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

这是一个对小凌来说有些陌生遥远的名词。

联邦的十三个区早在二十年前就联合通过了《仿生技术决意》，宣布禁止仿生技术应用于人类身上，后续又联合发布了《人权与生物医学协定书》，表示坚决禁止仿生人相关的一切研究。

当时的研究普遍认为，仿生人只是一种不具有思考能力的工具，但学界对仿生人是否能够拥有人权以及联邦公民的合法权利存在争议。

另外，即使是二十年以前，由于生殖性仿生生物技术研究对次世代遗传安全以及人类尊严形成的威胁和侵害，生殖性仿生人研究也被视为某种只有“神明”才能踏足的禁区。

小凌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只是某种被制造出来的工具，她甚至拥有异能！

她怎么会是仿生人呢？

但是基因报告显示，她确实是仿生人，来源于奥蒂斯财团名下生物医学研究院的D系列。D系列仿生人的基因谱系在联邦基因库有备案，一切确凿无疑。

听见小凌的声音，克莱门斯那张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就像被风吹皱的皲裂湖面，很快又归于平静。

“你……”

他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仿佛小凌给他出了一个什么难题似的。他欲言又止，最后又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等我看完这份报表再说吧。”

这是在给小凌重新考虑组织语言的机会。

小凌懂得他这种表情下潜藏的意思，至少在过去的这几年间，他们培养出了这种默契。

曾经小凌因为这种默契感到幸福，她相信自己和克莱门斯，或者说霍修桐，与财阀家族中的大多数夫妻会不一样。但现在小凌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和霍修桐培养出这种该死的默契。

霍修桐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平静面孔上透露出一种让小凌感到窒息的无奈，他的眼神，他的动作都在阐述同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摊开谈论这件事呢？给我们两人彼此之间都留出一丝余地不好吗？”

小凌知道这其实是霍修桐的某种善意信号的释放，毕竟他在知道自己是一个仿生人后，明明有一百种方式可以立刻剥夺自己空中楼阁般所谓的霍氏继承人女友的头衔，然后收回霍氏给予她的一切。

——感谢Meow，小凌并没有被霍氏带给她的突如其来的富贵冲昏头脑，她很明白，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诸如克莱塔研究所董事的身份都是霍氏带给她的。

也许其中也有小凌自身努力的因素，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现有霍修桐女友这个身份的基础上，属于上流社会的一切才会对她敞开大门。

但霍修桐这份善意也十分有限。至少小凌明白，在自己的体检报告正式出现在霍氏继承人的光脑里之后，她就不可能是霍修桐明面上的女友了。

霍氏会给出某种更为体面的分手理由，霍修桐大概会让她成为地下情人之类的角色吧……至于她手中和霍氏相关的一些事务，重要的会被交给早就对其虎视眈眈的某些霍氏子弟，不重要的也许能够给予保留。

和曾经那个生活在底层垃圾场的小凌比起来，她能够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可是……

小凌为自己认知里的一切感到痛苦，她有些头晕想吐，但是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情绪的躯体化反应。

【也不一定是因为他的好心。】

Meow的声音突然在小凌的脑海中响起。

小凌愣住了，她明白Meow的言下之意。

霍氏继承人官宣了几年的女友居然是个仿生人，还来自于奥蒂斯财团的研究项目，这可真是个爆炸性的新闻，甚至可能影响到许多人对丰平集团的信心，

Meow又不再说话了。

小凌扭过头，只能看见Meow毛茸茸的背影。

Meow似乎十分厌恶霍修桐，每次霍修桐在场的时候，她总是趴在远远的地方，或者拒绝任何看见霍修桐的可能。

小凌整理思路和表情的时间很短，至少当霍修桐终于将手头上的这份文件看完，抬头看向差点和自己订婚的未婚妻的时候，小凌已经完全恢复成之前霍修桐记忆中那个长相性格完美可人的女友模样了。

“抱歉，克莱门斯。”小凌的面上带着惹人怜爱的惊慌，她摆出了全然柔弱的模样，“我实在是太慌张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你知道的……”

仿佛一切都被按下了重启键。

克莱门斯的脸上也浮出了小凌熟悉的温柔神情，“我已经和李助理交代好了一切，你不用担心。”

“我只是觉得我没法尽好霍氏女主人的义务了。”小凌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擦拭着眼角其实并不存在的眼泪，主动道，“对不起，克莱门斯，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基因检测，我不知道……”

克莱门斯于是站起身，走到小凌身边轻轻地抱住她，小凌也顺势靠进克莱门斯的怀里。

“这段时间我会尽力不让你受委屈的。”头顶传来克莱门斯的安抚声。

好像在演什么可笑的滥俗超梦剧本。小凌在心中默默想，但她可不是超梦里的女主角啊。

这种割裂感一直持续到小凌登上离开十一区的飞艇。

那天过后，小凌再也没有见过霍修桐。她离开十一区的所有事宜都由霍修桐的助理们操办。

飞艇缓缓升空。

曾经的小凌掏空了家当也只能买下一张廉航的飞艇票。

现在的小凌倚靠在床头，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高级香薰散发出来的令人安神静气的气味，缓缓沉入梦乡。

从小憩中醒来的小凌睁开眼，房间里仍然一片漆黑。她打算起身按下床边的服务铃，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固定住了，无法动弹。

抬眼望去，Meow的瞳孔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

显然，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难道自己被绑架了？那群助理中有人背叛了霍氏？小凌的脑海中闪现出许多可能……

【目前来看，是一家疗养院。】

和被绑在床上难以活动的小凌不同，Meow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走到小凌的面前。

【是你很熟悉的那家。】

【丰平疗养院？】

原来是霍氏的人要绑自己吗……至于为什么要把自己绑到这里，不难猜出原因，当年的财团巨头们之所以同意停止仿生人研究——至少明面上了中止仿生人研究，不就是因为仿生人寿命极短，也无法拥有异能吗？十分讽刺的是，财团们最终发现，相比投入了巨额资金的仿生人研究，还是雇佣大量“普通人”进行工作更为划算。

自己作为一个仿生人，不但健健康康长大了，还拥有异能，确实很有研究价值。

千头万绪，最终停留在了霍修桐这个名字上。希望不是霍修桐把她给卖了，小凌用力眨了眨眼，仿佛这样就不会流泪了似的。

小凌和Meow的一切交流都在小凌的精神域中进行，理应是悄无声息的，但很快这个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看来一直有人在监视这里，还挺重视我的。】

小凌苦笑了一声。

进来的研究员是霍天成。

小凌认识他，作为霍氏家族的旁系子弟，霍天成能够在丰平财团占据一席之地，全靠他那个好用的脑子——不仅能够装得下各种研究数据，还能完美驾驭一颗向往权欲的心。

“你好。”

小凌主动开口，见到熟人总会让人觉得这件事还没那么糟。凭借以前在丰平药业共事过的经历，也许霍天成能告诉自己一些东西。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Meow感到有些无聊。人类总会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错觉产生虚无缥缈的希望。

猫就不会。

这个世界上只有小鱼干才是真实的。

霍天成略一点头，算作回应，一边给她解开了束缚带。

小凌仿佛受到了鼓励，她继续问道，“你们……之后对我有什么安排？”

“这里我可没法做主。”霍天成有些怜悯地看了床上身材纤瘦的女孩一眼，“弗格森教授马上就会过来，你……听从指令就好。”

小凌敏感地从霍天成的话里听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讯号。

这位弗格森教授是丰平财团医学部的首席研究员，除了他的研究什么都不关心。小凌之前无缘得见其真人，没想到和他的第一次面对面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旺盛的求生欲迫使小凌尝试从霍天成的嘴里挖出更多关于弗格森的消息，但从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小凌的计划。

“看来0号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和医学部墙上挂着的精修照片不同，穿着白大褂的弗格森看来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似乎平平无奇，但眼中闪烁的精光足以说明这个人并不简单。

小凌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0号”指的是自己。

短暂的茫然过后，怒气萦绕在她的胸口。名字的重要性不仅仅体现在社交场合，更代表着一个人作为独立个体的尊严，现在她作为被研究对象和实验品，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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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仿生人也会梦见电子猫咪吗（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