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兵部尚书正禀报东南战况。
“陛下,吴将军请奏,沿海地形复杂,海匪又熟悉水路,若要速战速决,恐怕还需增派兵力。”
皇帝靠在龙椅上,闻言并未表态。
镇南侯朝亲信使了个眼色。
亲信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海匪猖獗并非兵力不足,而是战术有误。”
皇帝眼皮微抬:“哦?爱卿有何见解?”
“海匪狡诈,行踪飘忽,若一味正面强攻只会徒耗军力。臣愚见,当先封锁沿海商路,断其补给,再派熟悉水性的精锐小队化装潜入,摸清其巢穴,里应外合,方可事半功倍,一举歼灭。”
户部尚书当即反驳:“封锁商路?说得轻巧!东南沿海乃赋税重地,商贸繁盛,若贸然切断商路,各地商贾必然怨声载道,税收锐减,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朝廷又如何向天下交代?”
亲信道:“若放任海匪坐大,商路迟早被其彻底切断,到那时损失的又何止税收?沿海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匪患若蔓延内地,才是动摇国本的大患!两害相权,当取其轻!”
萧宗檀也适时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调整剿匪方略。吴将军用兵过于保守,不如改派熟悉水战、更具魄力的将领前往主持……”
“绝对不可!”张首辅喝斥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吴将军屡立战功,岂因一时小挫便容尔等质疑?”
户部尚书跟着附和道:“首辅大人此言甚是!吴将军虽未获大胜,但海匪亦未占得便宜,战线稳固,若此时换将,军心必乱!”
亲信道:“三月耗粮二十万石,斩获匪首不过百余人,这也叫未占便宜?若这是‘小挫’,不知在尔等眼中,何等战况才算失利?”
殿内双方各执一词,争锋相对。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
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终落在始终沉默的镇南侯身上:“萧爱卿怎一言不发?”
镇南侯出列:“陛下,臣以为,首辅所言极是,临阵换将确非上策。”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张首辅没料到他会附和自己,皇帝则气定神闲:“接着说。”
“但据臣所知,东南水师近三个月间,因战船被击沉或触礁而溺亡、失踪的将士,不下五百之数!此外,吴将军上月为追击一股不足百人的海匪,竟擅自调离了拱卫港口的巡防主力,致使两艘满载军粮的补给船在港口附近被劫掠一空!”
“如今前线军中存粮告急,许多士卒每日仅能分得一餐,饥肠辘辘,何谈战力?军心已然浮动。”
张首辅惊愕:“镇南侯,此言当真?军国大事,不可妄言!”
镇南侯不再多话,呈上八百里加急军报,皇帝看完,猛地一拍桌子。
“好个屡立战功!好一个战线稳固!这就是尔等力保的良将?”
殿内鸦雀无声。
张首辅虽然镇定,但他身后几个党羽紧张不安,兵部尚书更是面如土色——当时正是他力荐吴将军挂帅,还在奏折里写下”海战奇才”四个字。
镇南侯高声道:“陛下!当此之际,唯有雷厉风行,方能扭转颓势!臣举荐赵坷将军!赵将军在剿灭苗寨叛乱一役中,有勇有谋,此等将才正堪大用,必成我军砥柱!”
“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保,恳请陛下派赵将军前往东南!若十日之内战局仍无转机,臣愿亲赴东南,以项上人头作保,一月内肃清海匪!”
文官们面面相觑。
“准奏。”
皇帝冷声道:“传旨,召回吴师,改由赵坷全权处理东南剿匪事宜。另,着兵部即刻重新拟定剿匪方略,三日内呈报!”
站在武官队伍末位的赵坷心头一震,愣了好久,还是在同僚的提醒下,连忙出列叩谢大恩。
皇帝示意他起身:“镇南侯既如此关心军务,便由你举荐监军人选吧。”
退出勤政殿后,萧宗檀快步跟上镇南侯的步伐。
“父亲,孩儿不懂,朝里能打的将军不少,您为何要提拔一个没什么名气的?”
镇南侯脚步停了停,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张首辅说有要事单独请奏,想必又要搬出他那套“勋贵结党,祸乱朝纲”的陈词滥调了。
“赵坷打仗确实有两下子,就是出身太普通,在朝里没人帮衬,缺个机会。”
萧宗檀还是疑惑:“那您之前还让四弟娶他侄女?”
“你啊,还是太嫩。”
镇南侯整了整衣袍,道:“寒门出身又如何?只要他立了功,本侯自有办法让他往上走。至于联姻……等他得胜归来,必然归于我麾下,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何必再浪费联姻来拉拢?”
“青樾的婚事,本侯另有人选。”
萧宗檀若有所思。
正说着,赵坷匆匆而来,朝着镇南侯深深行了个大礼:“多谢侯爷今日提携之恩,末将定当……”
镇南侯抬手打断:“本侯不过是顺应圣意罢了,赵将军,千万别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才是。”
赵坷会意:“末将明白。”
·
镇南侯心情颇佳,回府时还让马车绕道去了香酥斋。
他亲自挑了两盒刚出炉的糕点,甜丝丝的香气闻着就让人高兴。
想起刚才张首辅那张想发火又得憋着的老脸,想起自己既压了对手一头,又收了个得用的将领,再想起昨晚楚翎在他怀里那副勾人模样……他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冯总管就急火火地迎了出来。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楚公子他突然高热不退,都开始说胡话了……”
镇南侯方才还春风得意的脸瞬间阴沉,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凤梧苑赶。
“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院的王院判!!”
“已经让人去了!”
楚翎病得确实不轻,镇南侯赶到床前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翎儿?”
镇南侯去摸他额头,却被滚烫的温度惊得猛地一缩。晌午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就像霜打的花,蔫蔫地陷在被子里。
楚翎剧烈咳嗽起来:“水……”
镇南侯赶紧去拿茶杯,一摸水早就凉透了。他气得把杯子狠狠摔地上:“伺候的人呢!!”
他的怒吼震得人都跟着抖三抖。
楚翎动了一下,都烧糊涂了还在唤着:“侯爷…侯爷……”
镇南侯二话不说去抱他:“本侯在这儿,莫怕。”
过了半炷香,冯总管带着太医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镇南侯将人放回榻上,落下床幔:“快诊脉。”
太医搭上楚翎的脉息,可脉象让他深深皱眉。
这脉跳得古怪,浮滑中带着涩滞,又隐隐透着几分热火,老太医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镇南侯紧张的神色,忽然想起京中流传的闲话——都说镇南侯纳了位男妾,宠得紧。
他心里顿时透亮,明白了七八分。
在宫里当差这些年,他什么阵仗没见过?先帝在位时,那些得宠的男侍们十有**侍寝后都会发起高热,当今圣上虽不似先帝那般荒唐,但偶尔临幸了男侍后,也常传他去瞧脉。
这里头的门道,他再清楚不过。
“如何?”镇南侯问。
“回侯爷,公子这是身子透支,气血两亏引起的虚热,待下官开一剂温补的方子,好好调理几日,便无大碍了。”
镇南侯坐到床边,拂开楚翎额前汗湿的发丝。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双颊透着病理的红晕。回想昨晚,自己确实是失了分寸,要得狠了些,这小东西又倔,疼了也不肯说,怎么折腾都全部接纳……
“用最好的药。”他吩咐道。
冯总管听得真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侯爷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是自责,又像心疼。
·
戌时左右,楚翎醒了。
守在床边的红棠喜出望外:“公子您感觉怎么样?奴婢这就去禀报侯爷,侯爷一定高兴坏了!”
“不急。”楚翎叫住她。
红棠扶他坐起来,往他腰后塞了个软枕:“侯爷一直在这儿陪着您,刚刚大少爷来找侯爷商议要事,侯爷才离开了一小会儿。”
“哦。”
红棠端来药碗:“您先喝药吧。”
楚翎没有动,而是盯着黑黢黢、散发着苦味的药汁,皱皱鼻子:“太苦了,去取蜜饯来。”
支走红棠,楚翎端起药碗,将整碗药汁全倒进了花盆里。
他卷起左袖,雪白的手臂内侧赫然现出两个猩红的小点,深陷皮肉,周围泛着一圈青紫色。
他又打开了暗格。
“圆豆”已比一月前胀大了数倍,表面覆着一层像蛛网一样密布错乱的深红色干涸血纹。
最骇人的是,它正在微微搏动。
楚翎咬破中指,一股类似腐肉的酸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胃里止不住剧烈翻涌,强忍着恶心,将变成酱油色的血滴在了“圆豆”身上。
圆豆很快就“吃”掉了。
同时,它的外表某处诡异地凸起一小块,接着又平复,周而复始,像有什么活物正在里面蠢蠢欲动,试探着破壳的时机。
楚翎刚把木罐塞回暗格,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推开房门。
“身上感觉如何?”是镇南侯。
他来到床前,探了探楚翎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人了。
“好多了。”楚翎说。
听他声音仍是虚弱,镇南侯无比懊恼:“是本侯不知节制,让你受苦了。”
楚翎却摇摇头。
“是我纵着侯爷的,其实我……”他轻咳了一声,“我心里是欢喜的。”
镇南侯心头一动。
“傻话,再怎么样也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他将人揽入怀中:“太医说你身子虚,要静养半月,这期间,本侯绝不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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