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李迦易再回到夜宵摊的时候,戴月新点的羊肉串正好上桌。

“给你。”

右手中的冰可乐放在了戴月身前的桌面上,李迦易用脚将塑料板凳的位置踢正了一些,在她对面坐下。

“哟,你这手臂,怎么受伤了?”戴月注意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干活撞到了,是不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李迦易听她前半句问话的时候,还在想如何解释,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腹稿还没打完,就被她的话塞了回去。

得,不仅是个纸老虎,还有点大马哈。

“嗯,撞柜子上了。”

戴月把烤得香喷喷的肉串摆到她面前,“吃吧。以后可要当心点,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留疤了可不好看。”

那一夜,临近十五,圆月被盖了一层纱云,朦胧缱绻。月光柔得像水一样,罩着安平这座镇子。水泥路旁的水杉笔直地指向天空,青绿色的叶子被夜色覆上了一层墨色的膜。

原汁原味的烤羊肉串鲜香可口,她们就着冰可乐开怀畅吃。戴月说她有钱,以后想吃烤串的话,随时打电话给她。

李迦易从头到尾都没几句话,戴月告诉她自己厂子和家的方向。让李迦易以后学习不忙的时候,多去找她玩。李迦易把她的热情,归纳为小镇人独有的自来熟。反正,十乡八里之间,但凡仔细追究起来,总能攀上点亲戚关系。

“我小时候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呢!”

戴月伸出手比了比,比那小方桌只高了一点点。

“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太小了。”

村里的小巷已在岁月中斑驳,唯有田地间的花草与庄稼在四季的轮回中永远鲜活。比迎春花更早开放的,是蓝色小花婆婆纳。

小跟屁虫追在戴月的身后,肉嘟嘟的手里捧着一堆婆婆纳,咿咿呀呀喊着“月亮…月亮……”

十四岁的戴月坐在田埂上等她跑过来,用随身的手帕垫在旁边的泥土上。

那个春天,戴月成了名义上的孤儿,再过几天,她就要去镇上的姨妈家里一起生活了。李家的姑娘分了一小捧婆婆纳,塞到戴月的手中,一道鼻涕挂在脸上,酒窝深深。

后来,李迦易再也没有见过戴月了,那个个子高高、脸上带着些烦恼的小阿姨搬走了。

婆婆纳年复一年,在每个春季散开在乡野的土地上。

李迦易想说,自己记得。最后,没有开口。

“有没有想过考哪里的大学?”戴月关心起她的学业。

李迦易擦干净嘴边的孜然,放下手中的铁签子,“莘市A大。”

目标明确,信誓旦旦。戴月再也不能将眼前这个眼神坚毅的少女和记忆里那个鼻涕虫关联起来了。

“提前祝你金榜题名!”

两人碰杯,戴月为她觉得高兴。人人都是小镇上的囚鸟,有人甘于在此,也有人在为高飞蓄力。她羡慕李迦易,意气风发,野心写在脸上。

吃饱喝足,戴月把她送回家,自己的凤凰牌自行车让给了她,自己则骑上了李迦易那辆大车,抓着手电筒跟在她后面。

路过的河边萤火点点,芦苇翩翩纷扬。来自身后的小小光圈,照亮了回家的路。

到家之后,爷爷那屋的灯已经熄灭了。李迦易叫她跟自己进房间。

打开书桌中间那个大抽屉,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木雕小物件。

“挑一个,我送你,谢谢你请我吃烧烤。”

戴月被她做的这些精美的小木雕惊到了,没想到这姑娘的手那么巧。只是,她好像很不愿欠自己人情,但凡自己请她吃点什么东西,就一定想着赶紧还回来。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戴月一眼就爱上了那个灵动的小海豚,“这个可以吗?”

李迦易点点头,“嗯,可以的。”

戴月走的时候,李迦易叫她把手电筒带上。昨天就应该让她带上的。

今天干了很多活,身体很累。李迦易洗漱之后,取了一本新书趴在床上读,手臂上喷了小姑给的云南白药之后,果然一点都不疼了。

等到戴月打来的电话之后,才合上书,沉沉睡去。

淡蓝色的婆婆纳,开满了夏夜的梦,环绕着坠入水塘的月亮,托起月光将田地和丘壑装载。

戴月家的缝纫机响到了凌晨,夜里的时光都流逝在了缝纫机上方旋转的线卷之中。

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戴月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才发现窗外已经有鸟鸣声响起,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抖了抖自己的得意之作,又细细将裙子上的残留的线头剪去。只要再拿去厂子里熨烫一下,锁眼打扣,就成了。

她都能想象到,这条裙子,穿在扎着马尾的李迦易身上时的情形。小姑娘眉目清秀,额头饱满,这条裙子又很衬她那雪白的肤色,一定好看。

弄完之后,抓紧时间,上床眯了一会。

李迦易早上起来的时候,爷爷如往常一样,坐在屋檐廊下,叼着个烟袋。

“爷爷,你少抽点。”李迦易端着水盆经过他的时候,又忍不住劝了一句。不过,老农民一生劳作,也就这点爱好,所以,平日里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强制他戒烟。

李爷爷咳了两声,嗓音都被旱烟搅得浑浊了。

“小易,姑姑那里还好吧?”

“挺好的呀。”李迦易把挤上牙膏的牙刷蘸了点水,塞进了嘴巴里。

“你说,她也不来…不来看看爷爷。”

“小姑看店走不开,爷爷你要是想她,我今天陪你去镇上找她。”泡沫在口腔中迅速膨胀开,但李迦易尽量说得清晰、大声。

“不去了,不见就不见吧。你要……好好的啊。”

李迦易想着,不见也好,今天天太热了,而且自己原本就计划要刷两套试卷的。等凉快一点,再把小姑叫回来吧,省得爷爷跑一趟。

将盆中洗完脸的清水泼在了院中的砖地上降温,李迦易拿着盆放回了屋中。

又前往小厨房做早饭,熟练地生火,倒油。用一个灶煮白粥,另一个灶煎了三个土鸡蛋。煎完鸡蛋的剩油,炒了一盘青菜。

考虑到爷爷的牙口不好,黄瓜切成了丝,凉拌的时候加了一点米醋,爷爷喜欢吃酸的。

粥还要焖一会,李迦易先将配菜一一端上了桌。

看爷爷手里提着个旱烟袋子,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李迦易唤他:“爷爷,准备吃早饭了啊。”

等李迦易端着两碗白粥过来,洗好筷子的时候,李爷爷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爷爷!快来吃饭!”

在桌前坐下,李迦易喊的声音更大了,将碟子中的荷包蛋用筷子夹碎,放到爷爷的碗里。

等她再回头喊的时候,爷爷手中的旱烟袋子砸落在地,老人干枯的五指随之垂落。

清早的炮仗声响彻整个村子,院门处有陆陆续续进来的乡民们,各个神情凝重。人们会为了一亩三分地,一点宅基地而闹矛盾,也会传一些不靠谱的闲话,但在生死面前,却又成了无声的盟友。

不管是谁家老人走了,七里八乡的,手里的活都被放下了。那声炮响,即便炸响在寒冬的深夜,也能召集在乡的所有邻居亲戚。

李迦易坐在板凳上,面无表情。有人扯着嗓门在指挥,有人把院门卸了,有人挥起镰刀将院子里外的农作物砍了,有人用杆子撑起了棚子,还有人,抬来了一口亮着彩灯的水晶棺材……

熟悉的阿婶经过时,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的,有大家呢,去打电话,把你爸爸妈妈,还有小姑,叫回来吧。

李迦易回房,对着电话本上常联系的几个名字,一一打了过去。那一年,大家还没有手机,就连当时最时兴的小灵通,也只有在外面做生意的亲戚才有。

先联系了父亲和母亲,电话都打通了。对面沉默了一阵,挂断了电话,说这就回来。

然后联系了二叔李洪才和小姑李浅。李浅还没睡醒,声音哑哑地,用撒娇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李迦易说爷爷走了,然后听到电话里传来很大的动静,随后电话就被挂了。

还有几家常走动的亲戚,她像三年前一样,一家家通知。这一次,她长大了许多,奶奶走时积累的经验让她做起来更加稳重了。

李浅很快骑着一辆踏板摩托车回来了,乡民们在忙碌的同时,也不忘用方言小声谈论李家的小女儿。在他们眼里,开台球厅的就不是好姑娘。

李迦易被李浅抱了一下,她贴在那件黑色衬衫的肩膀处,听到小姑告诉她:“不怕,有小姑呢。”

二叔李洪才前几年干活被砸伤李了腿,现在只能坐轮椅。在父母回来之前,小姑成了家里的主心骨,里里外外操持着。她也才二十四岁。

戴月总算是将要送给李迦易的裙子做完了,今天厂子里的活不多,她便早早下班了,昨晚熬夜太过,她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回去的时候,打开门,发现姨妈徐昕在自己的房子里。

“姨妈,你怎么来了?”

徐昕是二婚,带着女儿嫁给了现在的老公,住在隔壁的镇子上,距离安平镇有四五十公里的距离,偶尔回来看看家里的长辈和戴月。

“那什么,李家老人走了,我今晚得去帮忙。正好顺道过来,给你送点吃的。你看你,也没个人照顾,我就说赶紧找一个,这样……”

戴月脑子昏昏沉沉的,敷衍地应和着,帮她一起收拾。

等下,谁?李家?

“姨妈,你说的李家,是哪个李家啊?”

“还有哪个李家,就你小时候常走动的那家啊。唉,你干嘛去?”

徐昕还没说完,戴月就下楼骑着车子走了。

1.海豚是爱情守护神。

2.想起小时候夜里的那声炮仗了,大人们神色匆匆,披着衣服就往外跑。那是肃穆的一场送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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