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月21日，电影《合家欢》赶在新春前举办首映礼，影片集三位在香江影坛拥有举重若轻影响力的大佬亲自编导，而作为唯一的制片投资方，曾氏影业的老总曾绍东将会亲自出席。

A电视台是以粤语为主的综合娱乐频道，在香江，乃至全球华人区，是众多华人观剧的重要选择。近年它冉冉升起的炙手女星——黄金配角岑溪，今日也在应邀观礼的嘉宾行列当中。

夜晚七点半，背靠翠绿山峦的浅水湾别墅，迎着新月形海湾的习习凉风，一辆红色敞篷车飞快驶往铜锣湾影院。

姜黄色的西服套装，淡淡杏色内衬订上黑色的圆扣，风呼呼往内灌，她骤然感到些许凉意，悔恨出门太过于仓促。可是高昂的情绪带不动潺潺血液暖和身子，她忍不住竖起衣领贴紧纤细的雪颈。

提前预约的几家媒体采访已经相继入场，灯光辉煌的场内，群英萃集，高朋满座，快门的咔擦声铺天盖地响起。

台上的主持人激情澎湃地唾沫横飞，带动场内热烈欢乐的气氛。而聚光灯偏离的一隅，曾绍东冷着脸挂断接连无人接听的通话，丢给身后的助理保管。

“太太不像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说不准在路上堵车了。”助理阿杰环视周围无人靠近角落，才细细声说道。

他没有应声，望着入场处的保安队开始拉起禁止入内的横条，丝毫不敢漏失一眼。

三大佬之一的徐冠文携同一家四口走过来，扶正黑框眼镜，露出标志性笑容打招呼：“今次观礼的影院是曾氏影业旗下产业，我们的曾老板不在里面招呼宾客，躲在旮旯地想埋伏哪位美女啊？”他还颇为认真地探头向前看了看。

“文叔，洁姨。”曾绍东收回视线，毕恭毕敬地喊道。

徐冠文总说自己没有幽默感，是个非常严肃的人，不懂大家为什么看到他就想笑，还封他为“冷面笑匠”。其实他脸圆圆的，像颗稍微搓扁一点的汤圆，看着就和气，天生具备喜剧演员的特征。

他老婆颔首，当即白了徐冠文一眼：“绍东你别搭理他，脚长人绍东身上，他爱干嘛就干嘛，你管得着吗？”又笑了笑，“依我看，多半是绍东这个模范丈夫知道老婆要来，宁可站门口挨冻也要等老婆一起进去。”

曾绍东看着眼前这对名副其实的模范夫妻，模范丈夫这顶漂亮又虚伪的高帽戴得他暗暗难受。

“嗯，前段时日我忙于出差，回来又只顾工作，疏忽了岑溪的感受，她可能还在恼我，打她电话也不愿意听。总之今晚她肯来，我非常感谢洁姨的帮忙。”

阿杰转身，低头抿嘴偷笑。

洁姨摇头失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你文叔原先有意邀请岑溪过来。哎，年轻夫妻就是精力好，打情骂俏的耍花枪，等到我们力不从心的年纪，很多事情还没开始采取行动，就已经觉得精疲力竭了，相互之间就变成得过且过，睁只眼闭只眼。”

徐冠文赶紧拥住老婆的肩膀，“虽然我不在乎模范称号这些虚名，但听你羡慕的语气，好像我对你不上心，好像我们出门的时候，我没等过你一样。”

他的手指飞快点了点后面互相追逐的一对儿女，“我有天地，亲生子女为证，每次我像只企鹅般足足站在门口等你一个钟，你打扮到花枝招展才肯出门。我这样还不叫用心待你吗，我绝对不认同得过且过这个词安在我身上，我用足百分百的爱意和真诚的赞美去维护我们的家庭。”

洁姨懒得跟他在寒风中较劲，挽着他的手臂拖行渐远，“得啦，得啦，长气鬼！你不是为了今晚的上台发言背了很久的稿子吗，快点进去再练练，万一上台你口吃了，明天苹果娱记的头版就会写‘年过半百徐冠文不敌岁月，首映礼途中突然发病，疑是患上中风后遗症’。你是不是想这样，连菜市场卖猪肉的婆婆都对你呵护备至？”

曾绍东忍俊不禁，闪烁的眼睛流露一股望尘莫及的羡慕之意。

耳边突然传来阿杰的惊喜大叫：“曾总你看，太太她来了！”

曾绍东急忙转眼，儒雅的脸神采飞扬，目光如醉。

一头蓬松的中分卷发披肩，光彩夺目的姜黄色衬托她的妆容更具丝绒般的柔滑质感，直角肩的修身剪裁更显高挑，最瞩目还是耳垂的金属大圆片，上面镌刻的不规则纹路映射着闪光。

寒风呼啸而过，她执起垂落脸庞的一绺发丝，别在耳后，扬起一张饱满又水灵的脸蛋。

“谢谢，非常感谢你的喜欢，天气比较寒冷，请你也注意保暖。”她对每个人几乎都保持得体的礼貌。

“好，岑小姐你快进去吧，风大你别受了寒！”保安笑着替迟来的她拆掉横条。

岑溪走了进去，铺地的红毯沾满礼炮盛放过后的闪纸，雪白的脚背行掠其间，飘然若仙。她正要往转角行入场内。

“岑——溪——”

一道陌生又熟耳的男声，像鼓槌敲击的低沉音色将简短二字变得不平凡，瞬间拉成了悠长的故事。

她一愣，怔了几息，又倒退两步，闻声抬眼望去。

记忆深处似曾相识的场景，平坦的红色过道，银灰西装的男人，挺拔的身躯逆光向她走来。

曾绍东步如流星，一把拉住岑溪的手腕。

“你还在生气？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见缝插针地紧扣她的指间。

直到无名指的白金婚戒，冰凉的金属触感划过岑溪的指腹，她恍然恢复神智。

她轻笑了一声，不明所以地蹙眉：“曾总，我们上一次会面已经是将近半年前的事了，我每天都有充实的工作安排需要我谨记，至于那天发生的事说过的话，我记不清了。你说我还在生气，我划破脑袋也想不出缘由来。”

曾绍东俯身压近她，微微眯眼审视着岑溪。

久违地，两人的气息越来越紧密融合。她顿了顿，眼睛飘向远方若有所思：“没有接你电话……你送的大哥大实在太沉重，我没办法随时携带身上，我把它放在电视柜的抽屉，你可以回家拿走它。”

他沉吟了一会儿，灯光映照浓浓的眉毛和略带揶揄的目光，“记不清因为何事生气，却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间，记得每天的工作如何填充孤寂的生活。”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际，唇边的笑颇含玩味：“我打了快半年的电话，每次都是自动挂断，原来它在抽屉躺得这么安详。岑溪，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日子是不是度日如年？”

岑溪微笑着注视他：“托你的福，我现在鸿运当头，戏约不断，经常需要跑外景，长时间滞留在外拍戏，也不是常有机会待在家里等你的电话。”一双汪汪杏眼弯如弦月，眼底缀着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

他直起腰，慢吞吞地温和道：“那段时间公司要在美国上市，我没办法抽身离开，不是故意不回家的。月初我回过一次家，但是你没有在，我见你的行装还在，以为你出外景去了，就没有特意过问。”

岑溪抿了抿唇，眼眶氤氲薄薄的水雾，仿佛他的答复在意料之中，只是那颗早已备受冷落的心再也不复跳动。

漫长的冬天好冷，她厌倦年复年彻骨的冷意，朦朦胧胧的寒气像数不尽的谜团，连昏黄暖和的灯光都驱赶不走。

“你不是最喜欢文叔的电影吗，你喜爱的女主演祖儿今晚也赏脸到场，走吧，电影八点二十分正式开映，我们该进去了。”他移离看腕表的视线，放开两人交握的手，转而将岑溪的手挽住自己的手臂。

“嗯。”她神色淡淡，宛如称职的妻子，顺从地跟他同步入场，姜黄色的细高跟与锃亮的皮鞋同起同落。

当聚光灯的凝视，一干人等的众目睽睽，全都探往门口的方向。前一秒还有肢体接触的夫妻，下一秒立即撒开手，成为分隔遥远的陌生人。

光束投射他脚下的路向，万般瞩目的他左转走向第一排摆放茶果的位置。面对黯淡无光的漆黑，右转的她随意落座后排的空位。

因为，外界从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冬至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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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