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辞呈

卫姨娘毒害侯爷的消息,很快传遍各院。

侯夫人正在修剪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听下人禀报时,她手起剪落,“咔嚓”一声,一朵最娇艳的花头便掉在了案上。

“可审出什么来了?”她问。

“卫姨娘咬死不承认,不过……那个背主的丫鬟,倒是吐了不少东西出来,还牵扯出了薛姨娘的事儿。”

“薛姨娘?”

“是,夫人可还记得当初从凤梧苑搜出来的孝服?那丫鬟说,是卫姨娘指使她偷偷剪了,塞过去的。”

侯夫人“哦”了一声:“这么说,薛姨娘当初失足落水,也不是意外了?”

“还不止呢,严风带人去搜了卫姨娘的院子,竟从管事小厮的床底下搜出一件带血的衣裳!冯总管认为,这跟那次割舌事件有关。”

“这又是为何?”

“这个……老奴不清楚。”

康妈妈老实道:“总之,卫姨娘收买丫鬟,杀害薛姨娘,如今她只有死路一条。”

侯夫人笑了笑:“对了,凤梧苑那位呢?”

康妈妈道:“那位还是日日去主院,侯爷自知先前错怪了他,这阵子的赏赐跟流水似的,前儿是一对鸡血石的镇纸,昨儿又赏了匹云锦,听说还是宫里赐下来的料子呢。”

“还有,侯爷特意吩咐,府里上下不许再议论此事,说他是无辜的。”

“呵,无辜。”

“夫人……”

侯夫人没有说话,只望着窗外凤梧苑的方向,有些出神。过了许久,她放下剪子:“把檀儿叫来,我有话要嘱咐他。”

窗外一阵风吹过,牡丹被剪得七零八落,残红落了一地。

·

红棠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不过四五日光景,那些伤口便结了痂。

楚翎来看她时,放了一瓶祛疤膏在她床头,说效果不错。

他脖颈上那道被严风划破的刀痕已经消了,连手腕上深些的伤口,也淡得快要看不出来了。

他最不喜身上留疤,祛疤膏一日涂上七八回,用量极大,两天就能用完一瓶。镇南侯得知后,着人又送来十几瓶,还有各种养颜的香肤丸、润肌膏,甚至还有些助兴的秘药,一应俱全。

楚翎对多余的东西瞧都没瞧一眼,直接让人收进了箱底。

冯总管又依照镇南侯的意思,将凤梧苑里里外外伺候的人都换了一遍。新来的贴身丫鬟是个圆脸杏眼的丫头,行礼时规规矩矩的,说自己原先是伺候童姨娘的。

“童姨娘?”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是。”荔云低着头,“就是……四少爷的生母。”

楚翎正在涂祛疤膏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

童姨娘这个名字在侯府里似乎是个禁忌。他来了这些日子,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就连沈姨娘也讳莫如深,不愿多言半句。

“来我这儿之前,你在哪里当差?”

“自姨娘去后,奴婢就被打发到了浆洗处,昨日被冯总管挑中来伺候公子。”

楚翎听着,指腹悠悠在结痂处打圈按摩着,良久,才收回审视的目光。

“既然是冯总管挑的,想必你是个稳妥的,先下去吧,有事我叫你。”

荔云福了福身。

桌上放着一盒还温热的栗子糕。

楚翎想起清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后窗“吱呀”的轻响,他当时睡得迷糊,只当是错觉,翻个身又睡了。醒来后想起这茬,特意去查看,窗台上竟真留着半个未干的泥脚印。

食盒底下,压着一片沾着晨露的梧桐叶,楚翎捏着叶子,若有所思地转了转。

一月之期快到了。

……

镇南侯近日忙得不可开交。

东南沿海的海匪如附骨之疽,朝廷三个月前派出的剿匪大军非但没能肃清,反而让这群海匪气焰更加嚣张。

他们神出鬼没,今天劫官船,明天抢渔村,把沿海几个州县搅得人心惶惶。

每天早朝,总有几位言官站出来,弹劾剿匪主帅吴将军作战不力。这些奏折像商量好似的,不早不晚,总在皇帝最烦躁的时候递上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背后少不了镇南侯一派的推波助澜。

朝堂上风云诡谲,朝堂之下更是暗潮涌动。

侯府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三更,幕僚们进进出出,带来各地的密报。

萧宗檀作为兵部侍郎,表面上公事公办的模样,却借着整理军报的机会,将几份密奏悄悄夹在了呈给皇帝的文书中。

而这些,都被另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萧青樾径直闯进书房,二话不说将一封信拍在桌上:“我要进军营!”

“胡闹!”

萧青樾不惧,指着桌上铺开的东南海防图道:“我研究过海匪盘踞的这几个岛,若用火攻,再算准潮汐时间……”

“住口!”不等他说完,镇南侯拍案而起,震得文书哗啦散落一地。

幕僚们噤若寒蝉。

楚翎刚进主院,就听见镇南侯雷霆般的怒喝:“领兵打仗岂能当作儿戏?!你毫无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

萧青樾反唇相讥:“纸上谈兵?那爹倒是让我去战场上历练啊!”

“就你这莽撞性子,上了战场也是白白送死!”

“你让我在工部混日子,我能有什么出息!真要等到哪天敌人打到了京城脚下,难道要我抱着账本、举着算盘去挡吗?”

一旁的萧宗檀道劝:“四弟,你误会父亲了。这么安排也是为保护你……”

“保护?”萧青樾猛地转身,“二哥何必假惺惺装好人?你不就是怕我立了功,动摇你世子的位置吗!这些年你处处压着大哥,现在开始对付我了是吗!”

在场有个人的脸色变了变。

“混账东西!”镇南侯抄起砚台就砸,“滚去祠堂跪着!”

萧青樾反应极快,侧身一闪,砚台擦着他衣角飞过,然而墨汁还是溅到了他的衣摆上,晕开一片漆黑。

他不再多言,大步冲出书房,在门口差点撞上正要进来的楚翎。

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撞。

谁都没说话,只一瞬便各自移开视线。

萧青樾带着一阵风从他身边擦过,仿佛是他满腔愤懑的宣泄。

楚翎将刚沏好的茶递给守在门外的泓久:“劝着侯爷些,饭前动气伤身。”

即便他现在能自由进出主院,可书房重地,镇南侯始终没让他再踏进一步。自鹤顶红事件后,主院的守卫比从前更严,他想找机会潜入,难如登天。

泓久端着茶进去,楚翎正欲离去,屋内传来镇南侯的声音:“楚翎,你进来。”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头胀得很,给我按按。”

楚翎很意外,微微挑了挑眉。

他一进来,屋里顿时静了。几位穿着官服的大人纷纷侧目,上次在马场见过的武将也都在场。

萧宗檀则面无表情。

楚翎对满屋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径自走到镇南侯身后。

指腹刚搭上太阳穴,余光已飞快扫过书案——那张东南海防图上,朱笔勾勒的路线墨迹还未干透。地上的文书也没逃过他的眼睛,其中一封字迹格外熟悉……

那是一封辞呈。

“你们继续说。”镇南侯闭着眼吩咐。

几位官员互相使了个眼色,络腮胡将军清了清嗓子,话到嘴边又犹豫地瞥了楚翎一眼。

萧宗檀开口:“父亲,剿匪事宜涉及军机,是否……”

“无妨。”

见他坚持,其他人也无可奈何,只是说话时字斟句酌,议到关键处,萧宗檀故意咳嗽打断,掩盖了几个敏感字眼。

楚翎未停。

修长的手指在镇南侯鬓边游走,动作娴熟,约莫两柱香后,他才开口道:“侯爷,我去瞧瞧午膳备得如何了。”

镇南侯点头,又摸了摸他柔软的脸颊,楚翎耳尖透红,小声嗔了句什么。

镇南侯低笑,这才放他走。

等他出书房关门时,身后原本压着的声音立刻沸沸扬扬地炸开……

楚翎不以为意。

他沿着回廊走着,在路过一片竹林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拽了进去,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张不能再熟悉的脸。

“萧青……”

楚翎的背抵上竹竿,还没站稳,就被萧青樾紧紧抱住,年轻人把脸埋在他颈间深深吸气,灼热的皮肤烫得他不太舒服。

“松手。”楚翎推他,却被搂得更紧。

“你身上有书房的熏香。”萧青樾的嗓音很闷,“我爹喊你进去了?”

“这里人来人往,你先放开。”

萧青樾执拗,把他更深地压进竹林阴影里,竹叶沙沙作响,掩住了不远处巡逻护卫的脚步声。

“他都让你进书房了,却连军营都不让我去。”

话里透着一股委屈,与失落。

楚翎感觉他的心脏抵着自己砰砰直跳,震得他也跟着心口发麻。

“你为什么非想去军营?”楚翎问。

竹林间的风停了,萧青樾逐渐松开他,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面一道狰狞的箭伤。

“那年我八岁,躲在粮草车里混进军营,我爹发现后大怒,可还是让我留下来了。”

“那场仗打得惨,我爹误判形势,大本营被人端了。我亲眼看见烽火,看见老兵一个个倒下,看见……满地的血。”

楚翎盯着他的疤。

“有个老兵,断了条腿还在教新兵认旗语。最后他死在我跟前,怀里还揣着给孙子做的小木马。”

一片竹叶落在他的肩头,萧青樾浑然不觉:“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身锦衣华服早晚要换成战袍。”

“那帮海匪凶残成性,上月屠了三个渔村,连没满月的娃娃都没放过。”

萧青樾死死盯着楚翎,眼眶里充斥着猩红的血丝:“你说,我为什么不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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