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绵绵咽了咽口水，垂眸挡住眼底的情绪。
只听她声音轻轻柔柔，如平静湖面般，低声呢喃：“仙人可是看出我魂魄有异？”
李绝闻言，抬手间食指与中指尖浮现一抹冰蓝色光芒，点在周绵绵的额间，宛如阳光下沾染水珠的无色丝线，进入她体内。
紧接着，周绵绵的身后显现出虚像，魂魄面容模糊，丝丝黑色气雾缠绕魂魄，像是将整个魂魄锁住了一般。
李绝道：“你魂魄上黑雾缠绕，那气息……”
“仙人可是察觉出什么？”周绵绵听见心口砰砰直跳的声音，她等不及李绝说完，便匆匆插嘴询问，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紧张。
微风轻轻吹拂，周绵绵的发绳随意飘扬。
李绝摇了摇头，蹙眉凝思：“没有。”
“我看不出那黑雾是什么气息，并非妖力，更不是鬼气……”李绝审视着周绵绵，淡淡的声音问周绵绵，却更像是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污染了你的魂魄？”
周绵绵抬眸，眨巴眨巴眼睛，意识到又误会李绝了，遂展颜一笑，道：“仙人都不知晓，那我就更不知晓是什么了。”
李绝抿唇，没有应话。
“丫头，准备开饭咯~”
周老爹扯着嗓子喊着，周绵绵不想让李绝继续待在家里，怕他察觉到什么继而猜出她的身份，便笑着问道：“仙人，可是要留下与我们一道吃饭？”
李绝出身显赫，如今又浑身脏兮兮的，估计不会留下跟她们吃饭，正好催他快点离开。
思及此，周绵绵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灼灼目光盯着李绝，眼底赶客之意不言而喻。
李绝一眼察觉周绵绵的想法，只觉奇怪，她看上去好似不喜自己，却又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赞赏。
他想了想，黑雾缠绕魂魄的事情还没搞清楚，得观察观察，便笑道：“正好饿了，那就多谢了。”
“啊？”周绵绵脸色一僵，不确定地问着：“仙人的意思是……”
李绝低头摆弄着衣袖，道：“盛情难却。”
“……”
“周姑娘，难道并非此意吗？”李绝适时抬头，正好捕捉到周绵绵脸上一闪而过的挫败和不喜。
周绵绵皮笑肉不笑地摆摆手：“怎会？仙人能留在寒舍，赏光一同吃饭，我们感激来不及呢。况且仙人昨夜救我一命，小女子我真是无以为报。”
李绝闻言，笑意不达眼底：“说起昨夜，我倒是觉得周姑娘跟那只半妖，关系匪浅。”
“！！！”周绵绵真的很想将李绝丢出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老天都愿留她一命，他为何要揪着她不放？
人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杀鬼亦是如此，何必诛心？
内心这样想，周绵绵却一分也不敢表现出来，讪讪地道：“仙人何出此言？我一柔弱凡女，如何跟那妖有关系？”
“至多……不过是几日交情。”周绵绵解释道：“仙人不知，我偶然遇见那说书先生，见他缺钱，我茶铺又生意不好，便邀请他来我茶铺说书，若能为我多吸引客人，便给他一些银钱。”
“我与他只有钱财交易，可谈不上关系匪浅一说。”
“呵。”李绝显然不信周绵绵的说辞。
但周绵绵已不给他继续反问的机会，转身朝厨房跑去，丢下一句：“我去端菜。”
周绵绵一来一回三次，将周老爹准备好的饭菜都端至院子里的木桌上，才扶着周老爹落座。
周老爹将慈爱笑着，手臂颤抖着将木筷递给李绝，道：“李仙人，家中东西不多，只有一点家常小菜，希望不要嫌弃才是。”
李绝起身，双手接过木筷，柔声道：“怎能嫌弃？我已许久未曾吃过家常小菜了。”
“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啊。”周老爹又推了推周绵绵的胳膊，使唤道：“丫头，你来把树下的那坛酒挖出来，今日用来招待李仙人。”
周绵绵握着木筷的手停在半空，震惊的话脱口而出：“阿爹，那酒不是说要在我出嫁之日才能喝吗？我三月前要喝，你都没松口呢。”
周绵绵狠狠瞪了眼李绝，咬着牙扯起不情愿地假笑，道：“仙人应当不喝酒吧？”
李绝瞟了眼周绵绵，随后视线落在周老爹身上，淡淡道：“既是令爱的出嫁酒，就留给令爱出嫁之日吧。”
周绵绵赞同地点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周老爹。
又转念一想，给李绝喝自己也能喝上了，馋了许久，今日也算撞上了。她狡黠地看着周老爹，说道：“阿爹，今日喝了也行，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嫁人。”
“挖出来吧。”
周老爹拍了拍周绵绵的肩膀，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怜爱和不舍。
周绵绵见此，喜滋滋地拿着筷子当作铁铲，在桃花树根处快速刨了起来。
很快，一坛沾满泥土的酒坛子被周绵绵抱至一旁的水缸处清洗了一番。
周绵绵将洗干净的酒坛子抱到桌上，迫不及待地开封，酒香四溢。
在地下埋了十几年的酒就是不一样，光是闻着已让人垂涎欲滴。
李绝点头赞了一句：“好酒。”
周绵绵笑眯眯道：“我去拿碗。”
说完噔噔噔地跑向厨房，拿了三口大碗出来，正要倒酒，被李绝抢了先。
李绝单手拧着酒坛子，一碗一碗地倒满酒，最后一碗只倒了半碗。
他将半碗酒放在周绵绵身前，又将一碗酒端给周老爹，一碗酒自己端着。
周绵绵不满，问道：“为何只给我半碗酒？”
李绝面色不改，淡然道：“女子量小，少饮为上。”
“谁说我酒量小？”周绵绵不服，起身就要去抱酒坛子倒酒。
李绝单手放在酒坛口，任凭周绵绵怎么用力都无法挪动分毫，她气愤不已，险些要控制不住情绪，抬手给她一巴掌了。
可从未有鬼敢阻拦她做事！
周老爹扯了扯周绵绵衣摆，道：“丫头，你从前不曾饮酒，今日便少喝一点点吧。”
“……好。”周绵绵差点忘了，她来之前这具身体可是滴酒不沾的。
她虽说找了个借口糊弄了阿爹，却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让李绝生疑。
周绵绵重新落座，不再说话。
周老爹端着酒碗，举向李绝，眼底隐约闪烁着泪光，苍老的面庞或许是因为激动，或许是因为不舍却不得不做而微微颤动，他道：“李仙人能来这里，是我做梦也不曾想到之事。”
“昨夜你救了小女，我不胜感激。原本我不该再对你提出些贪得无厌的要求，但此事关乎小女夙愿，我不得不说，还请李仙人见谅。”
周老爹说辞恳切，周绵绵却一脸茫然。
她怔怔问道：“阿爹，我有何夙愿？”她自己怎么不知？
周老爹侧眸看向周绵绵，道：“你一年前还在为无法入玄门修行而苦恼，甚至跟爹爹闹过绝食，这些你不曾记得了？”
说着，又看向李绝，酒碗往前一送，道：“李仙人，小女年幼羞涩，多半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今日我便代替小女一问，能否请求李仙人收小女为徒？或为她引路，让她能踏入想去的修行之路。”
周绵绵没想到这具身体原来的魂魄竟然想过这等事，她本不愿跟李绝有过多接触，害怕相处太久让她鬼王身份败露，引来他的绝杀。
如今她修为尽失，对上李绝可没半点还手之力。
但……周绵绵偷偷观察着李绝的神色，他身上有她需要的修补灵魄之法，本想日后偷偷想法子从他嘴里套出来。
眼下，阿爹开口也不失为一种快速拿到想要消息的办法。
只是，恰如与虎谋皮，太过危险。
李绝听了周老爹的话，半晌没有动作。
他凉凉的眼刀子射向周绵绵，眼眸里冰霜凝结，周身气浪犹如千年雪山之巅，凛冽刺骨，让周绵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搓着胳膊只觉眼前这人实在阴晴不定。
阿爹年纪大了，随口一言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摆出这副姿态作甚？
这模样像是她家欠了他很多钱似的，简直不知所谓。
周绵绵当然想不到，李绝是厌恶她，厌恶她与世间大多女子一般，只在乎容貌，只一眼便为之倾倒，甚至不惜让自己阿爹来撒谎，只为替她求一个能待在他身边的机会。
李绝的母亲，是修仙界有名的绝色美人，因容貌倾城而命途多舛。
他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绝色容貌，却也为自己带来了难以隐忍的黑暗与欺辱。
他十分不喜，女子因他容颜而做出种种出格之事。
眼下李绝眼底厌恶毫不掩饰，周绵绵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惊又愕然，她真是不明白为何一呼一吸间，这人能用这样的眼神凝视她。
她真的真的，很想扭断他的脖子！
“令爱资质普通，非玄门中人，劝尔勿入。”李绝冷着脸，毫不留情地将周绵绵贬得一无是处。
周老爹闻言端着酒碗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酒水洒了不少滴在桌面上。
他望着李绝的眼神带着不愿相信的期冀，正要再说些什么，被周绵绵拦住了。
周绵绵将周老爹的酒碗拿走，一口闷完，唇齿被酒的清香填满，她却无想象中的满足，只冷着脸冲李绝说道：“仙人自是天资卓越，不过也无须如此看不起我等平凡之人。”
“区区玄门，又有何了不起？”周绵绵声音清亮柔和，若是平日笑意满盈柔柔开口，自是一番娇女甜甜之味。
只是此刻，因情绪外露，声音里便带着几分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冷意。
李绝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觉得此刻的周绵绵，很像一个……女鬼。
想到这里，李绝自嘲地笑了笑。
周绵绵的魂魄虽被黑雾缠绕，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人的魂魄，断不可能是那位飞升失败的女鬼灵魄。
他竟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与那个一掌能削平一座山头的女鬼联系在一起，当真是被昨夜那只半妖伤到了，失了神志。
“你笑什么？”周绵绵蹙眉问道。
李绝敛了神色，脸上恢复成面无表情，道：“周姑娘既瞧不上玄门，也就不必引荐了。”
周绵绵冷哼一声，冲着一脸担忧的阿爹，声音带着安抚道：“阿爹，玄门天才众多，也并非只有李绝能为我引路。你且宽心，女儿还想多几年时间，在你身边侍奉尽孝呢。”
她占了周绵绵的身子，阿爹这半年来对她也十分不错，她就替那位薄命的女子承担起为人子女的责任吧。
周绵绵这样想着，却不想周老爹想的是爱女自小的夙愿，如今有机会定要争取一番。
他怜爱地摸了摸周绵绵的头发，叹息一声道：“丫头，阿爹只要你开开心心的便知足了。就算你前往玄门之地求学修行，只要偶尔能回来看看阿爹，阿爹就够了。”
说着，他起身冲李绝抱拳，走向周绵绵的闺房，拿出她随身携带的钱袋子。
周绵绵不知道周老爹要干什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走回到位置，打开钱袋子要往里面掏什么东西。
眼前白光一晃而过，周绵绵一惊，想起簪子还在钱袋子里，连忙伸手从周老爹手中抢回钱袋子。
只是动作晚了一步，这样一扯，倒是让钱袋子里的白玉簪子掉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绵绵下意识看向李绝，只见他眼神落至白玉簪子处，蹙起眉头。
坏了！
坏了！坏了啊！
周绵绵还记得说书人逃走前，曾说过簪子的材质与李家至宝的材质一样。
能被奉为李家至宝的东西，想来也不是普通材质，她一介凡女如何能拥有？
况且，簪子与她结契，说书人察觉不出契约之力，不代表李绝察觉不出。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命的剑时刻悬在头顶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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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盛情难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