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湿漉的青石板,映出浮云漫天,也映出少女情难自持的画面。她盯着脚边的藤球,半脸痴迷流连,半脸咬牙切齿。
“我——不喜欢!”
愠怒从喉底爆出,白檀突然撞向石墙。
额角剧痛叫她眼冒金星,却也让她顿时脱离天性桎梏。她扶着墙站稳身子,一脚踩爆那颗藤球!
嘶,听着都疼。
何必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法子!
泽兰摸了摸鼻尖,他本打算试探过后就收起藤球,岂知这小娘子如此刚烈。
见白檀眸底猩红,似要冲他使出杀招,泽兰忙赔笑道:“小娘子,藤球好玩也不能贪玩哦。撞疼了吧,来我瞧瞧破相了没有?”
“你起开!”白檀拍掉他伸来的手,双唇微动吟出御风咒。霎时间深巷涌出一道疾风,自她身后化作风刃劈向泽兰!
泽兰惊退两步,侧身避开一击不料这风刃竟接二连三!他只得在窄巷内连翻几个跟头,最终跃上墙头才躲过突袭。
翩跹长衣被劈成六七道布条,略显狼狈地晃荡在他腿边。泽兰警觉地注视起那女子——短短几日修为精进至此,几与西坡对战藏纳时判若两人。
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连猫族天性都把控不住!
“躲掉了?”白檀揉着额头走近,眯起眼审视道,“你真是凡人?”
不然,怎没一道见血的伤口?
若连凡人都能轻易躲掉她的风刃,那她还报什么虐杀活埋之仇!不过,庄晓生是个坐轮椅的,该是翻不出泽兰这般利落的跟头。
“难道你不是?”泽兰以问作答,蹲在墙头俯视着她,“我瞧娘子沉鱼容貌,却姿态如猫,莫非——”
一听这话,白檀噌地绷直身子。
她翻身一跃将少年打落矮墙,反手将他压在青石板上扼住脖颈:“我是人!你若敢瞎说,割了你舌头!”
“用方才那般锐利的风刃么?”泽兰却任由她掐住咽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娘子啊,一般凡人是使不出这种招数的,寻常女子也不会上来就掐人脖子。若你想让我替你遮掩,那不妨对我温柔一些。”
说着,他弯起双臂闲适地枕在脑后,温声道:“还是说,你很想被人发现踪迹?小,猫,咪。”
这几字,掷地有声。
有如皮鼓咚咚咚地敲在白檀心上,叫她霎时间瞳孔骤缩。
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头,没有灵力却有比风迅疾的身手。如今还轻易看破她的伪装,难道也是奔着屠猫夺石而来!
「小白!不许动杀心!」铛铛似是有所感应,急忙阻拦,「他未行伤天害理之事,你岂能随意生出杀人心思!」
白檀:「难道要等他揭我身份,同世人持刀向我之时再杀么?」
铛铛:「小白,祸世妖猫是世人与你的诬名!可究竟要做祸世妖猫还是济世灵猫,皆由你自己决定!」
济世灵猫?
她怕是做不来,却也不愿为一个潜在威胁害一条人命。
况且,这少年身上的熟悉感,的确让她下不了手。
白檀好似妥协一般,悻悻松手:“替我保密。”
泽兰捂着脖子咳嗽两声,胀红的脸上依旧挂着明朗笑意:“好啊,你拿什么同我交易?”
“交易?”白檀蹙眉,“不是说对你温柔一点就行?还想得寸进尺?你们凡人惯会说话不算话吗?”
“额……也行。”
泽兰只是习惯有此一问。
人世间,大如治国止战小如走马行商,无事无物不可交易。无利不往也,便是这人世教会他的第一个道理。
“试我身份,有何居心?”白檀疑心。
若是杀猫觅石之辈,不可能轻易放过她,更不会答应替她保密。
“居心?”泽兰笑称:“你那晚不是听见我与芙蓉对话了?我想聘猫而不得,见你举止似猫便想试一试,谁知真叫我遇见狸奴化形的稀奇事!不知娘子可愿受聘,同我归家?”
“想当我饲主?”少女跳起身,神情何其鄙夷,“区区凡人,想得倒美!”
“想想又不花钱的,万一你答应了呢。”泽兰起身拍拍污糟的长衣,瞧了眼她额角的淤肿,便头也不回地往巷口走,“你该感谢我,替你找了个寻医问药的正当理由。”
白檀这才想起,她得去找庄晓生!
巷口停着一辆马车,帘上绣有“容华”二字。见泽兰翻身上车,白檀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少年意外道:“你作甚?”
白檀:“走,送我去义诊的地方。”
泽兰抓起腿上破损污糟的衣衫冲她挥挥:“在下急着回去沐浴更衣,恐怕——”
“少废话,不送我去,我让你光着膀子游街!”说着,少女指尖利爪随意划出一道弧度,便有两根布条“嘶啦”断裂。
可泽兰却不甚在乎,丢了手里的断布条道:“你割呗,随便割。届时人家问起,我就说是寻笑坊的新头牌见我模样俊俏,光天化日当街轻薄于我。在下一介清白儿郎,的确有几分俊名在外,受人爱慕又有什么错呢?”
这倒给白檀弄不会了。
这少年看似一副温润公子模样,实则是个无所顾忌的小无赖!世人看中的声名在他这儿似也一钱不值。
硬的不管用,那就来软的,要她温柔是吧?——白檀眼中立刻蒙起一层氤氲水汽,她揪起泽兰的衣袖柔声细语道:“公子~奴家这里撞得痛痛,公子就送奴家去义诊嘛。”
散漫倚坐的少年忽地绷直身子,神态难得不大自然。他噌地抽回袖子,摩挲着手臂睨她一眼,便冲帘外候命的车夫吩咐道:“先去延寿堂!”
白檀抿着唇眨眨眼睛。
原来小公子好这一口,待她回坊中必要向柳绿她们多学几句。
延寿堂,庄医师义诊之所。
数十位病患沿街排起长队,一直从东街口排到西街尾。队伍里多是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其中偶见身着锦绣头戴帷笠的窈窕女子。
坐堂医师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头戴素麻抹额,身着粗布宽衣,正捻起长袖执笔开方,字迹飞龙舞凤看不明晰。但见他瘦削面容上一对剑眉星目,鼻挺唇薄,颇有副英气逼人的将帅之相。
往来求医问药的娘子婆姨,皆有意无意多看他两眼,往往心生感慨:
——若不是个病秧子该多好!
——医术高绝,却治不好自己的双腿!
——造化弄人,可怜可叹哟!
彼时,一个小郎君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庄,庄医师,快救救这只狸奴,它要不行了!”
庄斯照不疾不徐,将笔下开好的方子递给抓药童子,缓缓抬眼看向小郎君怀中的狸奴——是坊间并不多见的长毛狸奴,本该厚实顺滑的米白色长毛如今焦黑卷曲,像是被人用烧过的焦柴所烫。
他接过狸奴探了探,的确心脉虚弱,命在旦夕。于是请延寿堂的老医师代班问诊,回头告知他共代诊多少病患,他一并支付问诊费用。
“使不得,使不得!”驼背的老者捻着长须摆摆手道,“庄医师义诊之举老朽钦佩,哪能收你什么代诊费,举手之劳罢了!”
庄斯照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调转轮椅方向进內舍医治狸奴。
除却皮毛焦烂外,这狸奴浑身布满血点,伤口细小不易察觉却数目惊人,而右前足明显被拧断骨头,锐利猫爪中有少量沾血皮屑残留——疑似狸奴遭虐时抓伤施虐者所留。
近来,屠戮猫族之风似见猖獗。
世人追杀九命白玉猫,百年而不得。有传言,说这盗石妖猫早已反噬而死。屠猫风气便渐渐衰颓,坊间也逐渐重现往年聘猫之热。可奇怪的是,近几月来琏州境内频现猫尸。
起初,人们不以为意,毕竟猫兽殴斗不治而亡并不奇怪。直到背尸匠集中处理猫尸时,发现许多死猫像是家养狸奴,有的甚至品种珍贵,价值不菲。
而庄斯照眼前的这只,是西州漠北一带的品种,绝非寻常人家聘养得起,更不可能是无主野猫。
他捻起银针在烛火中炙灼片刻,正欲扎向狸奴却听一声大喝。随即一清丽少女破窗而入,身后还跟着个破衣烂衫的俊朗少年。
“住手!”
只一眼,白檀便认出这是芙蓉从钱府带回的长毛狸奴。说是失踪不见,不想竟在延寿堂中,还是这副重伤将死之状。
“看诊请到堂外排队。”说话间,灼烫银针已精准刺入狸奴穴位,庄斯照面不改色取第二枚银针炙烤,掀眸瞥了那二人一眼,淡淡道,“破坏窗门的费用也请到前堂结算一下。”
“庄晓生!你个畜生我杀了你!!”白檀抓起边几上的香炉朝他砸去,却被泽兰一拳打掉,“你疯了!不是来看伤的吗?”
见白檀暴戾恣睢地去抓砚台,泽兰忙扣住她双腕——等等,她方才喊的什么?
“不许伤它!”白檀挣扎着吼道,“你放开我!没看见他在拿针扎它吗?!”
“他在施针救它!”泽兰紧紧扣住少女,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忙低声警告,“堂外有百姓数十人,你想让众人知你会使法术,非同常人么?”
一听这话,御风口诀她不念了,骂人的话却停不下来:“姓庄的,你个十恶不赦的坏东西!你等着,我定来取你狗命!啊放开我!!”
“抱歉,我这位朋友时常中邪,打扰了。”少年冲庄斯照点头示意,拦腰抱起那张牙舞爪的女子快步离开內舍。
春风自窗门缝隙而入,烛台上的火焰明明灭灭。
额角须发随风轻轻拂动,庄斯照面上的淡然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冲那晃动的门帘轻扫一眼,又垂眸替那狸奴继续施针。
——这是入春以来,第十二只了吧。
[猫爪]喵了个咪的,敢让本君赔钱?一爪挠你个番茄西葫芦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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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花伶恨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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