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影叠归途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忘川酒吧的灯光在浓稠的夜色中晕开一片温暖的橘黄。店里的客人早已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角落里一对依偎着说悄悄话的情侣,以及吧台边那个喝得两颊泛红的常客,正用发颤的手指捏着最后半杯威士忌慢慢啜饮。

柳忱倚在吧台后,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酒单的皮质封面,目光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又一次飘向那扇雕花木门——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持续了近一周,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每当临近打烊时分,她的注意力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往门口的方向飘。小凌打着长长的哈欠收拾着散落的酒杯,余光瞥见她这副模样,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心知肚明的弧度,却懂事地把调侃咽回了肚子里。

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时,柳忱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僵了僵,但她故意多磨蹭了几秒才抬眼。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停在吧台前,带进来一缕裹着夜露的凉意,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混着淡淡烟草味的薄荷香。燕南风的眼睛里盛着掩不住的倦色,却依然清亮得像淬了星子,皮夹克外套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被汗水微微浸湿的深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隐约可见锁骨处那道月牙形的旧疤,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珠光。

“今天又加班?”柳忱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手却已经熟门熟路地摸向了调制“忘川”专用的黑釉瓷瓶。

燕南风把外套往椅背上一甩,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按着太阳穴,“案子跟进一个周了,总算收网了。”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间干涩得能尝到铁锈味。柳忱眼皮都没抬,推过去一杯晾到恰好的温水,看他仰头一饮而尽时,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几颗调皮的水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滑落,洇在衬衫领口绽开深色的花。她别过脸去,玻璃杯映出她突然对酒架产生浓厚兴趣的侧影。

冰块在镀银摇酒器里叮叮当当地跳起圆舞曲,柳忱手腕轻转,袖口随着动作滑下一截,露出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燕南风的目光像被施了定身术般黏在她手上——那双手修长得近乎锋利,调酒时每个动作都带着外科医生般的精准优雅。伏特加的凛冽、苦艾酒的幽香、接骨木花糖浆的甜润,最后是黑瓷瓶里倾泻而出的神秘原液,琥珀色的酒液在顶灯照射下流转着鎏金般的光泽,恍若将暮未暮时的最后一缕晚霞被囚禁在了玻璃杯中。

“今天死了三条。”燕南风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玻璃杯底在吧台上留下一圈模糊的水渍,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暖光。

柳忱的手微微一顿,银质调酒匙在摇酒器边缘磕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有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人?”

“猫。”他揉了揉眉心,指节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嫌疑人是个虐待动物的惯犯,我们追查的时候已经晚了。”话音落在最后一个字时微微发颤,像是绷紧的琴弦突然断了尾音。

柳忱沉默了片刻。冰柜的冷气从她身后漫过来,在裸露的手臂上激起细小的战栗。她转身从香料架上取下一个墨绿色瓷瓶,往摇酒器中多加了一味——这是她从未在“忘川”中使用过的配方。酒液滤入杯中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深琥珀色,比往常更加浓郁,像是凝固的黄昏。她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杯底与大理石台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特调。”

燕南风接过酒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碰让空气里飘散的酒精分子都停滞了,一丝微妙的温度在两人之间流转。他低头抿了一口,喉结滚动时牵扯到颈侧的一道旧伤疤,“和平时不一样。”

“加了点安神的成分。”柳忱转身取下挂着的亚麻布开始擦拭吧台,布料纤维与玻璃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背景里的爵士乐里,“对噩梦有帮助。”

燕南风的眼神微微一动。他抬头时,吧台的射灯正好照进他眼底,将那些藏得很深的血丝照得无所遁形,“你怎么知道我……”

“猜的。”柳忱打断他,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此刻却因为她的酒而微微放松,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安静地起伏。“刑警办这种案子,晚上通常睡不好。”她说完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桶上方短暂地停留了一秒。

燕南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像是一杯过度萃取的浓缩咖啡,“柳老板观察力这么强,不去当刑警可惜了。”

“调酒师和刑警没什么不同。”柳忱将擦好的杯子倒扣在镀铬架上,玻璃与金属碰撞出清越的共鸣。她转身时耳坠晃出一道银色的弧光,“都要学会读懂人的情绪。”

燕南风静静凝视着她,目光比往日柔和了几分。昏黄的酒吧灯光在她侧脸描摹出朦胧的光影,勾勒出精致的下颌轮廓,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她的颈侧,忽然注意到柳忱锁骨旁侧有一个小巧的蝴蝶纹身,淡淡的靛青色,翅膀边缘几乎要融进肌肤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

“你住哪里?”燕南风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柳忱微微偏头,发丝从肩头滑落,恰好遮住了那只欲飞的蝴蝶。“公寓在两条街外。”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酒杯边缘。

“这个点回去不安全。”他的语气依旧随意,但目光却变得专注,指节无意识地在玻璃杯上敲击出轻微的脆响,“以后我可以送你。”

柳忱正在擦拭酒杯的手指蓦地停住,玻璃表面映出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她抬眼看向燕南风,对方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在讨论酒单,可握着酒杯的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了话语下暗涌的情绪。

“不用麻烦。”柳忱将擦好的酒杯挂回架子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习惯了。”

燕南风点点头,没再坚持,只是仰头饮尽杯中残余的酒液。角落里那对缠绵的情侣终于相携离去,醉得不省人事的常客也被小林架着胳膊拖出了大门。霎时间酒吧陷入沉寂,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吐着细微的白噪音,以及冰块在空杯里融化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碎裂声。

柳忱正低头清点酒水,纤细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滑动。燕南风不知何时已经起身,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吧台内侧。

“我帮你。”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柳忱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还没等她回应,燕南风已经拿起抹布,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手背。

他擦拭酒柜的动作生涩却专注,衬衫下的肩背线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柳忱望着他腰间晃动的警徽,金属光泽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与此刻温暖的氛围奇妙地交融。

“你经常这样帮酒吧打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轻软。

燕南风转过身,吧台狭窄的空间让他们的衣角相触。他低头看她时,眸色比夜色还深,“第一次。”喉结微微滚动,“也是第一次在酒吧待到打烊。”

柳忱伸手去取他身后的酒杯,发梢扫过他下颌的瞬间,燕南风突然抬手,指尖在即将触到她长发时顿住。混合着硝烟味的威士忌气息将她包围,而她的栀子花香则萦绕在他呼吸之间。

“抱歉。”柳忱慌忙后退,耳尖泛红地将碎发别到耳后,却没注意到这个动作让颈侧线条在灯光下格外诱人。

燕南风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流连,声音沙哑:“没关系。”他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在回味那缕发丝的触感。吧台的阴影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在向谁靠近。

最后一盏灯熄灭时,忘川酒吧彻底沉入夜色。柳忱将门锁轻轻扣上,夜风掠过她的发间,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燕南风就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保持着那个永远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随时伸手护住她,又不会让她感到半分压迫。

“我送你到公寓楼下。”他的声音低沉,这次不是询问,而是不容拒绝的陈述。

柳忱侧目看他,月光在那双眼睛里投下细碎的光影。她没说话,只是将手提包往肩上拢了拢,算是默许。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交叠,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时而纠缠时而分离。燕南风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步伐,让她的身影始终落在自己余光可及之处。

一阵夜风袭来,柳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燕南风的手指已经搭在了外套纽扣上,“冷?”

“不用。”她摇头,发丝在颈间轻晃,“快到了。”

转过熟悉的街角,公寓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燕南风在台阶前驻足,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明天还来喝酒。”他说得笃定,仿佛这是世间最理所当然的事。

柳忱踏上台阶,却在玻璃门前忽然转身。夜风扬起她鬓边的碎发,“燕警官。”

“嗯?”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清亮,“谢谢。”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的夜色里。燕南风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夜色深沉,江沅市的霓虹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忘川酒吧的招牌已经暗了下来,但明天,当夜幕再次降临,它依然会准时亮起,等待着那个总是在深夜出现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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