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她?”
沈清河闻言神色微动,转头看向萧然。
“瞧着好生眼熟……”萧然又盯着白妙卿看了半晌,忽而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
他往沈清河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三年前,京郊沅陵镇上曾有一对孙姓夫妇在家中惨遭杀害,至今未能查明真凶。他们只有一个养女,那日恰巧去了上京赶集才躲过一劫,我带人去查时,那姑娘刚回来,蹲在院子里头哭了好久呢。”
“你是说,这位白姑娘就是那日你见到的那个养女?”
“不会有错。”萧然肯定地点了下头,“我身为大理寺少卿,这记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到此处,萧然脸上不免多了几分惭愧,“说起来,那件案子一直未破……倒也挺对不住那姑娘的。”
两人正窃窃私语说着旧案的事,白妙卿已经弹完了那支曲,余音在宽敞的正堂内幽幽回荡,韵味悠长。
林嘉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显然对白妙卿的琴技颇为欣赏,心道怪不得清芷非要请这位白姑娘来,倒是个有真本事的。
他正欲开口称赞几句,正堂里却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嗤笑。
“我还以为这上京花魁该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白妙卿微微抬头,说话的男子坐在上首,穿一件墨黑劲衣,手指轻轻地磕着桌面,眼中满是不屑与轻嘲。
“妙卿琴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白妙卿低头告罪。
这男人是在故意找茬,白妙卿心里是清楚的。
她今日虽手伤未愈,却丝毫不曾懈怠,推拉吟揉都是做足了的,再者,凡是听过她弹这曲《夕阳箫鼓》的人,没有一个不赞她琴技卓绝的。
男人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对着她,冷嗤道:“既知琴艺不精,便不该在人前卖弄。”
他侧身时,腰间的佩刀轻轻刮蹭了下梨花木的桌案,发出沉重的声响。
白妙卿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把剑鞘精致的佩刀上,眸光倏而变冷。
那把佩刀并不是寻常的佩刀。
那刀柄竟是用纯金打造,上头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挂在男人的腰间,尽显贵胄之气。
白妙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人瞧出她眼中的冷意。
她记得清楚,三年前,那两个戴着狰狞面具将她的画舫翻了个底朝天的男人,其中一个穿了件青色长衫,右手大拇指上戴着枚质地极好的玉扳指。
而另一个……腰间便是佩了把金柄的刀。
这金柄的佩刀绝非寻常之物,想来这刀的主人,也绝不会是平凡之辈。
“郑大人,不过一个小小花魁,你就别为难她了。”林嘉懿见他抢在自己前头说了话,脸上有些不悦。
“我这是为了林相好啊。”郑玢轻笑一声,眼中嘲意更甚,“林相花了大价钱请她来弹曲儿,不想她竟这般糊弄林相,您说,该怎么办好呢?”
满堂的人皆是面面相觑,方才白妙卿那一曲琵琶,如珠落玉盘,仙音落凡,他们都是听在耳朵里的。
这怎会是糊弄?
可心里虽是这般想,却没一个人敢开口替白妙卿说句话。
他们不敢得罪郑玢。
那可是陛下亲封的御前金刀侍卫,一柄御赐金刀在手,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尊荣。
正堂内一时寂静无声,白妙卿却并不惊慌,微微抬头,眸中似含了些笑意,看向郑玢道:“既然公子不满意,那妙卿便再弹一曲,让公子满意就是。”
沈清河眼眸微暗,她若再弹一曲,那手指头还要不要了?
思量片刻,他朝身侧的萧然勾了勾手指,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自己怎么不说啊?”萧然委屈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每次这种得罪人的事儿,都是我替你做的。”
沈清河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方便出面。”
萧然撇了撇嘴,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在满堂寂静中站起身来,朝林相拱了拱手道:“相爷,外头还有好些舞姬候着呢,不如先看几支舞解解闷?”
林相爱看美人跳舞,是上京人人皆知的事儿,所以相府的管家特意从明雪楼那儿叫了几名舞技上佳的舞姬。
林嘉懿的脸色缓和了几分,碍着郑玢的身份,他不好多说什么,但若不开口,倒显得他这个主人没什么面子,正愁没台阶下时,萧然就将这台阶送到了眼前。
于是他点了点头,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白姑娘先下去歇着。”
“是。”白妙卿抱着琵琶起身,朝林嘉懿行了一礼,便转身朝堂外走去。
她稍稍转头看了萧然一眼,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美人回眸一瞥自是惊艳非常,萧然愣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见白妙卿出了正堂,沈清河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低声嘱咐萧然,“一会儿若是她来向你道谢,切勿提起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萧然向来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若不叮嘱着些,怕是没说几句话便能把自己的身份抖了个干净。
“知道了知道了。”萧然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待他走远了才敢出声嘟囔,“也不知道一天藏着掖着的是在躲什么,神神秘秘的。”
*
一众舞姬穿着华美舞裳进了正堂,接着丝竹声起,歌舞翩翩,郑玢见林嘉懿看的高兴,便也不好再提白妙卿的事。
白妙卿站在院中,将怀里的琵琶递给念画抱着,低头将松了的纱布缠紧了些。
“姑娘的伤如何了?”念画很是忧心,看见纱布底下的伤口似乎有些溃烂,忙道,“姑娘近日可别再没命地练琴了,若是再这样下去,这伤怕是好不了了。”
“好。”白妙卿微笑道,“放心吧。”
这琴自然还是要练的,只是她不想让念画担心,便先敷衍了过去。毕竟她是靠这琵琶吃饭的,一日不练,便会生疏,纵然伤了手指,也不可因此懈怠。
在明雪楼三年,她已然明白,若想好好活着,便不能对自己心软。
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正堂里的丝竹声才渐渐止了,陆陆续续有婢女收拾了杯盏出来,白妙卿知道这宴席算是结束了。
有梳着双髻的粉衣婢女走来,朝她行礼道:“我家小姐让奴婢来知会白姑娘一声,小姐本想留姑娘在府中谈论琴乐之道,可府中突然有些急事,今日就不留姑娘了,改日小姐再去明雪楼拜会姑娘。”
白妙卿垂眸还礼,轻声应道:“好。”
念画见她仍站在原地未动,便出声提醒道:“姑娘不走吗?”
“不急。”白妙卿抬眼望着正堂门口的石阶,方才萧然开口替她解围,这个情,她还是要当面谢过的。
她向来不喜欢欠人太多。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萧然从正堂走了出来。
白妙卿忙快步迎了上去,朝萧然浅浅一笑,行礼道:“方才多谢公子替妙卿解围。”
“姑娘客气了。”萧然连忙摆了摆手,想起三年前那桩未破的旧案,一股歉疚之情不由得浮上心头,又道,“我叫萧然,如今是在大理寺当差,三年前……我与姑娘曾见过的。”
“我们见过?”白妙卿有些惊诧。
萧然解释道:“三年前姑娘家中的旧案,便是我带着手下去查的。”
“原来是萧少卿。”白妙卿恍然,说起来,那时候她确与萧然见过一面,所以他这么一说便记起来了。
她心里记挂着旧案之事,便又追问道:“不知那案子如今可有进展?”
萧然摇了摇头,歉然道:“那人身手了得,刀法精湛,又极其谨慎。除了杀人时的刀痕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他脑中忽而浮现出当日屋内之景,不由得问道:“冒昧问姑娘一句,姑娘家中可是有什么值钱之物?当时整间屋子都被翻的一片狼藉,可见那贼人是在寻什么东西,若能知晓他所寻的东西是何物,说不定会有些进展。”
白妙卿沉吟半晌,道:“家中以种田为生,实在没什么值钱之物。”
萧然有些失望地点了下头,“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再试试从别处入手了。”
他入大理寺三年,唯有这么一件案子一直未破,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
白妙卿感激地朝他福了福身,“那就有劳萧少卿了。”
*
回到明雪楼,白妙卿吩咐念画将琵琶收起来,自己在榻边坐下,捧了盏茶饮着。
脑中又浮现出方才那个腰佩金刀的男人的脸。
她不知道那男人为何要这般针对自己,毕竟他们之前从未见过,也不该有什么仇才是。
白妙卿轻轻吹开水上浮着的翠绿茶叶,袅袅热气散开,温柔地拂在她的脸上。
方才萧然的话也令她十分在意。
当时她确实亲眼看见,那间破旧的屋子里头,散着一地的零碎物件,就连木匣角落里塞着的帕子都被翻了出来,那人定是在寻什么东西。
可他在找什么呢?家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没什么东西值得他背负上两条人命来寻。
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颤,白妙卿忽而想起,三年前的画舫上,那男人也在寻着一样东西。
卧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她蓦然回神,皱眉问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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