的女表子。”

“你说她很危险,”我说,“你说我们要离她远点,结果你把她上了。”

“噢得了,”他把睡衣套在身上,右手夹着烟背对着我去倒咖啡,“说的你好像没和她睡过。”

没有,我说,从来没有,她没有和我睡过。

那至少亲过吧,他背对着我把手搁在柜台上。

没有,我说,你说要我离她远点,我他妈只和她喝过一次酒。

从来没有?他问。

没有。

他吸了一口烟,依旧没转过身来,你喜欢她吗?

不,我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真的吗?和我说没关系的。

我很确定。

泰勒笑了一下,转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一杯递给我:“那很好,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会毁了我们的一切,你做得对,离她远一点。”

“可是你他妈的和她上床,还用我们做的肥皂给她洗衣服。”我说。

“我们只是互相发泄。”他说,“我才不关心她枪里子弹的事。”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我大学毕业前的人生每个阶段都在交朋友,但是他们都结婚了,我也就失去了朋友。米歇尔用奇怪的穿衣品味让我记住她,又用那个小学生玩具一样的手枪让我对她念念不忘,现在她在我的房子里穿着我的衣服在泰勒的床上和他做,好像她和泰勒是一对,她从我身边抢走泰勒,还要和他在床上谈论她的小把戏是怎么把我迷惑到陪她喝酒的。

“她什么都和你说?”我说,“她说什么你都信?”

“噢,她在床上说的骚话多着呢,有些我都没听过。”泰勒边吸烟边笑着说,“她还会来的,那时候你在房间里不出来就好了。”

“她不会再来了,我不会再让她来了,只要我在这,她就别想进这幢房子。”

可是她拿走了我的公交卡,我想,她一定得还给我,我现在开始不去电影院和诺里斯酒吧,如果泰勒不帮她转交,她就一定得找个地方约我出来还给我。

“你说了不算。”泰勒用烟头在报纸刊印的一幅地图上画画,他烫了很多个黑洞,“这幢房子是我租的。”

她又来了几次,我一次都没见到她,她也从没还给我公交卡,但是我知道她和泰勒在卧室里做什么。我会失眠一整夜,因为他们的声音很大。

泰勒会在早上叼着烟,蹲在卫生间一边骂一边洗她的衣服。她会在早上把窗户打开,我知道她又要抽烟。

家里有一块新肥皂,不是我和泰勒做的,他还以为我没注意到,我也会瞒着他买安全套不断的塞在他卧室床头的抽屉里。我意识到自己不能阻止他们继续,但祈祷他们不要造出孩子,泰勒是那种会经常去别的地方开连锁店的人。

我父亲总是说:“趁着那件事还没变的无趣赶快结婚,不然永远结不成婚。”我总希望泰勒和米歇尔赶紧对这件事感到厌烦,他们总不会互相发泄一辈子,我问我同事,和一个女人只睡觉不约会能维持多久,他说如果只有一个女人,他的经验最长是四个月。

四个月,我又想起了米歇尔的手枪,想到里头的那颗子弹,它会在这四个月里的某一天打穿我的脑袋,然后泰勒和米歇尔就得逞了。

令人难过的是,又回到了六岁的时候,我爸妈即使在家里,也绝不待在一个屋子,互相之间不讲话,我就成了那个传话筒,后来我爸直接离开了家。

米歇尔穿着我衬衣站在楼梯上,对我说:“内衣别晒太久,你这地方外头全是虫子。”

我告诉泰勒,他在卫生间搓她的内衣,咬着烟笑着说:“我要在床上搞死她,这个女表子。”

你简直像她的奴隶,我说。

女人是天生的奴隶,他说,只要为她干点小事,她就能为你做任何事。

她为你做什么了?

你不能刚和她睡觉就让她做什么事,他说,她们是奴隶,又不是傻瓜。

好吧,好吧,我说,你总有你的一套哲学。

“你得帮我个忙。”他把米歇尔的内衣在手里展开。

又是和米歇尔有关?你就不能聊点别的?我不想我的生活里只有那个女表子,好吗?聊聊搏击俱乐部,聊聊我们从垃圾站捡来的油脂,聊聊肥皂到底该怎么做,聊聊你的人生哲学,什么消费毁了我们的人性、一无所有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之类的。

我会和你谈的,他说,你得先答应我这个要求。

“永远不要和她谈论我,即使我不在的时候,你对我发誓。”

不公平,我说,你们俩总在我背后议论我,她肯定就像嘲笑一个傻子那样嘲笑我。

他笑了一下:“相信我,我和她在床上不会聊我们两个以外的任何事,就算她想,我也不会让她谈的。”

好吧,我发誓。

“发誓?”

发誓。

“永远不和她谈到我的事。”

是的,是的,我说,我已经发誓了。

“你已经发了三次誓了,记住你的誓。”

他把那件内衣放到鼻子底下。

“糟糕的味道。”

我的担心是正确的,一天早上我在上班,米歇尔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叫我下班后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她几个月没有来月经了,但验孕棒显示她没有怀孕。

她已经习惯使唤泰勒,连带着对我也是那种语气。

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很多时候她只是让我传话给泰勒,或是泰勒让我传话给她。她从来不提那天早上的事,好像那已经过去了。我估计她不打电话给泰勒是不想吓着他,而她对我没有任何的顾虑,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她也不用亲自说出口,我会告诉泰勒,我知道很多女人都害怕向男人坦诚这件事。

她在医院显得很沉默,两只手变得很冷,我猜她对这件事没什么准备,我就告诉她我在大学里老二上长东西的事,我那时候从没和女人搞过,我去医学院把它弄掉了,我爸知道这件事说我是个呆子,因为女人可爱死这个了,然而正是这些东西会使女人患上宫颈癌。

“我有个姑姑是患上宫颈癌去世的。”她说,“我一到年龄,我爸就给我安排打疫苗了。”

“预防宫颈癌吗?”

我只在新闻上看过有相关的临床试验。

“对的。”

“是哪家公司的疫苗?”

她顿了一下,说:“我好像记错了。”

她的情绪比之前更加不好,我想逗她笑,让她暖和起来,让她忘记我们之前的吵架。我给她讲我祖母乳腺切除手术出院时,祖父却抱怨说自己觉得身体不对称了,米歇尔听完没有笑。

我又给她讲了个在报纸专栏读到的短篇科幻小说,一个时空旅行者的妻子跟随丈夫来到另一个时空,发现丈夫在那里有一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妻子,却没有另外一个丈夫,时空之门关闭后,他们三个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庭。

她笑了一下,说:“这和时空旅行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没说完,”我说,“其中一个妻子实际上来自未来,通过某种方式做到了青春永驻,她也经历了时空旅行才来到那个时空,告诉另外一个妻子,这一切都是你要经历的,然后你就会变成我。”

“你相信时空穿越吗?”她问。

“是的,我相信。”

“如果你拥有了时空穿越的能力,你会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我说。

“我很想我爸妈,”她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你可以回去看看他们。”

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脸变得很苍白,我想握住她的手,我想让它暖和起来,我看到她手背上有个泰勒吻痕留下的疤,我也有,留下那种疤是很痛的。

我想逗她开心,所以我没说泰勒给我搞这个疤时的感受。他会把嘴唇上舔的都是口水,亲吻完手背后撒上碱,一个碱糊遇水反应能烧穿一个铝锅,泰勒用一只手压在我的那只手上,说这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时刻,要我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着。

我的手背在灼烧,泰勒在一旁告诉我肥皂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在远古,人牲在一条河上的小山被献祭,尸体都绑在柴堆上烧掉,顺着山坡滑入河流,雨水落在柴堆上变成碱溶液,又和人牲的脂肪融合流向河水,古人发现那个地方衣服会越洗越干净。

“没有他们的死亡,我们将一无所有。”泰勒说。

我摸她手背上的那个疤,很想问她当时泰勒对她说了什么,但是我对泰勒发过誓,不和米歇尔议论他。

“你知道肥皂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吗?”我问,想知道泰勒有没有和她讲那些事。

她说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和她讲,那是让人伤心和痛苦的事,而我想逗她开心。

我猜这是不是就是泰勒说的,只要他为她做一点事,她就会为他做任何事。她愿意为泰勒痛到留这个疤。

“这个疤,我当时真的很疼。”她低头看着那只手说,“你死也不愿意让我给你脖子上弄一个这样的疤,我告诉你,我迟早要报这个仇。”

她肯定是想到泰勒了。

这时候,一位警探给我打电话,他一直在调查我的公寓爆炸案,问我认不认识会□□的人,而且那个人肯定在爆炸前几天就把煤气打开,用上好几天煤气才能充满整个公寓,到达冰箱底座上的压缩机,由电动马达引发爆炸。

我说,我出差前根本没让煤气开着,我爱我的生活,我爱那套公寓,那里头的东西是我的一切,现在他们被炸干净了,我也被炸干净了,我的生活被毁了。

米歇尔在旁边听我讲电话,嘴上一直挂着笑。

你个骗子,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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